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又道:“姑娘是不是也觉得这事蹊跷?明明有宫人作陪,怎么还能冲撞了皇上,”一顿,声音又低了几分,“外头好多人说,二姑娘生了攀龙附凤之心,故意接近皇上,结果弄巧成拙……”
“不许乱说!”苏妧沉着脸斥了一声。
苏妧平日里待下人一向宽厚,别说青竹这个跟在近前伺候了十几年的人,就是院子里新来的粗使丫鬟,苏妧也很少苛责。
这会儿被自己一贯好脾气的主子板着脸呵斥了一句,虽不是重话,但是青竹还是免不了怔了一下。
苏妧也知自己这反应有些过激,忙又道:“外面的那些流言流语怎么能信,这事牵扯到皇上,又牵扯到二妹妹的闺名,莫要妄言!”
青竹垂下头,福了一福:“姑娘教训的是,是我糊涂了,没顾忌到二姑娘,以后再不多嘴了,若再多说一句,便要我这嘴……”
“谁让你跟我这发誓了?”苏妧笑了,“行了,去叫人端盆水进来吧,。”
青竹应了一声,忙到外头张罗去了。
苏妧望着青竹离去的方向,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慢慢握成了拳头。
前世她和苏婳一样,被宫人带到花园去赏花,进了园子没多久,便撞见了喝的微醉的当今圣上。
苏妧一直记得,当时皇上看她的那个眼神,一如窥见了猎物的豺狼一般,哪怕是现在回想起来,也让她后背阵阵发凉……
青竹打了一盆温水进来,苏妧简单清洗了下,去了二房的院子。
王氏得知苏妧来了,从房内迎了出来。
苏妧见了王氏,忙问道:“二伯母,二妹妹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氏摆摆手斥退了门口的丫鬟,拉着苏妧的手往里间走,边走边道:“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是婳儿在花园里撞见了皇上,皇上以为婳儿是特意跑去见他,想……”叹了口气,“婳儿说皇上喝醉了,冤枉她,不是她自己要去那里的,是宫人带她去的,回来后就一直在哭。”
“我去看看她。”
苏妧跟王氏一起进了里间,甫一进门,只见苏婳紧紧的裹着被子,面朝墙,正抽抽噎噎的哭着。
苏妧坐到旁边,将身上带的一个糖盒子拿出来,放到苏婳耳边晃了晃:“你最喜欢的琉璃糖,吃不吃?”
苏婳扭过头,憋着一张小嘴,看了看苏妧:“大姐姐,我没脸见人了……”
“多大点儿事,”苏妧替苏婳拭了拭脸上的眼泪,“皇上责骂你两句而已,怎么就没脸见了?”
苏婳一掀被子坐了起来:“皇上冤枉我,我根本就不是故意去见他的,我才不想进宫呢,是那个宫女说那边的花好看,我才去的,可皇上不信我的话!”
“我信,我信你,快别哭了,”苏妧说着,不知不觉红了眼睛。
她经历过和苏婳一样的事,虽然不知为何两人的结局不同,但因为亲身经历过,更能体会苏婳的感觉。
“呜呜……”苏婳一头扑到苏妧怀里。
苏妧轻轻拍着苏婳的后背,又道:“你也说了,你并不想进宫,皇上骂你两句,总比看中你带你进宫强,你挨这骂是福,不是祸,不该哭,该笑。”
“可是别人不信我,他们都觉得我不自量力想勾引皇上……”
“谁敢说这种话,这事可是牵连到皇上,以后若是有人敢这么说你,你就问问他们,脖子上长了几个脑袋,敢嚼皇上的舌根!”
苏婳抬起头看了看苏妧,若有所思。
苏妧打开手里的糖盒,捏了一块翠绿色的琉璃糖塞进苏婳嘴里:“你不是一直想要玉缘阁的金雀簪嘛?你若是听话不哭了,乖乖睡觉,明个我去给你买。”
“真的嘛?大姐姐说话算话?”
“当然算话。”
苏婳一笑,听话的躺了回去。
王氏见女儿终于不哭了,松了口气,免不得又嗔怪了一句:“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哪里有让你大姐姐破费的道理,那簪子明个我去给你买。”
苏妧替苏婳盖好被子,笑着说道:“一个簪子而已,我都和二妹妹说好了,二伯母就让我买吧,”站起身,又冲苏婳道,“那你好好睡吧,我先回去了。”
“嗯!”苏婳点点头。
王氏送苏妧出来,叮嘱她道:“今个这事我总觉得有些蹊跷,这些日子,你自己也要小心些。”
“我知道,多谢二伯母。”苏妧冲王氏一笑。
王氏拉住苏妧的手,又道:“妧儿,我也不瞒你,卓远前段时间来信了,说今年兴许能当上京卫指挥使司的吏目,我正托人替他在京城寻亲事呢,若是卓远真的能在京城站住脚,说不准我就带着婳儿去投奔他了。”
苏卓远是王氏的长子,也是苏妧的大堂哥。
苏妧没想到王氏有意要带着苏婳去京城,不禁一楞,整个宁安侯府唯一还能让苏妧感受到亲情温暖的人,只是王氏母女了,若是她们走了,苏妧难以想象以后她在侯府的日子要怎么过。
王氏看着苏妧微滞的表情,心有不忍:“侯府的情况你也知道,今个出了这样的事,我越发想带着婳儿走了,连婳儿的亲事,我也想早点给她定下来,”伸手摸了摸苏妧的脸,“好孩子,你的事,二伯母也替你操心着呢,你到了及笄的年纪了,按理说也该说亲了,可你祖母和你母亲不开口,我也给你做不了主,前些日子我跟老太太提过一次,她根本就不接我的话,瞧着压根不想谈这事。”
苏妧笑笑,她祖母那会只怕还想着要送她进宫呢,当然不想谈论她的婚事。
“妧儿,你听我说,侯府这个情况,你指望你祖母和母亲给你定门好亲事,只怕难。不过,好在你自己条件,人漂亮,又机灵,心眼也好。你在外头若是遇见靠谱的合适的人,胆子放大一点,自己给自己寻个如意郎君,让男方上家里来提亲!最好找个有权有势能压侯府一头的,到时候看看你祖母和你母亲敢不敢不答应!我也会替你留意着,若是有合适的,就告诉你。”
苏妧脸微微一红,莞尔一笑:“二伯母这是教我跟人私定终身?”
“私定终身怕什么,是你这一时的面子重要,还是你下半辈子重要?孩子,幸福有时候是要自己争取的!回去好好想想二伯母的话!”
苏妧回到自己住处,洗漱过躺到床榻上。脑海里一直在想王氏说的话。苏妧明白,王氏的话很有道理,她不能指望祖母和继母能替她定下什么好亲事,前世她们把她送进了宫,如今重生回来,进宫的事虽暂时黄了,不知她们又会再打什么主意。
可若说让苏妧自己给自己寻个如意郎君,她又不知道该如何去寻。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的伤已经完全不疼了,苏妧莫由来想起在行宫时裴瑧抱着她给她上药时的情形,想起太后说要带她进京。
她该跟太后进宫吗?苏妧拿不定主意。
一夜辗转反侧,到黎明时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苏妧惦记着答应苏婳给她买簪子的事,睡了没多久,虽眼睛酸的厉害,还是勉强起来了。
用冷水净了面,随便吃了点早饭,带着青竹出了门。
玉缘阁的生意一向极好,早上才开门不久,店里已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苏妧先替苏婳把金雀簪买下,见柜台里摆的几支新式样的步摇,各个新颖别致,煞是好看,忙让老板拿出来,对着镜子试戴起来。
“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苏妧正拿着一支雅致的樱花步摇,要往头上插,肩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苏妧下意识回过头,看见了一张久违的笑脸。
“阿萱!”
成萱是苏妧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上一世离开京口以后,苏妧再也没见过她。
苏妧转身一把抱住了成萱:“我好想你!”声音有些许哽咽。
“想我不去找我!可见是假的!”成萱嘴里嫌弃,手却紧紧抱住了苏妧。
苏妧重生回来不过几日,一直在忙着见驾的时,心里虽想见成萱,但一直还没得机会,哪想今日这么巧,出来买个步摇倒遇见了。
“最近家里事多,想着这两日要去找你来着。”苏妧道。
成萱放开苏妧,将人打量了一番:“瞧着好像瘦了一些,精神也不太好,”视线落在苏妧带着的面纱上,“好端端的蒙着脸干嘛?”伸手便要去摘。
苏妧脸上的伤已经结了痂,比起昨日更显眼,哪里会让成萱这样大庭广众下揭她的面纱,忙一手捂住:“脸上划破了一点皮,不好见人。”
“怎么会伤到脸?”成萱霍得瞪大了眼睛,“你那个妹妹欺负你了?”
苏妧笑笑:“我是故意让她欺负的,原本只是想借她的手弄坏一件衣服,没想到出了点意外,脸被划破了一点,不过真的只是一点,过几日就好了。”
苏妧家里的情况,成萱很了解,苏妧不愿多说的事,她也没再问,知道苏妧脸上的伤不碍事,便就放心了,伸手拿过苏妧手里的步摇,替她带上,歪着头看了好一会儿,一本正经的点点头:“这步摇好看,特别衬你,买了吧!”
苏妧把步摇拿下来,摇了摇头:“玉缘阁的步摇什么价格你也知道,这樱花步摇是新品,价格高着呢,我才给二妹妹买了个金雀簪,哪有钱买这个,不买了,咱们走吧,找个清净的地方说说话。”
“一个步摇而已,我给你买。”成萱说着,便要掏钱。
苏妧不肯,拉着成萱从玉缘阁出来。
一个身穿月白锦袍的男子迎面走了过来:“表妹,这位姑娘是?”
“这是我好朋友,苏妧,”成萱一笑,“这是我表哥,孟令贺。”
苏妧匆匆瞧了孟令贺一眼,只见他生的眉清目秀,像是个读书人,屈膝一福,只道:“见过孟公子。”
孟令贺一揖到地,端得是温文尔雅,可出口却是语无伦次:“见过姑娘,苏姑娘,姑娘有礼……”
“表哥!”成萱笑着拍了孟令贺一下,“你这说的什么啊。”
孟令贺面颊微微泛红,扯了扯成萱的衣袖:“借一步说话,”又冲苏妧作揖,“苏姑娘稍等片刻,见谅。”
苏妧点点头。
孟令贺把成萱拉到一边,两表兄妹叽叽咕咕说了一会话。成萱连蹦带跳的跑回苏妧身边。
“妧妧,我表哥说请我们去醉仙居吃饭。”成萱冲苏妧眨巴眨巴眼。
“吃饭?”苏妧微微蹙眉,大楚虽民风开放,男女不设防,一起外出吃饭见面都是寻常事,可苏妧到底是深闺里养大的高门嫡女,哪里和外男一起在外面吃过饭。
成萱见苏妧犹豫,又道:“妧妧,我跟你说,我这个表哥呢,虽谈不上是大富大贵人家出身,但是呢,正儿八经的书香门第,他父亲在苏州开私塾,很有名气的,他们家家教也很严,成亲二十年无出,方可纳妾哦!”
成萱这么夸她表哥,其中深意太过明显,苏妧有些不好意思:“你和我说这些干嘛?”
“妧妧,”成萱凑到苏妧身边,“你祖母和你继母不疼你,是她们没眼光,你这么好,想疼你宠你的人多着呢。不过,你得给他们机会,这也是给你自己机会,看你在家里受气,我都替你难过,只恨我不是男子,家里也没有和你年纪相当的兄弟,不然,我非到你家去把你抢来,”
苏妧不禁想到昨晚王氏劝她要为自己打算的话,知道她们都是为她好,成萱说的话虽有些荒唐,但其中的情谊却是真切,苏妧听的鼻子一酸,笑嗔道:“吃饭就吃饭,哪里那么多话!不是说去醉仙居嘛,走吧!”
成萱见苏妧答应了,高兴的大叫一声,招手唤孟令贺,一行三人往醉仙居去了。
孟令贺一路极尽殷勤,不停的寻着各种话题和苏妧说话,苏妧偶尔抬眸看他一眼,他立马像是闪了舌头一样,说话结结巴巴,语无伦次。
苏妧两辈子算起来也没接触过几个外男,更没见过一个男子在她面前紧张的连话也说不利索,不禁觉得有趣。
几人到了醉仙居后,店内的伙计将他们带到了二楼的雅间。孟令贺细细问了苏妧的口味,才招呼伙计点了茶水和菜肴,又估计苏妧脸上有伤,特意嘱咐伙计,饭菜务必不要辛辣,更不要放发物。
苏妧自小到大也没这样被人周到细致的照顾过,心里有些温暖,只是面对着孟令贺,不知为何脑海里总是时不时的浮现出另一张脸。
明明比起眼前这人,那个人既不温柔,也不体贴,除了一张脸好看些外,哪里也比不得,她不懂自己为何要想起他。
等着上菜的时间,三人坐在桌边说话。
孟令贺说了许多苏州的风土人情,苏妧总听说上有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却没去过苏州,听着有趣,又问了孟令贺一些关于苏州的事。
两人正聊的有来有往,雅间的门突然被人打开了。刚刚引他们进来的那伙计躬着身子站在门边,满是歉意的道:“不好意思,各位客官,酒楼被这位公子包下了,今个招待不了各位了。”
苏妧的目光越过连连向他们道歉的伙计,落在了负手站在一旁的裴瑧脸上。
裴瑧那双深邃凤眸里满是怒气,瞪了孟令贺一眼:“还不出去?”
苏妧见裴瑧脸色铁青,似乎心情很是不好,怕闹出事来,忙拉了拉成萱:“咱们换一家吧。”
成萱虽不知裴瑧的身份,但醉仙楼是京口最大的酒楼,能包下这里的人,可见来历不一般,成萱不想惹事,一顿饭而已,哪里吃都是一样的,点头答应了。
两个姑娘都同意的,孟令贺虽觉得赶他们走的这人很是无礼,也没说什么。
三人鱼贯而出,苏妧经过裴瑧身边时,裴瑧忽然伸手抓住了苏妧的胳膊:“我许你走了吗?”用力一拉,苏妧跌进了裴瑧怀里。
成萱看傻了,孟令贺面色骤然大变,冲裴瑧吼道:“你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