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白了,其实还是拉不下脸。
冷战这么多年,住青楼里的男人,何尝不会沉默地看向寒山院的方向。
少年被轰轰烈烈的情爱冲昏了头脑,岑向南虽然常常还是会想起那与别人都不同的,娇娆天真的林黎,但也慢慢地把目光投向了岑夫人。
当初,那个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成天想着要嫁给她的小女孩,越看,心底就越愧疚。
林黎的死本来就不该怪在她身上。
人活得久了,反而越来越拉不下脸来,越愧疚,越不愿去看。
就这么僵着,一直僵到了现在。
岑清猷转身走,作为小丫鬟,乔晚赶紧跟上。
就在刚跨出门槛的时候,突然,天上响起了个清晰的男声。
“从今日起,岑府上上下下,绝不留一条活口!”
岑清猷、岑向南、乔晚等人齐齐变了脸色!
男声张扬霸道,清晰地回荡在整个岑府!
“但这毕竟是我林家与岑家的世仇,念在岑府家仆、杂役都是无辜性命,若有人想要在此时离开岑家,我等不杀!也绝不追究!”
“若是那一心一意想和岑家共存亡的,稍后,岑家一破,格杀毋论!”
林家特地选在人心惫弛的时候放了话,用了百里传音,确保整个岑府上上下下都能听得见。
这消息,同一时间传遍了整个岑府。
岑府上上下下,顿时炸开了锅,人心动摇!
刚刚死里逃生,一干杂役们灰头土脸,想想后路更绝望。
逃过这回,那之后呢?!林家是不可能放过岑府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
这是生路啊!
生路!
毕竟是他们岑家的世仇,和他们这些赶来做活的杂役有什么关系!!
本来以为后路被堵死,如今前路畅通,生门大开。
一众杂役,激动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人心浮动!
岑清嘉倒抽了一口冷气:“父亲!眼下该怎么办?!”
岑向南一张脸黑如锅底。
林家这话简直就是在赤裸裸的恶心人!
乔晚一愣,突然意识到,林家这顿操作,和游戏里“退帮不杀”完全是一样的。
林家抛出来的话,虽然足够振奋人心。不过瞥了眼门口那鬼影重重,就算心里再激动,一时间也没人敢坐那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谁能保证,这话说得到底是不是真的?!万一是驴他们的?这时候出去,不正好赶上了那些妖魔们的饭点?!
一开始都没人敢动,但过了一两秒,终于有胆子大地憋不住了,猛拍大腿,一咬牙,吼道,“去也死,不去也是死!!他们迟早是想困死我们,不就是死得早点儿和死得晚点儿吗?!有什么区别!”
“今天,我就豁出去了,说不定还真能博得一线生机。”
大汉转头,振臂一呼,“你们谁愿意出去的,我们大家伙儿一块去!!”
一个人没人敢出去,但一伙儿就不一样了。
一众杂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纷纷一咬牙,站了出来。
“我!”
“带老子一个!”
“这鬼地方谁爱待谁待,反正老子是不想待了!!”
岑向南扫了一眼世春堂外的奴仆,阖眸叹气,“我岑家并非不通人情!若今日你们谁想走,岑府也绝不会阻拦!”
“今日累你们在此受苦。”岑向南转头对岑清嘉道,“去,去库房准备银钱为诸位备上。”
岑家家主这么一说,众人反倒有点儿犹豫了。
家主仁义,到衬得他们不仁不义。
但既然有条生路,谁他妈愿意看着这生机白白流逝!
一转眼的功夫,人群顿时划分为了三派。
一派是想冲出去的,有男有女,互相扶持着。
一派犹豫不决。
还有一派,是决心固守岑家的家仆,大多为老家奴,头发花白。
人群中站出个老人。
乔晚一眼认出,那是雪浪园那个。
胡玉成灰白的须发上还溅了点儿血,一听岑向南这句话,默不吭声地跪了下来。
“家主,老奴不去。”
人活着到了这个年纪,修行之路也没了指望,出去也没什么盼头。
倒不如固守岑府,说不定也能求得一线生机。
人群外,乔晚站在岑清猷旁边,看着被林家抛出来的生机所诱惑,群情激昂的人。
乔晚问:“你不拦?”
岑清猷也看着人群,眼神剔透温和,摇摇头,回答:“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是人。想要活命,是人之天性。岑家断没有拘着他们,断旁人生路的道路。”
少年有条不紊地分析:“再者,接下来,还要一场硬仗要打,林家此时无非想要动摇军心,困守府上,军心极易被动摇,倘若强留他们,到时候,稍加煽动,势必会酿成大祸,内外交困,反倒是个大隐患。”
“不如尽早剔除去忧患,虽然阵痛,但也好过到时候绊了阵脚。留下的人,上下一体,也好专心致志对付林家。”
“辛夷。”岑清猷手执佛珠,转身行礼,“多谢你今日救了家母。”
岑清猷忽然又有点儿犹豫:“如果你想要……”
乔晚立即就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摇头:“我不走。”
少年面皮薄,见乔晚毫不犹豫,直接拒绝,脸微微有点儿红。
这倒像是他怀疑“辛夷”是贪生怕死之辈。
岑清猷赶紧道歉:“抱歉,我并非此意。”
“只是,岑府毕竟与你……”岑清猷说得很含蓄,“你不必死守在这儿。”
乔晚沉默了一秒,坦白:“实不相瞒,其实,我来岑府,另有原因。”
“我是来找岑夫人帮我补脉的。”
岑清猷一愣,懵了。
这边儿正说着,过了一会儿,那边儿也终于掰扯出了个所以然,
“冲出去派”占据了上风,由几个壮汉打头,互相搀扶着,往前走。
“犹豫派”一见对方要走,一咬牙,陆陆续续又跟上了好几个。
乔晚简单把自己身体情况交代了一下,略去了昆山的事没说。
在养命珠没丢之前,每天来寒山院求医的人不知凡几,各种疑难杂症,岑清猷几乎已经见怪不怪。
更何况,每个人都有点儿自己的往事。
儿子像娘,和岑夫人一样,岑清猷也对打探别人的往事这么失礼的事,没什么兴趣。
乔晚一说,岑清猷恍然:“原来如此。”
“多谢你替母亲找回养命珠,补脉一事,待会儿我会同母亲明说。”
乔晚挠头,有点儿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火光中,岑清猷看了眼那一脸懊悔没跟着走的“犹豫派”,又看了眼神情各异的人,佛珠一振,叹了口气,脸色凝重:“这些人日后,定有异变。”
乔晚还想再说什么,突然察觉到了一抹视线。
转头就看见个肩宽腿长的冷肃少年,沉默地站在阴影里。
裴春争看了灯下两人一眼。
目光冷淡,言简意赅,“世春堂,有要事相商。”
*
没等“犹豫派”这批人先造反,岑家先乱了。
夜半子时,林家和妖族叛军又发动了一次突袭。
这一次,岑家损失惨重。
基本上就如同岑清猷所说的那样,岑家被动挨打,疲于奔命,四处救火。
四灵当中,“玄武”损失惨痛,几乎团灭!
被救回来的人,几乎不成人形,缺胳膊断腿,血肉模糊,哀嚎不绝,惨叫连连。
听得所有人心头一凛。
今晚这一仗,岑家惨败!
到处都是血色和火光,乔晚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岑清猷身侧,就看见少年静静地站在火光中,拢在右肩的乌发被火光映照地有点儿发红,额间菩提子也被火光照得像血滴。
“辛夷,”岑清猷一回头看见乔晚:“岑家败了。”
岑家灵脉一破,远处的天,红中透着点儿微蓝。
乔晚问:“那你有什么打算。”
岑清猷摇头,把目光方向了更远处:“林家的实力还没摸清楚,我本想的是先摸清楚林家实力,再做反击,就算不能一举扭转战局,好歹能夺回些许主动权。”
岑清猷一袭梅花白的衣裳,火色照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