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深思熟虑后,如此决定但凡家中出了修士的,奴籍同样成良民,本就是良民的,免徭役十年,免赋税三年,赠银八十两。
具体的政策一出,民心稳了,修士们看到家人们生活有着落,也能放心离去。
一举多得。
而这种种举措最重要的意义,还不是以上内容,乃是代表了凡间和修真界的第一次磨合。
目前来看,进度还不错。
不过,殷渺渺也很客观地说“才开了个头,且看后面吧。”
现在符师们学习的灵纹,都是经过她的手简化的观妙文。她把符文拆解了,像是普通的文字一样,先教笔画,横竖撇捺都练熟悉了,开始学写字,每个字都有简单的功能,“固”是加固,“光”是发光,“轻”是减轻重量,等等。
学会了写字,就该练习组词了。
这可就不能照本宣科,要学会自己研究探索,朝廷如今就停在了这一步,艰难地造词组句中。
然而,没完呢。
组词完了,要造句,造句会了,还得会写文章。
她不可能手把手教会他们做文章,估摸着十年到期,他们能学会造句,接下来如何成文,得他们自己摸索。
叶舟想了想,问她“你似乎不打算给他们本命灵丹。”
“灵纹只是利用灵力,没有改变凡人本身,算不得什么。”殷渺渺颔首,“但本命灵丹能使凡人接近修士,不得不慎重——我们不能太站在凡人那边。”
作为修士,却一心一意改变凡人,会被修士排斥,后续便无从谈起。因此,无论她想做什么,在“大义”上,必须和修士们保持一致。
“我的打算是,先在修真界推行本命灵丹,等到时机成熟,再以修士的名义赐予凡人,让两个世界融合。”
叶舟谨慎,仍有疑虑“恐怕没这么容易,修士对凡人素来不屑一顾。”
“态度可以慢慢转变,关键还是要看有无利可图。修士的数量太少,凡人却有庞大的人口基数,他们会撑起城市的运转,给修士更便利的生活。”殷渺渺玩笑道,“修士不喜欢凡人,但绝对不会不喜欢舒服的日子。何况,有凡间亲眷的修士不少,他们会支持的。”
她环顾四周,看着劳碌繁忙的人间烟火,叹道“我倒是觉得,凡人的转变会更难一点。”
叶舟的视线落到街道两旁的路灯上,原本的灯笼已经被发光的符箓所取代。他辨别了会儿上面的灵纹,说道“他们的学习速度不慢,这些符文很有样子了。”
“凡人的智慧不比修士低,我不奇怪他们学得会,难的地方在这里。”殷渺渺指了指脑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陈旧的思想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叶舟顿了下“他们不会废掉皇帝?”
“废掉一个皇帝很容易,废掉所有的皇帝很难。我对他们的威慑力,不足以让他们这么做,也确实没必要急于一时,当时那么说,只是让他们大胆一点。”
殷渺渺眼波流转,声调轻快。
如今的生产力不足以支撑变革,即便强行干预也容易失败,所以,她一点都不失望,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来日方长。
“走吧,回去了。”她转身折返。
叶舟停下脚步“不吃早点了?”
“吃什么吃,都吃腻了,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知道改进船只,把其他地方的东西运些回来。听说北凛国的冰湖里有一种很大的螃蟹,蟹黄用来烧豆腐应该不错。”
她挑剔地看了眼市集上卖的豆花,毫无胃口地回去了。
叶舟没吭声。
晚上,桌上却出现了蟹黄豆腐。
她举箸拨弄着盘中明黄色的豆腐,眼底含笑“去北边了?”
“吃吧。”多年相处,叶舟仍然保留着东洲修士的矜持内敛,避而不答,“不是季节,可能不够肥。”
殷渺渺微微后仰了些,踢掉木屐,踩在他的小腿上“瞧你说的,我难道差这一口蟹黄吃不成?”
他的心好像被娇俏的猫踩了一脚,软绵绵的凹陷下去,唇角扬起,却不说什么甜言蜜语,只是夹了一片雪白晶莹的鱼脍,放到她的碗中,道是“这是顺便带回来的,听说生食极好。”
殷渺渺尝了尝,果真鲜美滑嫩,口感奇妙。
此外还有一道羹汤,里头的虾子和野菜乃是绝配,且含有些许灵力,定然是花了心思去寻来的。
世上的讨好有许多种,来自爱人的最诚挚动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等到第七年的时候,南平从北凛国偷取了部分灵纹,打造出了利用灵力增强水流,提升了一倍速度的航船。
交通也在慢慢变得便利起来。
李琳成了八品符师,和李鸣用攒下的俸银买了个小院,搬出去独立住了。
李鸣拜了坐堂的老大夫为师,正式开始学习医术。因有一日半道救了个摔断腿的大娘,邂逅了中意的小娘子,已经准备说亲事了。
第八年,南平的西面闹了蝗灾。
朝廷派出了大量符师绘制阻挡的结界,虽然面积小,但积少成多,终于险之又险地抢下了三成的收成。而其他地方的旱情和水灾都有抑制,朝廷有存粮,分拨了好些赈灾的粮食过去,勉强度过了这一灾。
百姓意识到了灵纹的神奇,淳朴地给传授的仙人立了祠堂拜祭。
因为程隽的《仙游记》形容殷渺渺是“白衣仙袂,玉容绮貌”,故而很多人就叫白衣女仙,然后传着传着,变成了姓白的仙子。
拜她的地方,就叫做白仙祠。
殷渺渺的心情很复杂“为什么一个两个的,都爱给我立祠呢?”
叶舟问“不好吗?”
“这会儿他们拜我,我谢我的恩情,可过了这劲头再拜我,就是有所求了。而老百姓求的无非是姻缘、生子、平安、健康,我又不是真的神仙,哪里能保佑得了他们。”
她说着,又想起了卓煜,若非他以王朝之力保驾护航,真切予了好处,神女祠绝对延续不了这么久。不过周朝灭亡,新朝建立,如今的神女祠恐怕已经废弃成荒庙野祠,成了聊斋的舞台了。
叶舟却道“师姐的灵符让百姓风调雨顺,免受灾苦,此非一代之惠,代代受你恩德,你当得起。”
“真会说话。”她戳了他一指,却也没再说什么。
老百姓是很现实的,等到发现拜她没什么用,自然就不会再做,也不怕亏欠了什么。
就这样,第十年到了。
。
第798章
当年的码头已被修缮过一次,停泊的江船绵延无际。但今天在岸上歇脚的船夫们讨论的不再是春闱,而是百草堂的善举。
“百草堂今日又施药了,说是要连续一月呢。”
“真的吗?那得花多少钱财啊?”
“听说东家是个富家子弟,不计较银钱。”
“不是吧,我听街坊说是个高明的大夫,医术了得。”
船夫们你一言我一语闲聊着,像是催眠曲,惹得程隽瞌睡迭生。
他昨晚上想到今朝要再见仙人,就激动得一晚上没睡,这会儿躺在船里,随波摇晃,困意挡也挡不住。
唉,怎么日头快到了也没见那两个家伙……等等。
程隽的困意顿时不翼而飞。
凭陆家和相国的身份地位,真想要做什么,肯定比他一个闲散的文人强得多,如今人没来,不可能是被事情绊住了,也不可能是病倒快死了,只有一个可能。
故意的。
程隽不由好奇他们这么做的缘故,当不至于狂妄到故意下仙人的脸面,莫非是安排了什么事,想趁机做点文章?
险门关。
陆世子站在须发已白的老父身边,视线在军营里操练的士卒身上徘徊不去。
这一队兵马人数不过八百,但除了寻常的刀枪盾外,他们腰间还有一个特殊的暗袋,里面装满了符箓。
士卒们分成两队演练,最前面的拿着绘制灵纹的盾牌,左右两翼则是手持长枪的先锋,后面四人拿刀专门负责补刀砍头,最中间的手持臂弩,时不时掏出一张符箓贴在箭矢上射出。
“防”符向上射,能撑开一个长达十息的护盾,“火”符往前射,能瞬间爆发出一个巨大的火球,“疾”符配合毒箭,远距离收割人头不是梦。
杀声震天,血气回荡。
陆世子的眼底透出了满意之色。他今朝没有赶去烟雨城,而是留在了军营里,就是想向仙人展现一下十年来的练兵结果。
一来,是汇报一下工作,证明自己十年未有懈怠;二来,打算以此试探一下仙人的口吻,看看这队兵马在修士面前,能不能得到些许重视。
同一时间,张相国也没去烟雨城,而是如老农一般戴着斗笠,顶着日头在稻田里巡视。
他今年岁数不小了,头发胡子全白,但比起十年前的茫然,如今老归老,一顿还能吃下一碗饭,精神极好。
今天来这么个地方,张相国也有自己的心思。
治国之道,农桑为本。
而影响农事的灾害实在太多了。首先就是洪灾和旱灾,但凡遭遇,多是颗粒无收,流民遍地,其次雪灾、雹灾、蝗灾也不在少数。
但有了灵符后,不能说杜绝了灾害的损失,至少也降下了三成。
看着数目不大,却是千万条人命。
不止如此,去年太医院有人想出了个法子,在疫情之地用了净化的符箓,竟然大大减少了感染的人数,病死的人远远少于过去。
张相国没有超越时代的眼光,却有从政者的直觉。他隐约感觉得到,灵纹在未来必然会改变这个世界。
他老了,权力地位都已臻极致,再进一步是不可能的,故而少年时的功名之心淡去,所求的便是有功于社稷,青史留芳。
所以他使了个心眼,没去烟雨城,想引殷渺渺过来一睹农人的艰辛,自己再以情动人,求她将书册再留几年,惠泽更多的百姓。
不得不说,他犯了个男人都会犯的错误见是个女人,就以为她容易心软。
但这些都不重要。
殷渺渺压根就没打算再去码头等人。
在码头的程隽,在军营里的陆世子,在农田里的张相国,都于同一时间感觉到了异常。
周遭的声音如潮水退去,视野中的缤纷色彩变化扭曲,整个人似乎与世界剥离开来,跨入了虚实相间的缝隙。
不等他们心惊胆战,身体陡然一轻,飘飘然升上高空,房屋、田地、人马迅速缩小,天地辽阔,震撼得人说不出话来。
不多时,身形顿住,且看脚下,竟是悠悠白云。
程隽激动地直吸气,万万没想到有生之年,自己竟然可以腾云驾雾,俯视这片浩瀚的世界。
他悸动不已,像个陀螺似的转了一圈又一圈“我在天上,在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