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也确实如此。
冲霄宗的高阶修士不少,然而幻术大师却好几百年未曾一见了,许多弟子甚至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真假难辨的幻术,不由私语纷纷。
“三十二个,哪一个是真的?”
“等等,刚才消失的那个是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幻术不是从火烧起来的时候才开始吗?”
“不一定,或许一开始就都是假的。”
“那她为什么要突然幻化出那么多?”
“我猜……可能是嘲讽……”
下面讨论的热火朝天,袁落已经想定了破局的办法:既然真真假假,难以辨别,那么就不要多费心思猜疑,直接用武力判断。
他跃上最近的浮台,朝着她的脸挥了过去。
殷渺渺轻飘飘后退一步,落英掌法中的落枝头、飞旋舞、问谁怜三式衔接无缝,进退得宜,行云流水般自然,任谁也瞧不出是幻象来。
可这的确是幻象,和刚才一样,袁落一招盘龙肘击中她的下腹,人影便化作无数天青色的花瓣,满天飞散。零星的花瓣落到山峰上,有几个女修好奇地去接,惊愕地发现居然能真的接住,花瓣细腻,香气馥郁,十分好闻。
她们低呼一声,兴奋地呼朋引伴:“快看。”
“这是称心花。”灵木园的弟子一眼认了出来,忙不迭伸手接了起来,“可以入药炼丹,也能收集成香囊佩戴,有静心沉气的效果,于修炼大有裨益。”
她这么一说,周边看热闹的弟子也忍不住动手捞起来,行动是有传染性的,不多时,漫山遍地是接花的人,好事者还高声怂恿:“袁师叔,加油啊,靠你了。”
袁落:“……”妈的。
任无为琢磨出点不对劲来了,问大徒弟:“她的身法怎么那么眼熟?”
“坐忘诀里的。”云潋道,“师妹要学,我就教给她了。”
“搞什么?先是幻术,再是落花,这么出风头,不像是你师妹的为人啊。”任无为纳罕极了。
云潋答:“但是今天以后,大家都会记得她了。”
任无为转过弯来了,今天的比试,说到底是和凌虚阁首席有关,但和白逸深的名字早已深得人心不同,她在底层弟子间没有姓名,得想办法叫人记住。袁落的挑战虽不在预料之中,却意外地配合了殷渺渺的心思,不趁机炫技都对不起他自己把刀递过来的“好意”。
不过,事情不能做得太过分,真踩着人家徒弟显露自己,火炎真君心里必然不舒服,两峰往日无仇近日无冤,何苦结怨?
殷渺渺等到他跨到第七块时,改变了台上的幻象。
与他对战的人影倏忽一变,扭曲成蜿蜒的火龙,地火不惜摧毁一切的霸道令袁落心惊,不得不避其锋芒,闪躲到了另一块浮砖上。同一时间,那块浮砖上的她化为虚无,蓝色的电流升起,交织成了雷电之牢,将他牢牢困在其中。
这一击一变的时机恰到好处,即便袁落刚落定就知不好,也来不及逃离了。
只能硬抗。
袁落自家走得刚猛路子,对防御霸道的攻击亦颇有心得,势头一收,灵力内敛成封闭的圆,人与四周浑然天成,无一处破绽。
火焰真君不禁露出满意之色。
烈焰包围了他。
二人皆是修得火系法术,这会儿面对面,硬碰硬,营造出了数倍的威力,滚滚热浪自中心震荡开来,恍惚间令人以为眼前的不是两个修士,而是一座喷涌的火山。
辛夷修的木系法术,最吃不消,挥手挡开热浪:“我记得上次素微和予明打的时候不是这样的,今天怎么和袁落硬来?”
“这不挺好的吗?切磋嘛,就是比比谁的拳头大,战术多没意思。”紫烟跃跃欲试,“不管他们谁赢了,我下一个上。”
乐眉主修音律,要求情绪沉浸于乐曲之中,方能发挥强大的实力。因此,她的心情也易被外界影响,之前因辛夷之悲而悲,而今又为场中澎湃的战意激动:“不,下一个是我。”
“好好,那我下下个好了。”紫烟不挑,有得打就行。
她们正说着话,场中的情形又变了。
两人的灵力几乎在同一时间散尽,烟火徐徐腾绕,袁落负手冷笑:“你就这点本事吗?”
“听起来你对我有所期待。”剩下的人齐齐动了,掠影重叠成一个人,她出现在离他三块浮砖远的地方,微微笑说,“那这样,你要是能追上我,就算我输了,如何?”
“算你输?是你输定了。”袁落的身法说不上多巧妙,但胜在速度够快,话音未落,人已驰到她面前。
然而下一刻,他的动作顿住了。
殷渺渺慢悠悠地跨到了隔壁。
半分钟后,袁落惊醒,紧追上去,脚踏在浮砖上的刹那,身形又像是被无形的力量阻拦,急急顿住。
她笑了笑,轻盈地落在了下一块浮砖上。
约三分钟后,袁落清醒过来,鬓边有汗珠滚落,眼球布满血丝,俨然是受了不小的神识创伤。
大部分人一头雾水,还道他在不断地受到幻术的迷惑。但元婴真君们已窥出端倪,红砂真君仔细端详片时,赞叹道:“原来如此,最初的火焰并非揭幕幻术,而是为了在浮砖上绘制禁制。”
“很奇特的手段。”龙泉真君眯着眼,擅长炼器的人对禁制都不陌生,但以火焰为笔,画在砖上的禁制却是他从未见过的,“和禁制很像,但自成一家。”
红砂真君又细细解构了番,承认道:“与符文有诸多相似之处,但非法术,而是神识。”
任无为谦虚道:“这是洛书纹,本该如符箓般仔细绘制,但时间有限,草草布完,效果不足十分之一。”
“是太仓促了。”红砂真君中肯道,“不过短短数息内同时画了三十三个,已经十分了得,我千箓峰无人能比其神识。”
火炎真君没说话,场中的徒弟脸色越来越苍白,但连对手的衣角都没碰到,说不丢脸是自欺欺人。然而,人家并非提前做了准备,反而就地取材,当场布置,纯粹是实力不如人,他再不忿也无话可说。
一刻钟后。
袁落头疼如裂,几乎已不能正常思考判断,想要寻找应对之策。但他原本就对神魂的攻击了解甚少,何况洛书纹又是曲之扬创出的绝技,曾把数个金丹修士搞得狼狈不堪,又岂是他能在短时间内破解的呢?
“认输。”殷渺渺传音给他,“凌虚阁弟子之间,只能是友好切磋。”
该死!袁落恨得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但知道她此言有理,宗门比试,得讲究同门之谊,赢的要不骄不躁,输得要落落大方,过于计较,那是丢离火峰的脸。
他深吸了口气,冷冷道:“我认输。”
殷渺渺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对他微微一笑:“承让。”
“哼。”他不买账,掉头就走。
而围观的弟子们虽然全程稀里糊涂,但这场玄妙的对战满足了他们对于金丹真人的想象,故而纷纷表示:“果然是素微仙子技高一筹。”
技高一筹在哪里?众人心里都不清楚,但装得很懂:“不错不错,她的幻术委实精妙,我等全然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如斯境界,不愧是金丹真人!”
“依我看来,袁师叔实力不俗,只是幻术玄乎,寻不到地方使劲罢了。”离火峰的弟子力图挽尊,“要是正面对战,孰胜孰负还不要预料呢。”
“是极是极。”
……
叶舟诚实一点,主动问:“师尊,袁前辈最后是怎么回事?”
“为师也没看懂。”叶沉淡定地说,见弟子满脸诧异,不由好笑,“她是金丹中的佼佼者,何足为奇?”
紫烟闻言,笑盈盈地探过身:“师侄好奇?那不如自己去问,素微肯定不会拒绝你这样的人。”
柳问面色古怪:“所以传言说……”
“紫烟的意思是,没有哪个前辈不喜欢好学的后辈。”鸿霞真人截断了他的话,递过去个警告的眼神,“素微性子和善,你们若是向她请教,她不会拒绝的。”
叶舟有些迟疑,他是想要请教如何避免火系法术影响心境,今日见到的法术固然神奇莫测,却未必能解他的疑虑。
紫烟扰乱了师侄的心绪,转头就抛开了,问乐眉:“你不是要去吗?”
“嗯。”乐眉上台,抬头四顾,“请战含光。”
最后两字一出,梅落雪情不自禁地动了一下。柳问就立于她的身畔,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桃花眼中笑意流转:“这名字甚是耳熟,哦,是了……师姐院中的玉树琼枝,可是他所赠予?”
梅落雪冷下脸:“与尔无干。”
“随便说说而已,师姐何必动怒。”柳问淡然一笑。
浮台上满地残红,莹蝶翩然,凝成似真非幻的白衣男子。他抬起手,散落的花瓣随风扬起,聚落于掌心,结成一支粉白相间的花枝,浓淡得宜,好若握的不是剑,而是明媚的韶光淑气。
殷渺渺不由叹气,亏得今儿造势成功,否则就凭她师兄如梦似幻的出场,没别人的活路。
第360章
今天凌虚阁的三场比赛,都可以用一个词概括:第一场精彩,第二场玄乎,第三场……唯美。
如果忽略乐眉的音律中强大的威力,再无视云潋剑法的杀伤力,那么,眼前的景象,无疑是一幅美人吹笛,落英缤纷的绝美画卷。
任无为深沉地思考:“你师哥修了个那么招人的功法,偏偏又完全没有感觉,这到底是作孽,还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呢?”
殷渺渺如今很讨厌“定数”两个字:“鬼知道。”
“这么凶。”任无为瞅瞅她,宽容地说,“算了,难得看到你发脾气,师父原谅你。”
殷渺渺没说话。耳畔流淌的是乐眉吹奏的萧曲,呜呜咽咽,如泣如诉,她是少见的音攻修士,心法和辛夷一样特别,必须将自身的情绪提升到极致,方能发挥乐曲的真正实力。
此时此刻,她吹奏一曲《失凰吟》,眼眸中盛满清泪,而旁人听见,无不鼻酸眼胀,暗暗抹泪。
这便是极于情。
殷渺渺的神识超过常人许多,照理说不会为其所影响,但音律本身就有极强的感染力,哪怕是凡人亦能打动人心。她静静听着,不免又叹了口气。
不过,乐眉的对手不是别人,而是云潋。
没有人知道在他心里,热情欢快和悲怆凄婉有什么区别。他仿佛听懂了,但又毫无感觉,只是微微笑了笑,挥剑迎敌。
乐眉输得毫无悬念。她自己也没意外,叹息一声:“果然对你没办法,你就是个……”她柳眉蹙起,像是绞尽脑汁地搜寻个合适的形容词,半晌才勉勉强强找到个词,“妖孽。”
云潋没什么反应,轻轻笑了声:“承让。”
乐眉瞧着他,心道,这人的风华气度再出色,也掩盖不了他没有心的事实,和他在一起,她生不出丝毫爱慕,只觉得可怕。
她微微打了个哆嗦,像是被寒风吹着了:“多谢指教。”
这一场打完,日头已经西偏。
接下来是止衡挑战了白逸深,落败,至此,凌虚阁除了离去的沧霖和重伤的辛夷,全都打过了一遍。
掌门示意其他弟子随意挑战。
于是,磨剑峰的弟子蠢蠢欲动,立即向他们的大师兄发起了邀请。白逸深被接着轮了三次。
任无为瞄瞄自家徒弟,说了句大实话:“这小子很可以啊。”
“符合主流价值观。”殷渺渺如是道。白逸深师承磨剑峰,有背景,是大师兄,威望高,长得好,人气足,没绯闻,品格无暇,说实话,她之前从没想过要和他争凌虚阁首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