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顾韫章捂着心口,开始不断咳嗽。
苏细立刻一阵大惊小怪,“哎呀,大郎,你怎么了?是不是昨日苏府外头风大雨大,给你吹病了?啊,我的大郎啊!”
“怎么突然咳成这样?”梁氏掩鼻后退。
苏细顶着那张绮丽面容,蹙眉哀切之时透出几分我见犹怜的媚色,“定是昨日吹了风,身子不舒服了。”
顾韫章被那突然进嘴的东西呛得说不出话来,咳得面颊臊红,热汗淋漓。
梁氏赶紧道:“快扶回去歇息吧。”
“可是……”苏细悄悄往杨氏和苏莞柔的方向看过去。
梁氏也顾不得跪在地上的苏莞柔了,只转身看向杨氏,神色严整道:“亲家,也不是我不给你面子,实在是你苏家未将我顾家放在眼里。”
苏莞柔赶紧又道:“大娘子,都是我的错。妹妹所说,母亲皆会照办。”话罢,苏莞柔又神情柔弱的朝苏细道:“还望妹妹不要怪罪。”
苏细抬手掩面,嘤嘤悲切。
苏莞柔暗自咬牙,脸上勉强挤出一抹笑,“我回去后便也跟着母亲一道吃素斋,沐浴更衣,等妹妹回门。”
苏细放下帕子,露出那张娇美面容,毫不客气道:“姐姐真是客气了。”
杨氏站在苏莞柔身边,气得面色涨紫,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如此你可满意?”梁氏询问苏细。
苏细自然满意,立刻便娇娇弱弱的扶着顾韫章出了屋子。
可怜的郎君已然咳得面颊涨红,连那截天鹅似得白脖颈也跟着泛起了绯红。
苏细有些心虚,“只是一点点的小辣椒,你怎么这么不禁辣?”小娘子用两指比出一点点。可惜郎君看不到。
顾韫章的咳嗽终于好些,他喉咙沙哑,嗡嗡道:“我从不食辣。”
怪不得呢。
“那回去我让养娘给你做带骨鲍螺吃。”
那边,苏莞柔与杨氏出了主屋。苏莞柔疾走在曲廊之上,面色阴沉。杨氏急追上去,“柔儿,柔儿,你慢些。”
苏莞柔猛地停步,她半张脸隐在廊边芙蓉之下,竟有些狰狞。
“柔儿?”杨氏胆战心惊地唤了一声。
苏莞柔努力压下火气,使劲折断身边的一支芙蓉枝,狠狠往脚底一踩,“圣人正在给大皇子选正妻,若我能嫁给大皇子,顾家,也不过就是我的一条狗而已。”
……
马上便是夜禁的时辰。京师南街处卫国公府。金钉朱户,琉璃殿宇,高楼辉煌,明凌虚阁。远看恢宏熠熠,近看气象轩豁。
一郎君自曲廊过,行至亭榭处,突闻身旁有人唤,“可爱,去哪?”
邓惜欢双眸一暗,霍然拔刀而出,与卫国公对上。
刀刀相撞,发出激烈的“哐哐”声,甚至亦有火花四溅。
两人自亭榭打到曲廊,再由曲廊打到尖峰假山之上。邓惜欢毕竟年轻,比不上老道的卫国公。百招过后依然落败。
高台之上,邓惜欢单膝跪地,以弯刀支撑身体,脸上热汗涟涟,一字一顿道:“不要,喊我的,字。”
反观卫国公,却只是呼吸稍急,额角冒些虚汗罢了。他单手扛刀于肩上,另一手背于后,微微颤抖。
卫国公虽老当益壮,但毕竟年纪渐长。被刚才邓惜欢的第一刀震得掌心发麻,却又不能表示出来。这小子的武艺真是越发精进了。
“这可是你姑母亲自给你取的字。《左传》曰,‘冬日可爱,夏日可畏也。’多好的字,你怎么就不喜欢呢,嗯?”
面对自家父亲的明知故问,邓惜欢面色越发冷硬。
卫国公适可而止,“好了,不逗你了,你要出府?”
邓惜欢起身,将弯腰插回刀鞘之中,“寻物。”
“寻物?你丢东西了?”卫国公上前,正欲跟自家儿子勾肩搭背,邓惜欢却侧身避开,“无关你事。”话罢,邓惜欢纵身自高台跃下,不见踪影。
卫国公抬头叹息一声,身后管家过来,拱手礼道:“公爷,王将军差人送来了今年的新茶。说定要让您尝尝,味道是极好的。”
卫国公虽是武将,但却是个好茶的,“嗯,去尝尝。”
……
邓惜欢一路疾马行至相府。相府和卫国公府是死对头。门房见是邓惜欢敲门,吓得白了一张脸,赶紧急赤白脸的去告知左丞。
顾服顺问,“可说了什么事?”
周林道:“说是前几日在芰荷园丢了一样东西。”
“芰荷园丢的东西,怎么寻到我相府来了?”
“今日大公子与小娘子都去了芰荷园。邓将军想是来碰碰运气的。”
左丞沉吟半刻,继续批阅手中奏折,“就说夜深了,已歇,不见客。”
“是。”周林出去禀告。
得到消息的邓惜欢看一眼左丞府的高墙。他略思半刻,纵马绕入一深幽小巷,然后踩着马背,翻身跃了进去。
第35章
夜间相府内, 一身形高壮俊挺的男子自青瓦之上飞跃而过。他翻过数座院落之后, 寻到一处府内最高阁, 然后隐身于屋脊之后, 俯瞰相府。
夜深人静, 杨柳和风。男子双眸深邃,犹如巡视领地的野兽般寸寸皆不放过。
回廊上行过几个使女,嘟嘟囔囔, “小娘子也真是, 这大晚上了还乱跑。惹得咱们都出来寻, 真是晦气,摊上这么个傻子。”
“虚,别说了, 当心怪罪。”
使女们挤挤挨挨去了, 邓惜欢轻皱眉, 等了片刻后身形轻动,轻巧落于回廊顶部, 然后一个翻身落地,浸入黑暗之中。
相府后园, 顾元初顶着小脑袋上的兔儿, 正颠颠的四处寻找红萝卜。
“兔儿要吃小萝卜。”顾元初一边碎碎念, 一边闯入青竹园后头的那片竹林子里,看中一颗笋,使劲一拔,连泥带根, 一道拔起。
“不是小萝卜。”顾元初扔掉笋,又找了一颗笋,继续拔,“也不是小萝卜。”
邓惜欢侧身避开飞过来的笋,大踏步上前,挡住顾元初,“我的东西呢?”
面对突然出现的男人,顾元初也不怕,她歪着小脑袋,上下辨认站在自己面前的邓惜欢,然后一阵恍然大悟道:“可爱,你给元初了。”
邓惜欢面色一沉,“没有。”
“给了。”
“没有。”邓惜欢突然伸手,把顾元初顶在脑袋上的兔子抱了下来,咬牙切齿道:“不准叫我可爱,”然后伸手,“给我。”
顾元初呆了半刻,盯住被邓惜欢抢过去的兔子看了半响,然后突然干嚎起来,“哇啊啊啊……可爱抢元初的兔子,可爱抢元初的兔子……”嗓音尖锐,引来青竹园内众人。
邓惜欢面色一变,正欲伸手捂住顾元初的嘴,却不防这小娘子猛地将他一推。
邓惜欢没有防备,硬生生被砸出三丈多远。他挺拔的身躯砸倒一片青竹,“咔嚓咔嚓”的青竹断裂声此起彼伏。大片青竹倒下,轰轰烈烈,将邓惜欢掩埋在里面。
顾元初哭完,上前把一脸懵懂摔在地上的小兔儿拎起来放到自己脑袋上,白白软软的小脸蛋鼓着,眼睛下头还挂着泪珠儿,委屈极了。
苏细听到动静,领着素弯和唱星,提一盏红纱笼灯出现在竹林内,她一眼看到顾元初和那大片被拦腰折断的青竹,面色大惊,“元初?你怎么了?”
“糖果子!”顾元初欢欢喜喜的朝苏细奔过去。
苏细指了指那堆青竹,“怎么回事?”
“可爱抢元初的兔子。”
苏细歪头,“什么?”
顾元初继续道:“扔出去了。”
苏细:听不懂,回去睡吧。
几个小娘子去了,青竹园内恢复平静。一道身影自青竹下缓慢爬出,踉跄着站起来,“咳咳咳……”
他踢开脚边青竹,艰难的走到后墙边,正欲翻墙过去,却不想双腿一软差点跪下,甚至还吐出了一口血。
那是堆积在体内的淤血,邓惜欢吐完淤血方好些。他看着面前的高墙,咬牙,手脚并用爬了过去。
……
苏细将顾元初牵回了青竹园,然后又让素弯和唱星一道送她回自己的院子去。
顾元初却哼哼唧唧地抓着苏细不肯放,奶声奶气道:“胡萝卜。”
苏细抬头看了一眼那只瑟瑟发抖呆在顾元初脑袋上的兔儿,想了想,让养娘去厨房拿了两个胡萝卜,终于把人打发走了。
这边解决完顾元初,苏细下意识往书房方向看去。只见书房窗前隐隐绰绰显出两人身影。
不用说,一个是顾韫章,另外一个就是路安。
苏细发现,路安与顾韫章虽是主仆,但两人之间却仿佛有一种奇怪的默契。且路安行事古怪,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苏细觉得,路安与顾韫章之间有事瞒着她。
书房内,只点一盏弱灯。那灯极暗,恍如未点。男子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在晕黄灯色下更显晦暗。
“韩大人未用郎君送去的寸香断续膏,只用了普通膏药。不过那普通膏药着实不顶用。韩大人只得摔碎瓷碗,以碎片割腐肉。奴才见那肉被割尽,筋挂膜,他复又用手截去……”说到这里,路安脸上露出不忍之色,眼前又浮现出那血肉模糊的一幕。
“韩大人苦熬三日,至今日天明,以血为墨,落笔狱墙之上,留下遗言。”
“韩大人说,他自递上奏折一日起,便早已料到此境地。他不怕,也不怨,只愿他这一缕忠魂能唤醒千万世人。”
听到此话,顾韫章攥着盲杖的手一紧,薄唇紧抿,面色咻然苍白如纸,“还有呢?”
路安深深拱手垂目,道:“青山处处埋忠骨,一片丹心照千古。”
书房内陷入长久的安静,油灯似也悲伤,发出“哔啵”一声轻响。有一缕风吹过,那盏油灯变得恍惚缥缈,愈发虚弱。顾韫章伸手,薄唇紧抿,他抬臂,素白指尖捻上那盏油灯灯芯。
“刺啦”一声,油灯被捻灭。
路安急上前一步,“郎君?”
顾韫章的脸彻底没入黑暗之中,他似乎闻不到自己肌肤的焦灼味,也感受不到痛楚,只声音嘶哑的开口,“高宁的案子,压下来了?”
“是。”
“既然能压下来,就说明粮食贪的不够多,银子贪的也不够多。”顾韫章似感觉到自己起伏的情绪,他缓慢压下,重新稳定后,声音又恢复成平时的清冷淡薄,“去办吧。”
路安深深垂首,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