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舟不料殷渺渺同她有这般旧怨,蹙眉道:“所以,她是故意来找我们冲霄宗的麻烦?欺人太甚!”
冲霄宗的化神老祖几百年没有露过面,既无弟子,也无后裔,要不是门派地位稳固,很多人都怀疑他是不是已经陨落了。但归元门和冲霄宗并驾齐驱,他与萧丽华无冤无仇,仅仅因为出身冲霄宗就被如此对待,不仅是打他的脸,更是打了门派的脸。
要不是慕天光阻止了她,往严重里说,等于是两派交恶。
“萧丽华一向都是这个样子。”黄逐月愁眉苦脸,“不过前段时间听说她跟在长阳道君身边修炼,好些年没见了,没想到最近又回来……唉,倒霉!”
元婴修士的教导哪里比得上跟随在化神身边,萧丽华大多数时间都陪同长阳道君远遁世外,并不常驻归元门——若非如此,北洲上下连一天好日子都没有,得天天提心吊胆过日子。
“叶道友。”黄真人赶到,看到他安然无恙大大松了口气。叶舟名义上是丹心门的客人,要是出了什么事,不好和冲霄宗交代,他环顾四周,马上道:“我给道友换一处休息之地。”
叶舟看不惯萧丽华的所作所为,决意立刻书信一封送回师门,顾不得多寒暄,草草点头。
黄真人的心落回肚子里,立刻着手安排。叶舟的紫金丹炉已毁,他便送了个更好的,打翻的灵材也如数补偿。
叶舟不是胡搅蛮缠的人,此事也怪不得丹心门,态度如故,收下后客客气气地把人送走了。
半夜,他写完信笺,正欲寄出,门扉被叩响了。
“哪位?”他吹干墨迹,起身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慕天光。
叶舟怔了怔,有些不确定要以什么态度对待:“慕……道友?”
“叶道友。”他的视线越过叶舟,落到书案上的信封,“你欲寄信回东洲?”
叶舟摸不准他的来意,但维护门派的尊严,不屑否认:“是。”
慕天光言简意赅:“你不便寄信,拿上它,跟我来。”
叶舟迟疑了一下,照做。
慕天光带他拐进了三心城新开的一家酒楼。雅间里,一个样貌秀气的青年等着他们,一见便问:“你怎么把他带来了?”
“他要寄信。”慕天光坐下,“我担心会被半路截下。”
“哦,叶舟是吧,我是乔平,和素微是朋友。”乔平做自我介绍,顺带解释一下情况,“现在魔修肯定关注着三心城的情况,我们已经有好几封信被拆阅过了。如果你是想说萧丽华的事,其实不必特地送信过去——我们会和她说的。”
叶舟微不可见地皱眉:“这是我们门派的事。”
呃,也对。乔平梗了一下,心塞地想起他们现在分属两个门派,不可能再做一家人了。
现在的他们,是归元门的慕天光,冲霄宗的殷渺渺。
这事儿有点虐,乔平难受极了,一屁股坐下,有气无力地挥挥手:“好吧,你把信封好,最好弄个非本人即刻焚毁的禁制,等会儿一块儿送出去。”
叶舟注意到他说的“一块儿”。
乔平解释说:“今天的事,我们肯定不会赖,已经写信给素微说明原委了。”
看他们主动承担起责任,叶舟面色微霁。
“你是炼丹师吧。”乔平说着,掏出了几张古丹方递过去,诚恳道,“萧丽华我就不说她了,谁家没个不着调的人,今天的事,我们替她陪个不是。如今两派交好,实在不必为了这么一个人坏了交情。”
叶舟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今日的事,说大了是门派矛盾,为了维护门派的尊严和荣誉,必然不能善了,然而归元门和冲霄宗近年来走得颇近,还有交流活动,闹僵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因此不如大事化小,当做个人矛盾。
同门之间尚有可能结仇,何况不同门派的修士,免不了有些恩怨。于修士而言,杀人,被杀,皆是常事,大浪淘沙,能活下来的才有攀登高峰的资格。要是个个出了事都要门派出面讨个公道,还修什么道?
况且,萧丽华毕竟没把他怎么样,归元门已经赔罪,再纠缠不休,便是冲霄宗得理不饶人了。叶舟转瞬间想明了关窍,思忖片时,推回了丹方,冷淡道:“她对首席师姐出言不逊,理当赔罪。”
乔平直言不讳:“叶道友,萧丽华秉性傲气,又有个化神曾祖,绝不可能道歉,尤其是素微。说句不好听的话,形势比人强,论地位,素微的首席和化神的血脉或许相差无几,但是,长阳道君能为萧丽华做的,肯定比你们冲霄宗的化神老祖为首席做的多得多。”
“既然如此。”叶舟看向慕天光,道出了下半句话,“就请你们归元门的首席弟子,向师姐赔罪吧。”
乔平顿住,随即恍然,不愧是某人调教出来的后辈,原来挖了坑在这里等着呢。
“如何?”叶舟问。
慕天光不作答,静默地端坐着,烛光渡在他俊美的面孔上,肌肤如冰似玉,烟灰色的眼瞳似是镶嵌的琉璃,全然失了真。
“我们归元门不设首席,还是以门派的名义说吧。”乔平暗暗叹气,自来熟地拍了拍叶舟的肩膀,“不说了,走,我带你寄信。”
连拉带拽地把人拉走了。
叶舟跟出去,拧眉问:“他不肯?”
“是这样的。”乔平斟酌了下,隐晦道,“我小师叔其实没所谓,但对你师姐来说未必。你想想,一个男人为另一个女人,向从前的爱侣赔罪,是不是有点怪怪的?”
叶舟一怔,脑海中自动浮现出了那一夜在云光城,她独坐河边寂寥的模样,隐约有感:昔年的爱人容貌如故,情却不在,物是人非,见了还不如不见。遂微微颔首:“是我孟浪了。”
乔平松了口气,语气热络了些:“素微派你来北洲,大概也有传递魔修消息的意思,最近魔洲的情况不太对,无常山和蚀骨山闹翻了……”
叶舟心里一突。来之前,殷渺渺什么都没和他说,只说北洲不安全,让他小心魔修,现在想想,是他太天真了。
这分明又是一个考验。她有意在试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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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霄宗。白露峰。
殷渺渺收到了北洲的来信,对萧丽华挑衅的事不过一笑了之。她很清楚门派高层的想法,萧丽华与她的恩怨,最好停留在争风吃醋的儿女情长上,将来无论谁胜谁死,归根究底只是她们两个人的事。
但假如上升到门派之间,为了维护门派的荣誉与地位,死的就不是一个两个人,甚至三大宗门鼎立的格局也会改变,若非万不得已,门派不会走到这一步。更不必说而今魔修动作频频,道修不宜内讧。
因此,此事一出,归元门必然会加以干涉,阻止萧丽华牵扯旁人,叶舟他们不会再有危险。
她更关心魔修的情况。
在三心城挑衅的魔修,喊着支持无常山天煞的口号,实际上却是蚀骨山绝刹的人。他们似乎不介意让道修知道这一点,没费什么心思掩盖线索,摆明了要和无常山作对。
这就很奇怪了。
当年绝刹魔君可是跟在天煞后面,主动请缨挑衅归元门,还在乾坤镜里折了个义子和焚灵火,好端端的,为何会和无常山翻脸呢?
殷渺渺想,兴许有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而他们还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emmm,有萧丽华的剧情,总是充满了争议。
今天回答几个大家比较困惑的地方,很长很长很长,无疑义可以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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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萧丽华这么做会不会导致两派交恶?
其实吧,就算是死两个精英弟子,只要不是威胁到门派,一般不会管的。因为修士就是你杀我、我杀你,死了就是实力不足,亲眷可以报仇,但仅限于此。门派维护的是门派的利益,而不是弟子们的安危,假设一个小门派的修士杀了三大宗门的修士,难道大宗门还要出面向小门派讨个公道?那会被人笑掉大牙的——大宗门的弟子打不过小门派的,死了活该。
再天才的弟子也有很大的可能陨落,修士这种事见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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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什么样的情况会上升到门派?
首先,由轻到重简单划分一下事态,在此假设两派实力相当:弟子间冲突,有所死伤——常见状况,出个长辈调解一下,不行就上擂台,死生无论;弟子死伤,师父出面报仇——有点严重的常见状态,师父为弟子报仇,人之常情,能调解调解,不能调解就打一架,师父及这一脉的弟子结仇也很正常,以后见了面对掐旁人也不会管;大量弟子死伤——事态严重,理亏的一方会被师门强制惩罚,并予另一方赔偿,门派存了嫌隙……事情威胁到门派的利益,好了,彻底翻脸,见面互砍,这叫两派交恶;最后的最后,为了利益,灭掉对方门派,弟子收拢,改门换派。
以上情况,仅限于两派实力相当,一强一弱的话,弱的屁也不敢放,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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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渺渺的情况很特殊。
当时,道魔在乾坤镜里比斗,她出了大力,而且是明确帮了归元门,占据了大义和名分。她本人又很有能力,归元门的高层认为她未来会受重用,几重原因相加,才会有掌门出面,惩罚萧丽华,调解矛盾。但那个时候,如果渺渺死了,冲霄宗也不会为了一个弟子,哪怕是精英弟子,和另一个大门派交恶。
替换一下,两国邦交还是开战,要看很多方面,个人的影响是很微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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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渺渺和萧丽华的情况不同。
文里已经说得很明白了,门派以利益为先,为首席弟子弟子做的,必然不会比长阳道君为亲人做的多。长辈为小辈报仇,天经地义,不问利益对错,门派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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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萧丽华的所作所为,并非个例,而是普遍现象。
仗势欺人,随意杀人,强抢修士,这都是修真界的常态。大门派比较讲规矩,但小门派、家族、散修,讲究的只是弱肉强食。向天涯当年被结婚,不就是因为谢家势大吗?凤霖在羽氏好歹是个王孙公子,神妃崛起,他不也一朝沦落为禁脔吗?这是个混乱无序的世界,有一定的规则,但实力够强就能无视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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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萧丽华是一枚棋子。
我发现萧丽华挺拉仇恨的,她一出场,大家仿佛忽视了关键。其实,萧是魅姬选择的一把刀,她很锋利,也很快,然而不管这把刀再怎么厉害,握刀的人才是真的对手。萧丽华所作所为的背后,是魅姬和渺渺在博弈。魅姬想要挑拨归元门和冲霄宗的关系,但被慕天光阻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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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因果报应。
这是个大命题啊。简单说吧,个人的生死算不上什么因果报应,本文设定,必须是影响十分大的事情,才算是因果,比如说,砍一棵树,没啥影响,砍了一大片的树,报应就来了——水土流失了。帝王的性命之所以会比修士还重,便是因为帝王的安危牵扯到了许多凡人的性命,一有不慎,伏尸百万,事情会很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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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善恶轮回。
地府会根据人活着的所作所为进行判决,作恶要去地狱受罚,下辈子投个很惨的胎,做善事的下辈子富贵。这是个朴素的善恶观,但在本文里,大家可以看做是一个评判机制。第一世身份随机,下辈子好坏看情况,所以,轮回就靠这个评分制度顺利运行,达到某种程度上的公平。
修士死了,魂魄不散,会进入这个评分机制,但大多数人不care,因为修士一死可能就是灰飞烟灭,么有投胎机会,以及,大家是冲着跳出轮回的目的去的。成仙了,自然也就跳出轮回,善恶的惩罚管不到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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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0章
中洲,凶牙群山。
飞英自打出生起就没吃过什么苦头,道观日子清苦不假,但师父师叔们开垦荒田,种菜养鸡,时不时下山做法事,一日两餐也能吃饱。
等到回了十四洲,进了归元门,更了不得,师祖是掌门,师父护短,师伯……算了不提,关系最好的小师叔是北三洲高岭之花,乾门小螃蟹只要不和萧丽华那个帝王蟹比,那也是响当当的名头。
可是现在呢?他穿着一件十年没换的法衣,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窝在松鼠洞里,啃松鼠精攒下来的松子当干粮。
他已经沦落为茹毛饮血的野人了!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大大大大渣男!
飞英长吁短叹,撸着洞里受伤的狮子:“你说我们辛辛苦苦在这鬼地方猫着,到底有什么意义?都快三十多年,就算找到了,说不定也只剩一把骨头。”
缩小的狮子趴在爪子上,跟着叹了口气。
“你也这样觉得吧?”他给狮子喂了颗剥好的松子,小声说,“老实说,我觉得向大哥这人看得很开,死就死了,随便埋哪儿都行,用不着别人记着,更不用去找他——他最怕别人找他。文师姐这么、那啥,啊,你懂的,我也很吃惊,我一直以为她讨厌他来着。”
几十年前(具体多少年记不清了),他接到门派的命令,要去一趟东洲。虽然心里头有点别扭,但想到能去向往已久的冲霄宗,他还是很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