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剑的威力也配得上这番气势。
此地深渊气息浓郁,无法使用挪移术。越城主先用殷渺渺火禁术的威力,再借吞无壤的重力,辛辛苦苦开出了一条道,可人还没走过去,凌西海一剑下来,斩断了半座山崖。
山体下坠,落石滚滚,转眼将出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他抬起剑鞘,点了点他们三人,对吞无壤道:“去,给你了。”
吞无壤在深渊气息的熏染下,贪婪之意如烈火烹油,节节高涨,要不是畏惧凌西海,早就大开杀戒了。如今他松了口,哪还会留守,饿狼猛虎似的扑了过去。
殷渺渺疑窦丛生,脑海中隐约有了些许想法。
她运转神识场,但这次影响的对象不是人,而是吞无壤。它灵智初开,只有害怕畏惧喜爱之类最简单的情绪,非常容易引导。
殷渺渺做的只是放大它的贪念,让它多“吃”一些,最好一头扎进深渊里去。
“真不老实。”凌西海冷哼一声,反手挽了个剑花。
剑意如惊涛拍岸,狠狠砸在了她的胸口。元婴的肉身已极其强悍,这么一击,仍然震得她肺腑俱碎,好险才用刹那芳华稳住了。
她终于意识到,凌西海所言不虚,要在他手上有一争之力,非掌控领域不可。只有规则才能抗衡规则。
可要怎么才能修成领域呢?
殷渺渺无从入手。她结婴的时间尚短,和挪移术不同,每个元婴的领域都是与之心法相契合的,需要不断揣摩方能成。
也曾问过人,然而任无为自身没有领域,相当诚实地告诉她“为师不懂”,去问云潋,更是气人,他早早便似有所悟,一结婴自然而然地就会了,说不上来。
唯一有价值的是扶乙真君,他却道:“你胸有丘壑,凡事爱求个道理,只能自悟其道,不可参悟他人之道,否则反而自乱阵脚。”
殷渺渺知道自己的毛病,遂不强求。
可现在不强求也不行了。
她微阖双目,临时抱佛脚,思考怎么才能创造出领域。
其实,心月之网和领域非常相似,不同的是,心月之网是意识层面的,无视空间距离,而领域则是存在于特定的空间内,与人在世界上的坐标统一。
在这个特定的范围内,某些天地形成的规则能因其心法的运转而发生改变。云潋的《坐忘诀》将人与天地融为一体,人是蝴蝶,蝴蝶是人,故而规则之力变化万千。
假如他在这里就好了,可惜她担忧神京传承意外遗失,叫他送传承回门派,以防她一旦陨落,冲霄宗错失至宝。
那么,她的心法是什么呢?
《风月录》讲情,情是意识,她擅长的魂术幻术亦是意识。而方才她困于凌西海的领域,却能以神识重创吴城主,显然不受其规则约束。
有归于无,有形归于无形,天地最终走向虚无……她思索着,不期然间,心绪又回到了九重塔的第九层。
都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也许,这个世界确实是一个独立的生命,是宇宙树上的一个果子。
所以,世界的终点,万物消亡,会有一滴红尘泪。
天若有情,天亦老。
既然天地有情,何必执着于人的感情?花草树木有情,鸟兽虫鱼亦有情,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兴许没有生命的顽石,亦有情。
不,这么说有些牵强。
心月之网里的心灵岛屿,是别人对她的感情。越重视她在意她,月光越浓,对她毫无感觉,便无法出现在其中。
换言之,这是互相甚至更偏向于被动的。
这不是她的心法,她的道是有情。
何谓情?小情爱亲友,共情悯他人,大情爱众生。
她爱世间,既世间有情,顽石草木不一定对她有情,但她若视它们不同,便是特别的了。
翠石峰不过是一座没有意识的山峰,可它和世界上所有的山都不一样。天下之大,唯有这座被任无为嫌弃的百花山峰,才是她的家。
天有情吗?未必。
是我有情,故修有情之道。
关键在“我”,不在天地。
一念及此,灵台通达。
殷渺渺感觉到自己和这方天地建立起了联系,犹如一呼一吸带起胸膛起伏那么自然。
第734章
燕白羽和叶舟赶到的时候,深渊的气息已经溢出了四象门的封印。自半空向地表望去,只见黑雾蒸腾,妖兽受了极大的刺激,要么撒腿狂奔,要么互相撕咬,扑面而来一股不祥之气。
“这是什么地方?”燕白羽在中洲算得上是跺跺脚就要四方地震的人物,却从未听说过这么一个诡异的地方,不免大为惊异。
叶舟当然也不知晓。他只是循着殷渺渺给他的感觉,一路摸索着过来的,见此异状,十分担忧她的情况。
“师姐应该就在这里。”他斟酌着道,“但她究竟要做什么,我实在不知。”
家门口出了这等怪事,就算没有殷渺渺请托,燕白羽也会一探究竟,当下便道:“你留在这里,我下去看看。”
叶舟深知自己有几斤几两,并不肯拖人后腿,藏起忧虑:“是,如有异状,我会放烟花示警。”
燕白羽顿时目露欣赏,自家门派的崽子们就是过于“刻苦”,视迎难而上不畏艰险是剑修的必备素质,遇到敌人只有“爷爷先上”和“谁不上谁是孙子”,让他这个做掌门的不知道该骂还是该夸……唉,要是叶舟是自家门派的就好了。
会炼丹,门派里的丹药消耗就不用老是买人家的;会办事,自家军师独木难支,正缺一个帮手呢。更重要的是,他不爱讲话,不像军师那么能念叨。
说来叶舟只是三代弟子,门内也没担任要职,有机会的话,“请”回门派当几年客卿多好。
燕白羽起了这个念头,脚步微顿,扬手赠了他一道剑气:“予你防身。”
叶舟有些意外:“多谢燕堂主。”
燕白羽摆了摆手,谨慎地跨入了残破多年的四象门。
甫一进后山,他便感觉到浓烈的浊气侵蚀着自己的灵台,但和以往遇见过的煞气不同,并不催生弑杀见血的冲动,更像是冬日饮冰水,绵柔的冰冷灌入腹中,翻腾起异样的感觉。
有点烦躁,是想起门派里一大堆事务的烦躁。弟子们没有一个十全十美哪里都好的,不是资质愚钝,就是心性不坚,再不然便是和自己似的,爱武道胜过打理庶务。
有点不满,是被人指使的不满。殷渺渺论修为比自己差得远,辈分又小,仗着有些许聪明和冲霄宗的支持,就敢随随便便指使他,呼来喝去。
有点冷漠,天塌了高个顶着,既然冲霄宗他们占了三大宗门的名头,就该由他们来解决岱域的事,干什么非要找他?阴暗点推测,他们是不是忌惮起了北斗堂,想趁机削弱自己的实力?
负面的情绪犹如煮沸的水,源源不断地浮上脑海。
燕白羽忍不住想,原来这就是深渊的感觉,不像魔气冲击经脉,不似血气玷污灵台,所有“恶”非由外界产生,而是勾连出的内心真实。
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
怪不得很多修士能抵抗住魔气的侵袭,却只有少数人能逃过深渊的侵蚀。人本来就有善恶两面,行走在世间,一念善一念恶,都是说不准的事儿,不过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罢了。
……也不对啊。
假如深渊只是照出人的恶念,这股翻涌的气息是怎么回事?
燕白羽收敛心神,不再好奇,快步走了进去。
他没有叶舟的感应能力,便择了地形扭曲的地方而去。不多时,就遇上了被吞无壤追击的齐城主和楚城主。
他们俩形容狼狈,互相援手击退吞无壤,又互相提防,离得十丈远,生怕被对方暗算了似的。奔逃间,猛地看见了燕白羽,异口同声道:“燕道友助我!”
燕白羽握住无命剑:“你们怎么在这里?”口中问着,已斩向吞无壤。
吞无壤不等他剑气迎来,便倒卷出高高的浪头,显然知道这个新敌人的厉害,一下子摆出了七成实力。
齐城主支支吾吾:“巧合,巧合。”
燕白羽看得出另有隐情,也不问是非,直接道:“还有谁在?”
“素微仙子在。”齐城主说着,和楚城主交换了个眼色。
一刻钟前,他们二人和越城主被吞无壤围攻,为求脱困,两人“默契”地选择了牺牲最老最弱的越城主,阴了她一招,终于再度开出生路,逃离至此。
至于越城主,当然是和秦城主、吴城主作伴去了,不必再提。
燕白羽并不关心他们的小算盘,听得殷渺渺在里头,立即加快了动作。领域强横地挤占开来,逼得凶猛的吞无壤节节后退,转攻为守。
这点异常的动静很快吸引了凌西海的注意力。
他淡淡一笑:“看来你真正的帮手来了。也罢,与你交手无趣,我去见识见识你们十四洲的元婴第一高手。”
说罢,青锋出鞘,惊雷炸响。
燕白羽即可有所感应,凝神看来。
两人遥遥相对,气势已在空中狭路相逢。
兽潮涛涛,孤峰绝岸。
双方明白,真正的对手来了。
殷渺渺由衷松了口气,燕白羽可比那几个城主靠谱得多。她一心二用,一面趁凌西海顾及不到,继续诱惑吞无壤滚进深渊,一面抓住方才的感悟,思考领域之力的利用。
之前她有感于天地,只是初初弄清了如何以己身之道影响世界,关于“规则”还未有头绪。
什么是规则?最简单的就是水在冰点结冰,沸点化气,再有就是四季轮转,日出月升,复杂一点儿的则是各种物理化学的定理。
但这些人们习以为常的规律,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最初的世界混乱无序,什么日月同出,夏日雨雪,只有想不到没有办不到的。
而这一切的缘由,就是神的存在。
神力做了什么,什么就是规则,可神的心思猜也猜不到,于是就混乱了。直到祂们全部陨落,神格归于天地,才有了现在法则的雏形。
简而言之,修士为什么能改变规则?因为修行就是不断向神的境界靠拢,逐步掌握了规则。
想明白这一点,殷渺渺豁然开朗。
她此前总是无法理解《易水剑》为什么能让时光倒流——这不科学啊,而事实就是,没有理由,不需要理解。
举个例子,人一般情况下往前走,为什么还可以后退?不为什么,人就是能往后走,就是这么简单。
问题是,她掌握的规则是什么呢?细数她的技能:火、幻术、魂术、明心诀、黯然销魂、刹那芳华、心月之网……太多太杂,必须从中提炼出最本质的一点。
另一头,凌西海隐隐感觉到殷渺渺身上的领域出现了些许波动,睇了眼过来,不由扬了扬眉:虽说斗法时是最容易顿悟的,但敢在这个时候悟领域,真不知该说是胆大妄为还是自视甚高。
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凌西海抛出一件法器,而后便不再理会。
他这般放心,法器的威力由此可见一斑。那是一枚流光溢彩的玉符,漂浮在半空中,散发着莹莹白光。
殷渺渺被这光一照,整个人如坠温泉,暖洋洋的十分舒服。她顿知不好,痛苦难捱,却使人清醒,心志坚定者不难扛过,但舒适就是温柔乡,人会本能地想要沉浸其中,挣脱千难万难。
果不其然,下一刻,她的神魂便悠悠荡荡落入似真非真的玄妙境界,无尽的柔情蜜意涌上心头,醺然欲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