三洞主担忧妩儿,趁她去看慕天光时挥出双袖,红烟飘散。妩儿看准机会,两条藤蔓从她袖中窜出,牢牢捆住了殷渺渺的腰身。
然而下一刻,地火凭空燃起,顷刻间将藤条烧得干干净净,灰烬飘落一地。
妩儿面色煞白,神色惊惧:“你这火是什么东西?”
三洞主亦是焦急:“我的粉对她没用!”
“我们的香粉对她无效,她又身俱异火,恰好能克制我们。”幽昙缓缓道,“你放了五妹妹,我们就让你们离去,之后互不相扰。”
殷渺渺冷笑了声:“想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痴人说梦。”
三洞主气急败坏:“那你想怎么样?”
“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殷渺渺单刀直入,“我可不相信你们大费周章就是为了找人成亲。”
幽昙轻轻叹息:“你多虑了,试问我们若有害人之心,为何不早早动手,还要辛辛苦苦寻来这些事物,布置一场婚礼呢?”
“你在回避我的问题。”殷渺渺一针见血。
幽昙道:“我们的身份根本无足轻重,你为什么非要追根究底?你们这些试练者,只需要通过石窟就好了,不是吗?”
“这就有趣了,既然是试炼,石窟真正的试炼是什么?总不会是温柔乡吧。”殷渺渺轻笑了声,“你的主人让你们待在这里,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幽昙唇上唯一的血色也褪去了:“你不要太过分,我们姐妹虽不爱杀戮,却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二姐,我不想放他们走。”妩儿不甘心,“他走了,我不就没有夫君了?我等了好久才等到的。”
殷渺渺冷静道:“你想打,我求之不得。”烈火自她脚下窜起,盘旋飞舞着向外蔓延开去,“你们四位似乎很了不得,就是不知道外面的小妹妹们能不能经受住我的火了。”
“住手!”幽昙面露焦急,片片雪纱飞出,挡住了地火的蔓延。火光下,她洁白的面颊被映得通红,鼻尖有汗水渗出,香气愈发浓郁。
四洞主心焦不已,余光瞥过慕天光,急中生智:“快住手,不然我杀了……”话音戛然而止,雪际剑掠出,剑尖点住她的咽喉。
“住手,不然我杀了她。”他冷冷道。
殷渺渺十分配合得在指尖凝出烈焰,逼得妩儿浑身发抖,眼眶中盈满了泪水。
幽昙见四妹和五妹皆受制于人,挣扎半晌,颓然道:“你想要什么?我能满足你的可以答应,但你不许伤害她们。”
殷渺渺见好就收,笑了笑说:“你误会了,我也不想伤害你们,只是有些问题你们必须老老实实地回答我。”
幽昙叹息道:“你问吧。”
“你们不是人,是什么?”她问。
幽昙苦涩一笑:“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非要我们自己说出来。好罢,我们的确不是人类,我的本体,是一株坠月幽昙花。”
殷渺渺心道“果然”,她们非人非鬼,有象无形,体带芬芳却畏惧火焰,合该是花灵。知晓了她们的身份,她也就没有追问其他人的原型,毕竟被识破原型是非常严重的事,而是道:“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幽昙道:“我们姐妹原本是主人培育的奇花异卉,他爱我们如珍宝,细心照料,在他身边,我们度过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光。”
她一说起这段往事,连最闹腾的妩儿都不挣扎了,安静地听着。
“后来有一天,好像出了很严重很严重的事,主人很伤心很难过,说他宁可自己死也不会让我们受到伤害。有一天,他就带我们来到了这个地方,说这里叫‘千红洞窟’,是他为我们准备的家,我们待在这里就会很安全,又说这是个试炼之地,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试练者来此。
“我们姐妹的花、叶、果实,对于你们人类来说是无上的宝贝。主人说,如果有人来,就象征性地阻挠他一下,然后给他点花儿果儿就让他走,万不要与他们拼命,伤了性命。”
说到这里,三洞主不由红了眼眶:“可不是每个人都知道见好就收的,那一回要不是大姐姐舍身救我们,我们……我们就死了。”
殷渺渺“嗯”了声,不为所动:“后来呢?”
“我们在这石窟里,不知日月,不分春秋,好在主人临走前栽下无数花种,她们长大了,慢慢的,这里开始热闹了起来。”幽昙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意,但很快湮灭,忧愁道,“只是她们醒来就在此处,不知外面的世界,便总是缠着我们说起,说得多了,难免……”
她摇摇头,不知该怎么形容。
殷渺渺道:“难免思凡。”
千红石窟里的花灵们就好像是瑶池中无忧无虑的仙女,不知凡间事,不起红尘心,听了凡间事,便要思凡尘。
思凡的戏唱了那么多年,哪会没有道理?
“你们人能成亲,怎么我们就不行?”三洞主直言直语,“我那夫君见我时,明明很是欢喜,可是要他待在这里陪我,他却怎么都不肯,还打伤了我跑了。你们这些人类,贪心又薄情,狼心狗肺。”
殷渺渺道:“你在这里觉得寂寞,他自然也觉得无趣,想走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可我有了他就不寂寞了啊。”
殷渺渺又问:“你为什么不跟他走?”
三洞主冷笑一声:“我要跟他走,非得带着本体一块儿不可,他要是知晓了我是赤心幻花,还能留我性命不成?”
殷渺渺心想,这几个花灵虽然单纯了些,却不愚笨,又或者只有人类才对情爱痴缠不已,花灵真的懂爱吗?
她们闹着要成亲,更像是对人类的一种模仿,而非动了真情。
幽昙道:“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现在可以放开四妹五妹了吧?”
“最后一个问题,既然是你主人安排你们在此,也就是说,这个秘境乃是人为的咯?是什么人在做这件事?”她问。
“那时的我不过是一朵刚开了灵智的小花,哪里会知道这些?”幽昙苦笑,“要是知道,我真想问问他,我们待在这里这么久了,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一年又一年,试炼的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唯有她们始终被留在这里,漫长的岁月没个尽头也没个盼头。
无限幽怨。
第208章
话说到这份上,殷渺渺知晓问不出更多有价值的信息来了,遂把目光投降了慕天光,眼带关切。说来奇怪,过去许多次她看他,慕天光都不能领会她的意思,可今天这一眼,他一下子就看懂了——她是在问他有没有事。
他沉吟少时,体内的其他香气都被灵气驱散得差不多了,唯有妩儿的媚香留存在丹田处,但他下意识地不想言明,便摇了摇头。
殷渺渺松开了妩儿:“送我们走。”
妩儿强忍着怒气:“把钗拿走。”
“我离开这里,法器自然会跟我走,就委屈你继续当会儿木头人吧。”殷渺渺捏了捏她的脸,“长个教训,抢亲不是你想抢就能抢的。”
妩儿“呸”了声,一脸倔强:“若非你使诈,我哪里会给你制住?有本事和我堂堂正正打一场。”
“激将法对我没用,不过,你要是想死,我倒是可以送送你。”殷渺渺微微笑了笑,“不知道你的原型是什么,我也不能白来这秘境走一趟啊。”
幽昙的脸霎时就白了:“你要是敢伤害五妹,我们姐妹不会放过你的。”
四洞主救人心切,脱口道:“五妹的花果对你们的修为无用,我有一枚果实,可以为修士增加寿元,可以给你,五妹还小,你不要……”
“四姐!”妩儿急红了眼。
殷渺渺:“……”花灵们真是一群傻白甜啊,几个做姐姐的居然没有最小的机灵有心眼,怪不得它们的主人要把她们养在这个地方了。
她本来还在想,若不然带走回去种在山上也是不错的,现在想想算了,在小说里,她们活不过一集。
“不行。”她心里有了主意,笑盈盈地说,“有用没用我不在意,谁做错的事,谁付出代价。”
妩儿扁了扁嘴,但比起让姐姐们偿还,她宁可自己受点痛楚:“给就给。”她丢给殷渺渺一个玉瓶,“里面是我的花露,对人大有好处,你拿去喝吧。”
殷渺渺收下了,而后,自储物袋里取出了脂粉首饰、话本器具:“打发时间,不一定要人,这些东西尽够了。”
三洞主狐疑道:“送给我们?你们人类有这么好心吗?”
“送是不可能的,和你们换。”殷渺渺道,“你们的花儿叶儿果儿我很有兴趣,大家互惠互利不好吗?”
妩儿果真最聪敏,转着眼珠问:“拿出来了,你又反悔杀人怎么办?”
“你可以拒绝啊。”殷渺渺慢条斯理地说,“做生意么,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试不试随便你,我是不会强买强卖的。”
其余几个女子意动,不由去看幽昙。
幽昙虽然性格柔弱了些,然而经历的事最多,想得更深些,害怕殷渺渺得不到东西会翻脸不认人,毕竟人类的贪心她们是领教过的,如此,不如就客客气气地交换些东西,他们得了好处,说不定就相安无事地离去了。
当然,要是他们出尔反尔,她就启动洞窟里的阵法,主人当年对她们也不是全无准备……想到这里,她点了点头。
殷渺渺笑了起来:“很好,看来我们达成共识了。”
接下来的场景,无论哪个时代,哪个世界,都无数次上演过——
“我要这件裙子,用我的叶子和你换,一片叶子换两件!”
“不行,两片叶子换三件。”
“二姐,你快来看,这个话本好有趣啊。”
“一朵花换两本,两朵花换五本。”
……
慕天光震惊地发现,“新房”眨眼间成了坊市,珍贵的灵植被花灵们不要钱似的花出去,捧回了价值不过十分之一的衣裳首饰,还笑容满面,开心得不得了。
他:“……”
等四个洞主换完,探头探脑的小花灵们也涌了上来,她们虽不比四个洞主的品种珍奇,但依旧是难得一见的佳品,尤其年份皆在百年以上,亦可以说是十分珍贵了。
待到天色将亮时,小花灵们才依依不舍地离去了。
殷渺渺瞄着臂钏里价值连城的奇花异草,觉得对花灵们可以更温柔一点,免费送了她们几册霓裳阁穿衣打扮的指导手册——真没有其他东西可以送了,她自己留的衣服都不多了。
花灵们也很满意,幽昙递给了他们一支蒲公英:“天要亮了,我们该去休息了,你们跟着它走,就能顺利离开石窟了。”
“好,后会无期。”
晨光乍破,喧闹的女孩子们纷纷消失了,石窟恢复了最初的平静,蒲公英随风而起,往前方飘去。
疾驰一日后,他们离开了千红洞窟,在在第三座山下宿营。
当夜,慕天光出现了异常。
没有离开洞窟时,他怕人看出异样,一直靠服用补灵丹补充灵力,但今天晚上,他想要行走周天时,残留在他丹田里的媚香开始起效了。
灵力不过丹田,它尚能被冰魄拘住,可一旦行走周天,那股紫色的烟气就开始融入灵力,流遍全身,全然无法抑制。
慕天光不由想到之前和妩儿的对话——那时,妩儿特地避开了殷渺渺,笑眯眯地对他说:“你很厉害嘛,你居然可以压制住我的媚香。不过,和姐姐们不一样,我的香是不会自然消散的。”
他的回应是冷漠地转开了视线。
古灵精怪的少女转着眼珠,声涵蛊惑:“它在你身体里待得越久,你受到的痛苦就越大,但是一旦化开,就会有莫大的好处,可以精进修为,你不想试试吗?”
“不需要。”
“哼,那就是你自讨苦吃了。”碰了一鼻子灰的少女丢下了狠话。
现在,慕天光知道她所言非虚了。
他经受过千年不化的寒雪,承受过剑池万道剑气,忍受过筋骨破裂重塑之痛,但是没有一种痛苦是这样奇异的,心悸得仿佛要跳出胸膛,五脏六腑烧起了一把火,迎风燎过,每一次肌肤都在战栗,似在渴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