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之秋不慌不忙,在她身边坐下:“知道为什么普通的矿石要在矿山里,有阴阳二火的地方却会有丹霞玉吗?”
她摇摇头。
松之秋便从矿石的成因说起,循循善诱,告诉她寻常的矿石和珍惜的矿物有何不同,再告诉她:“不同地方的土质虽有差异,但有些元素固定不变,阴阳二火一放一收,同时作用,就好比是锤炼矿石,排除杂物,留下的部分紧密结合,变成了丹霞玉。它的表面有非常明显的颜色交织,这正是一次又一次锤炼挤压后的表现。”
杏未红聚精会神地听着,浑然忘我。
“剑王寻求的是剑胚,有大小要求,故而必须进入更深处才能得到。如果你只是想要一块丹霞玉,那并不难,这里没有,你可以动手制造一块。”他抛出了极具诱惑力的提议。
杏未红兴奋极了,连连追问:“怎么做?”
“选中一丛阴火,替它除掉对手,只保留对等的阳火。”松之秋微微一笑,“你再以阴阳二气不断催生,便能加快它的形成。”
居然还可以这样!杏未红醍醐灌顶,一骨碌爬起来:“我们现在就去。”
松之秋慢悠悠地跟着她走了。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桥姑扶着额头,几度欲言又止:松之秋所说的方法是真是假她不知道,但以自身修为灭掉烈焰,本就是鬼修进入焰狱的修炼内容,能凝实魂魄,提升掌控力。
还有便是……松之秋刚才说的是“你和我一起”,没说“一起去第五层”,红姑完全上当了!
她一边感慨着杏未红的天真好骗,一边又为松之秋的心计与见识胆寒,虞生出身修真家族,见多识广,处事圆滑机变,是少见的才俊,可和他一比,不说鱼目,也不过萤石而已。
虞生同样察觉到了这份威胁,却意外得没有甩脸色,只问:“我该放弃吗?”
两个朋友都没有回答他。
他垂头思量片刻,淡淡一笑:“既然红姑有事,我们就先进去吧。”
感情固然重要,但没有实力,哪里能争取到感情?这个姓秋的一看就非池中物,多半是红姑有利用价值才处处体贴,等到他达成目的,还不知怎么冷落呢。
何必争一时之气,来日方长。
放弃?还早着呢。
*
杏未红不知自己掉入圈套,兴致勃勃地开始按照松之秋的指示做起实验来。
松之秋一边提示“两股力量要均等”,一边通过她的试验结果分析起阴火来。不出所料,焰狱里的阴火性质十分特殊,触之冰寒,融消灵力,滋养浊气,且生命力十分顽强,只消一息未灭,得到喘息之机便会猛涨。
他以玉瓶收集了些许封存,准备待回到山庄后再做研究。
一晃三月过去。
虞生等人一个月退回来一次,三人身上添了不少伤势。杏未红屡次想跟着去,都被劝回来了。松之秋说实验不可间断,否则功亏一篑,虞生则到他们需要丹霞玉交差,如果在第五层找不到,或许还要指望她。
种种缘由相加,真的把她框在了第四层。而她的实力也在一次又一次“灭火”的过程中得到长足的进步。
然而,她依旧不满:“都没有人和我打。”
松之秋问:“你很喜欢和人交手吗?”
她摇头又点头:“这样学得快。”
不喜争斗,却爱修炼……他暗暗叹息一声,允诺道:“再过段时间,我们就去第五层。”
松少庄主言出必行,第四个月,他带她踏入了第五层。
这里终于和传闻中的烈焰地狱划上了等号,入目之处,皆是火焰,漫山遍野的火海之中,几乎无有落脚之地,必须踏在火上行走。
杏未红感到浑身不舒服,过分明亮的火光灼烧着她的双眸,合上眼睑也没用,眼前不断有火焰在跳跃,刺激得她眼睛酸胀,时不时就想揉一揉。
“火光刺目,不可直视。”松之秋提醒道,“可以用灵力防护。”
她赶忙照办,终于好了些。
松之秋见状,心中了然:她并不介意听取建议,甚至非常乐意接受新知识,只是反感旁人直接命令她而已。
这恐怕和她的经历大有关系。
他的心思百转千回,杏未红依旧浑然不知,她并不畏惧第五层的危险,努力调整着自己的状态,不断适应新的环境,还问:“我们去找虞生他们吗?”
“去。”
杏未红便放出了联络用的纸蝴蝶。单薄的蝴蝶在火光中穿梭带路,她看得心惊胆战,生怕它半路被火光吞噬。
好在虞生的实力不错,蝴蝶有惊无险地到达了目的地。
那是一处地势较高的山坡,虞生、桥姑、石佬三人围靠在一个紫色斗篷的人身边,神色恭敬,对着山下的什么指指点点。
杏未红看着稀奇,叫了一声:“虞生,你们在看什么?”
虞生回过头来,神色带笑:“红姑,快来见过府官大人。”
“府官?”她转转头,视线锁定了那个紫衣人。
紫衣人用眼角的余光扫了她眼,视线落到了跟在她身后的松之秋身上,且瞬间凝实,凛冽的杀意迸发:“你居然敢出现在我面前?”
松之秋略一抬眉:“你认识我?”
“还敢狡辩。”紫衣人冷笑,“竟然敢以活人之身进入焰狱,好好好,我便让你葬身于此,好好受一受烈火焚身的痛苦。”
杏未红奔过去的脚步徒然顿住:“你要杀他?不行!”
“滚开!”紫衣人袍袖一挥,压根不把她这样的小鬼放在眼里。
杏未红哪里会让,拔剑冲了上去。
她的攻击没有章法,也不研究对手招式的破绽,迎头直上,剑随心而动,自然而然施展出了《天地一剑》。剑意如惊涛骇浪,朝着他们劈头压下,周遭的火焰感受到了这一剑的威力,齐齐折腰,矮了一半。
“红姑,不可!”虞生急声劝阻,“这是府官大人。”
杏未红置若罔闻,她不是个争强好胜的人,但《天地一剑》本是睥睨天下的剑法,修炼的人一旦进入忘我的状态,不可避免地会被影响。对手身上散发出来的强悍气息挑衅着她,战意激发,无形的剑意推搡着她,比她高高抬手中的剑。
“你很强。”她说,“我要和你打。”
紫衣人身边的跟班大声呵斥:“虞生,这是你的同伴?好大的胆子!”又朝着杏未红道,“哪来的小卒,还不跪下行礼!”
杏未红的“礼”就是第二剑。
府官冷笑:“不知死活。”说着,他宽大的袍袖中垂下一根乌黑粗亮的长鞭,样子虽然丑陋,但在他手中灵活得不得了,倏忽一下高高扬起,如雷蛇嘶鸣,正面接住了她这一剑。
修为有差,太正常了。但以下克上又不是没有。杏未红想法一变,立刻以苦练了不知多少遍的“螳臂挡车”反击。
第417章
君为高车,我是螳螂,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但我偏要逆天而行。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强大的对手永远存在。大多数人面对强者,想的是躲避、求饶、认输,这样的人,永远只能赢过比自己弱的人。想要胜过比自己强的人,就必须有战胜他们的自信。
士气、勇气、傲气,缺一不可。剑魔一生,不惧任何对手,这才能练出无人能够战胜的剑法。
杏未红过去无知而无畏,如今知了一鳞半爪,却因天生迟钝,斗法时理智跟不上直觉的关系,感受不到太多的畏惧。
她完美得使出了这一招。
紫袍的府官眯起了眼睛,心中惊疑不定,剑法与修为息息相关,剑技、剑气、剑意、剑域……这是每个剑修的必经之路。
可她无剑技,亦无剑气,上来便是纯粹的剑意。
这人到底是什么来路?他眉关紧锁,手腕快速颤动,长鞭如游龙四窜,又一次挡住了她的剑。
杏未红神色凝肃,毫不动容地又挥出一剑。
再一剑。
每一剑都是“螳臂当车”,因为她觉得用不到“蚍蜉撼树”,所以,她不断重复自己的招数,但在场的人都看得到,她每一剑都比上一剑更强。
虞生焦急万分,他不认为杏未红能打败这样的对手,一地府官的修为非寻常鬼将可比,乃是一山的佼佼者,一而再再而三触怒他,下场堪忧。遂喝到:“红姑,够了!快住手!”
杏未红不听,继续。
其他人也急了,桥姑看向松之秋:“秋公子,你……”她想说“你让她停手”,但府官要杀他,杏未红作为护卫顶上本是应有之义,不然花钱雇护卫干什么,当祖宗供起来吗?
松之秋似乎知道她的未尽之言,淡淡扫了眼,却袖手旁观。
府官震怒,区区鬼兵敢如此挑衅自己,且挡在了缉拿的案犯前面,必然是同伙,两重罪状相加,自然下狠手,长鞭倏忽来去,轰鸣阵阵,雷霆万钧。
杏未红感受到了两人之间进一步拉大的差距。她没犟着,换回了第一招“蚍蜉撼树”,接着再度重复先前的举动,一次又一次举剑,一寸又一寸提升。
松之秋定定看着,终于明白了她之前说打架容易提升的缘由。这套剑法十分诡异,不重修为,不看灵力,全凭心境,遇强则强,遇弱则弱,只有遇到远胜于她的强者,才能够促使她跃过门槛,更上一层楼。
心外无物,心定胜负,彻彻底底抛弃了客观存在的修为,以意识的强弱来决定高下……有趣,实在有趣,创造这套剑法的人,走的是“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的路线。
这是一条和世人截然不同的道路。
她能成功吗?
世间的真实,究竟是客观存在,还是依赖于人心?
松之秋将目光投向了摔倒在地的杏未红,希望得到一个答案。
“咳。”杏未红不懂什么哲学理论,她强忍着受伤的痛苦,又一次站了起来。她其实并不在意胜负,但是每当握住剑的时候,她就不再是她自己,而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那个人要胜,要她一次又一次站起来。她无法反抗,别无选择。
“红姑,住手。”虞生再也看不下去,出手制住她,高声道,“不过是个接来的任务,用得着拼命吗?赏金不要了!”
松之秋牵牵嘴角,这个虞生对她倒是真的上心,到了这个地步也不忘帮她撇清利害关系——她不过受人雇佣,与他毫无瓜葛。
“秋公子。”桥姑跟着过来,难以置信地问,“你怎么狠得下心?红姑不是府官的对手,你居然眼睁睁看着……”
他淡淡道:“她接了我的任务,自然要为我效力。”
桥姑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这个男人一路上对红姑百般照顾亲昵,纵然不算深情,一两分喜爱总有吧?他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真是、真是……对,红姑当初说得对,他根本没有心。
“红姑,别为了这样的人犯傻。”她果断放弃了这头的劝说,厉声道,“你再这样下去,会连累我们所有人。”
“和你们没有关系,不要管。”杏未红摇摇欲坠地站起来,斗篷上出现了许多裂缝,隐约透出了苍白的肤色。鬼修是不会流血的,但他们伤重时,无力维持完好的面目,会露出死亡时的状态。
府官之前和他们相处了小半月,对虞生十分看重,不欲错失良才:“既然与尔等无关,还不退下?莫要挡本官的事。”
虞生急了,死死攥住她的胳膊:“红姑,你听我一句劝,别管这件事了。府官乃是一府之主,我们不可枉顾他的命令。”
“我不管。”杏未红道,“我一定要救他。”
救什么救,人家好端端站着,压根用不着你救!桥姑恨得牙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