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背后,肯定是李家。
郁棠越想越觉得眼前仿佛被大风吹散了雾霾的山林,露出很多她原本没有注意的面目。
这也就能解释为何李竣不认识她而林氏却说谎了。
也能解释李家为何不顾颜面也要苦苦地求娶她了。
但郁棠同时也生出了一股因为李家也知道钱师傅这人,他们的计策随时可能被李家发现的恐慌。
这恐慌,她还不能告诉父兄。
郁棠在书房里来回走着,像陷入牢笼的困兽。
“阿棠!”郁文首先注意到了女儿的异样,他担心地喊了一声,道,“你走得我头都晕了,你坐下来歇歇吧!我刚才已经跟阿远说过了,阿远明天一早就启程去杭州。钱师傅那边你放心,他既然是做这一行的,当然知道这一行的危险,这种事,他应该早有准备才是。”
郁棠停下脚步,却没能停止心中的恐惧,道:“阿爹,为了这幅画,已经死过人了。钱师傅虽然常在河边走,肯定有湿鞋的时候,他有什么不测我们管不着,但不能因为我们家这件事丢了性命。”
“我明白!”郁远听着面色渐渐严肃起来,道,“我会把这件事告诉他,看他有没有什么自保的手段,或是让他暂时避一避风头。”
郁棠暂且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她疲惫地揉了揉鬓角。
还有李家的事,得想办法尽快地摆脱才是。
郁棠现在觉得自己有点明白李家的做法了。
他们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觉得这幅舆图如此珍贵,知道它价值的人肯定都不会放手,所以才会暗中出手,宁愿闹出些偷窃的事也不愿意直接跟他们家买这幅画。
不过,前世和今生有了很大的不同。
她也知道了在幕后出手的人是谁。
只是李家怎么保证这幅画会像前世那样成为她的陪嫁呢?
前世,她父母双亡,父母留下来的遗物肯定会带在身边。可今生……
想到这里,郁棠身体一僵。
她想到了她和卫家的婚事。
不会吧?!
李家不过是想要这幅画,难道还会去左右她的婚事吗?
郁棠心里这么想着,可脑海里有个声音却不停地道:已经死了一个人,还会在乎再杀一个人吗?
郁棠呼吸困难,再也没有办法在这个书房里呆下去了。
她要知道卫小山的死与李家有没有关系。
她要见到卫小川,向他打听卫小山死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希望自己是疑心病太重,是胡思乱想。
郁棠疾步走出了书房。
“阿棠!”郁文和郁远都担忧地喊着,跟着追了出来。
暑气已尽,院子里郁郁葱葱的桂花树油绿色的叶间已露出黄色花瓣,晚风吹过,不时飘散着馥郁的香味。
郁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回头时面上已带了浅浅的笑:“我没事。在书房里闻到了花香,出来看看。”
郁文和郁远表情忪懈下来。
郁远笑道:“你去杭州城也没能好好地逛一逛,要不要我给你带什么东西回来?”
“阿兄平平安安地回来就好。”发生了这样的事,郁棠越发觉得一家人能齐齐整整地在一起,比什么都要好。她压低了声音,道:“阿兄,你一定要劝钱师傅别大意,这幅舆图我如果没有猜错,说不定是一幅航海图。”
郁远愕然。
郁文更是急促地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发现?”
郁棠没办法解释自己的猜测,只好道:“我去买做头花的东西时有遇到卖舶来货的,无意间好像听了这么一耳朵,当时没有放在心上,这个时候突然想起来,觉得我们这舆图和那些航海图非常的像。”
郁文和郁远是不知道航海图有多珍贵,却知道福建那边为着这海上的生意争斗得有多厉害。杀人放火每隔个几年就会发生一起,上达天听的灭门惨案都有几桩。
寻常人家卷入这里面,没有几个能活下来的。
两人均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郁文一把抓住了郁棠的手,道:“你,你真觉得这是幅航海图?”
“我也不十分肯定。”郁棠不敢把话说满了,道,“我越想越觉得像。您想啊,左大人从前是做什么的?鲁伯父的父亲从前是做什么的?就算是幅舆图,又不是朝廷追责,找不回来就要抄家,为何要这样不依不饶地非要弄到手。”
“左大人从前抗过倭,”郁文喃喃地道,“鲁兄的父亲曾经做过左大人的幕僚,只有能生出巨大财富的舆图,才会有人一直惦记着。一般的舆图,都是打仗的时候才用得上,就算是朝廷命官,拿在手里也没有什么用啊!鲁兄多半也不知道这画中的乾坤,是因为鲁兄的父亲也不知道呢?还是他父亲就算是知道,也和我们一样,不知道怎么办,索性就让它藏在画里呢?”
郁远听着面如土色,不安地道:“叔父,那、那我们怎么办?”
从前只觉得这烫手的山芋甩出去就好,可现在山芋能不能甩出去还两说了。
郁文也没了主意。
鲁信的父亲好歹还认识左大人这样的人,他一个普普通通的乡间秀才,难道比鲁信的父亲还有办法不成?
这下换郁文在院子里打着转了。
来唤他们吃饭的陈氏见了不由奇怪,道:“你们这又在商量什么呢?神神叨叨的,还吃不吃饭了?”
第四十七章 不放
郁棠等人都不想陈氏担心,一个个忙换了笑脸,轻松地和陈氏打招呼:“这就来了!”
郁文更是道:“今天做了些什么菜?阿远留在家里吃饭,你有没有多做几个菜?”
“放心好了!”陈氏笑着,“我让阿苕去买了些卤菜,还打了二两酒,你们叔侄两个好好地喝一盅。”
郁文想了想,道:“让双桃去把阿兄也叫来吧!他这些日子忙着铺子里的事,我们兄弟俩也有些日子没有在一起喝酒了。”
特别是家里出了这种事,而且还全是他连累的,偏偏还没有办法跟哥哥说清楚,郁文心里非常地苦闷。
陈氏没有多想。
两家原来就挨着住着,谁家做了什么好吃的不叫了对方来吃也要送一碗过去。
她拿了些碎银子让阿苕带去打些酒回来,吩咐双桃去请郁博和王氏。
两人很快就过来了。
郁家没那么多规矩,一家人围着桌子一面吃饭,一面说着话。
郁博想去趟江西:“家里的一些模具、画版都烧了,有些还是我们家的家传图案,这可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补上的。上次卖给我们漆器的铺子我瞧着也挺不错的,我看能不能跟老板说说,给我们铺子里介绍几个师傅。再就是,你是读书人,认识不少读书人,看能不能帮着家里找个画画的,得重新把那些模具、画版弄出来。”
郁文的画就画得挺好的,也有几个这方面的挚友。他道:“我明天就去打听打听。”随后说了郁远的事:“让他帮我跑趟杭州城。”
郁博不仅答应了,还叮嘱郁远好好帮郁文办事。
王氏则拉着陈氏说郁棠的事:“卫家那孩子也过了三七了,阿棠的婚事是不是也要重新提起来了。阿棠虽然年纪不大,可若是再这样耽搁下去,也怕年纪拖大了啊!”
“我知道。”陈氏低声道,“我已经约好了官媒,等卫家那边的三七过了,就正式开始帮着阿棠相看人家。”
郁棠如坐针毡。
若卫小山的死与李家有关,她此时和谁家议亲都是害了别人。
郁棠觉得自己得尽早地找到卫小川。
当天晚上她就让阿苕去给卫小川带信。
卫小川原本不想见郁棠的,但郁棠说要问问他卫小山的事,他想着他二哥活着的时候那么看重郁棠,郁家为了他二哥三七之内都没有再去相看人家,也算是为了二哥尽了一份心,就答应下来。
因卫小川还要上课,两人约定中午的时候在县学附近一家小饭馆里见面,顺便一起用午膳。
郁棠借了马秀娘的名头去见了卫小川。
地方是卫小川安排的,时间也是卫小川选的。
郁棠没有想到卫小川如此的细心。
那小饭馆虽小,却干净整洁。卫小川却向老板要了个后厨的小房间,看着像是老板家自己吃饭的地方,小房间旁边就是小饭馆的后门,从后门出去是条僻静的小巷子,直通人来人往的小梅溪的河房,出了小梅溪的河房,人能如水滴大海,立刻融入其中,很快就不见踪影。
三岁看老。难怪卫家的人都觉得他是兄弟几个里最有出息的。
郁棠到的时候卫小川已经坐在桌边等她了。等她脱下帷帽,他就板着个脸对郁棠道:“我是穷学生,如今还靠着家里嚼用,只能在这小饭店里请郁小姐了。还请郁小姐多多包涵。”说完,招了手叫了店小二,道:“把你们家的招牌菜小炒肉和炒青菜一样来一份。”又解释般地对郁棠道:“我们长话短说,我等会还要回课堂温书。”
明明手头不宽裕还要装男子汉大丈夫请她吃饭不说,只点了一荤一素两个菜还称是这个店里的招牌。
可爱得一塌糊涂!
要不是郁棠心事重重,恐怕早就笑出声来。
“我原来是想来找你说话的,吃什么都不要紧。”郁棠顾忌着他的自尊心,语气温和地道,“以后有机会,你不上学的时候,我请你吃好吃的。”
卫小川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趁着小二给他们上茶没有旁人在场的时候道:“你想问我什么?”
郁棠无意在外人面前谈论这件事。等到小二上了茶,退了下去,她这才道:“你先吃饭,吃完饭我们再说。”
她是怕问出些什么卫小川吃不下去了,卫小川则是因家里从小教导他“食不言,寝不语”,不在吃饭的时候说话。
一个没有心情,一个赶时间,两个人很快就吃饱了。
店小二撤了盘子,端了两杯茶进来。
郁棠开门见山,也没有客气,直接道:“我从前听你说你二哥水性很好,也不是那种不知道轻重的人,那你二哥去世的前一个晚上,是谁和你二哥在一起?”
“我啊!”卫小川毫不在意的样子道,“我是家中的老幺,大哥要帮着阿爹做事,我从小是我二哥、三哥帮着带大的。“
因此他们的关系很好!
郁棠道:“你二哥是个怎样的人?”
卫小川闻言立刻目露戒备之色,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郁棠道:“就是想问问。”
相亲的前一天,卫家两兄弟打了一架,卫小川对郁棠的印象就很不好了,想去看看是怎样的女子引得他家不和。结果到了那里,卫小山陷下去了,郁棠却淡淡的,卫小川觉得自己的哥哥不争气,非常地生气。
卫小川寻思着,难道郁家小姐实际上也相中我二哥了?只是当时没看出来?
既然这样,他就当可怜可怜郁小姐,和她说说他二哥好了。
卫小川想了想,道:“我二哥人很好的,又孝顺又听话。我们兄弟几个在一起嬉戏的时候,我二哥不是在帮我姆妈做饭,就是去下河摸鱼,给家里添个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