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衍狠狠心,再度运动剑鞘。
砰!
乔晚身子一晃,左腿一弯,跪了下来。
周衍深吸了一口气,指尖都有点儿发颤。
若非如此,救不得她性命。
剑鞘重若千钧,压在了少女脊背上,硬是将少女挺直的脊背深深地压弯了下去。
眼看着乔晚脊背一点一点被压弯了下来,陆辟寒突然伸出枯瘦的五指猛地一抓。
周衍震惊地看向自己这个大徒弟。
“师尊。”
剑鞘重若千钧,压得陆辟寒五指青筋暴起,男人脸上却没露出任何多余的神情,“师尊,到此为止。”
萧修文见状,扯着唇角又冷笑了一声,“我只让她给吾兄磕几个响头,又不取她性命,哪怕是连这一点,贵派都不肯应承下来。”
“还是说,”萧修文眼皮一抬,“贵派非得逼我萧家要了她的命不可。”
“师兄。”
乔晚忽然出声。
陆辟寒微微侧过头,看了她一眼,这才发现乔晚她嗓音很轻。
“多谢大师兄,”乔晚摇摇头,“但师兄你没必要为了我得罪萧家。”
乔晚抬起眼,看了一眼萧修文,“这个头,我磕。”
萧修文扬了扬眉梢。
人活在这个世上,总有些不得不妥协之事,那委屈和不甘只能咬着牙,含着泪,和着血硬生生吞下。被一遍遍磋磨,一次一次碾进泥地里,打碎了骨头黏着肉没关系,再慢慢爬起来就是。
今天,她磕了这个头。
乔晚垂下眼睫,目光很镇静,但这镇静却看得人心里陡生起一阵寒意。
萧修文心中莫名一惊,旋即顿生一念。
此人留她不得,假以时日,必成大患。
但这个时候乔晚已经伏下了脊背,低下了头,对着那牌位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这是实打实的三个响头,磕完了,乔晚额头上就见了红。
没想到的是,乔晚磕完了却没停下来,双膝一转,转向了周衍。
周衍眉心一跳,不知道为什么,心中陡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忙振袖去拦。
乔晚趴在他脚边,“咚”——
又磕了一个头。
周衍面色愕然,血液如冻,脑中嗡地一声。
这个时候,他好像才发现,其实乔晚身形很单薄。
当初那个瘦瘦小小的小女孩,一晃眼,已经长成了个窈窕的少女。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看见了乔晚。
周衍身形晃了一晃,忽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从始至终,她就像藏在黑暗中的一抹影子,但这个时候,她忽然走了出来,那双亮堂堂的眼,刺得周衍不敢再直视。
对上乔晚视线,周衍浑身僵冷。
少女扯了扯面皮,抿紧了唇,额头上鲜血濡湿了眼睫,一滴滴地往下落。
“师父。”
少女清冷的嗓音,清晰地回荡在行刑台上。
喧闹的行刑台,也顿时安静了下来。
周衍喉口一涩,眼看着眼前的少女,一颗心莫名地拧了起来,全身上下也好像渐渐地漫上了一阵惊慌、恐惧、不安和……悔恨。
已经来不及了。
好像有一个声音在说,这一切都来不及挽回了。
乔晚扯出了抹自嘲的笑,“我知道,师尊你当初之所以会收我为徒,都是因为师姐。”
整个行刑台安静地能听见仙鹤振翅飞过的清呖。
“弟子资质浅薄,无法与穆师姐相比,但这么多个日日夜夜一来,在这修炼一途上,从未有过懈怠。”
“在这一点上,弟子自认为没辜负师尊期望,问心无愧。”
乔晚说着说着,忽然就哽咽了。
眼泪也落了下来,扑簌簌地落在了地上。
她抽了抽气,硬是咬住了牙关,维持住了脸上的镇静。
“但弟子也知道,所谓期望,不过是弟子一厢情愿。师尊你从未对弟子抱有任何期望,也从未真正看过弟子一眼。”
乔晚抬起眼,抽抽噎噎,泪水糊满了整张脸,涕泗横流,看上去特别滑稽。
“弟子……弟子日夜修炼,只是希望能在师尊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希望师尊你也能将我当成你真正的徒弟,一个真正的人。”
周衍惊愕地瞪大了眼,心头巨震,如巨锤重击,面色苍白如纸,连连倒退了几步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事到如今,他竟然不敢直视乔晚的眼。
好像透过这双眼就能看见当初。
他牵着那小女孩的手,一步一步,踏上昆山九千九百九十九阶台阶。
要拜入昆山,这台阶是要自己爬的,他陪在她身边,看着小女孩咬着牙一点一点往上爬,两条腿都在打颤,也没喊一声累。
其实在这漫长的岁月里,乔晚好像也和他撒过娇。
但当时他是怎么想的?
她太像笑笑了,太像穆笑笑了。
他不愿,也不敢看见这么像穆笑笑的乔晚。
从那天起,她就明白了。
她不该那么做,那是另一个姑娘的特权,永远不属于她,她鸠占鹊巢,理当知足,不该再生出点儿别的念头。
在这个世上,她只有一个人,这条求仙问道的路上,没人会帮她,或许中途会有人搀她一把,但自始至终,她能靠的只有她自己。
“若非当初你带我上昆山,现在这个时候,弟子还在山下与黄土为伴,浑浑噩噩度日。”
“师尊大恩,弟子无以为报。”
“但从今日起,”乔晚沉声,又磕了两个响头,“弟子愿自废修为,自请离山。”
“这一身修为,都是师尊你与大师兄教我的。”
乔晚没去看陆辟寒,深吸了一口气,试着去调转体内的灵气。
周衍双眸微睁,失声道,“你做什么?!”
她全身上下各处筋脉要穴都被封元钉牢牢地封死,乔晚瞪大了眼,眸中精光爆射,周身气流急速运转!以自废修为的代价强行冲破了各处封元钉!
转瞬之间,少女筋脉寸寸破裂,境界迅速跌落,已与凡人无疑。
数枚封元钉叮叮当当落在了周衍脚下。
周衍看着乔晚,喉口滚了滚,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乔晚七窍流血的同时毕恭毕敬地又磕了一个头,“这修为是师尊所赐,今日我都还给师尊,从此之后,我与师尊之间师徒情谊已绝,再无任何瓜葛。”
说着又转过身看向了陆辟寒。
男人目光如火,死死地盯着她,面色铁青,不知道是震惊还是生气。
乔晚拖着破破烂烂的身躯,朝着陆辟寒也磕了三个响头。
“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是大师兄你在照顾我,教我认字,教我剑术。”
“虽然我自请离开师门,但大师兄,”乔晚抿唇,“你永远是我师兄。”
“师兄你身上的禁制,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治好。”
陆辟寒良久才冷冷出声,“你以为这样,我就该感谢你了?”
乔晚:“是我要谢谢师兄你。”
“还有前辈。”
乔晚沉声,“多谢前辈这些年来提携之恩。”
马怀真面色铁青。
目光掠过穆笑笑,乔晚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做完这一切,手脚并用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缓缓走下行刑台。
少女脊背挺直。
行刑台下数以万计的昆山弟子,没一人出声,整个行刑台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中,竟然无一人敢拦。
但就在这个时候,萧修文突然打破了沉寂,“且慢。”
乔晚转过身,目光冷若寒冰,但在眼中,又好像凝聚了一团火焰。
透着有力的,明亮的,坚韧的光。
对上这么一双眼,萧修文竟然也有些失神,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倨傲之色。
“只磕了三个头,你便以为能换吾兄的性命了?”
此人留她不得。
萧修文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乔晚。
斩草要除根,否则将来后患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