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不上死,也算不上活着。”这位自称是她爹苏不惑的,不平书院山长孟广泽露出个柔和的笑:“只是临死前一缕神识寄生在了你的识海。”
“这几十年来,你一直觉得困惑吧?”孟广泽温和地说,“存不住灵气,修为寸步不前。阿晚,我要跟你道歉。”
“这些年来我神魂受困于你识海,由于神识受损严重,不得不吸收你的灵气化为自己所用。直到今天,机缘巧合之下,才总算能脱出识海,与你相见。”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识海里有个老爷爷吗?
那之前她存不住的灵气,总是听到的若有若无的声音,其实就是孟广泽,也就是她爹苏不惑?
“是……”乔晚几乎惊慌失措,顿了顿,又茫然地问:“前辈你救了我?”
或许在地府门前绕了个圈儿,乔晚的思绪难得比之前清醒了不少。在这话说出口的刹那,之前那些隐约而模糊的线索,在这位本该死去的孟广泽山长出现的同时,就已经串联了起来。
为什么李判当初会救她这个陌生的后辈,为什么要悉心栽培她,让她当山长。
如今好像都有了解答。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是孟广泽的后人。
但面前这个男人是自己爹?
看着面前这个修眉润目的中年男人,乔晚反倒生出了点儿紧张和不自在。
一是因为面前的男人他太年轻了,除了眼角细纹能看出些年龄,他年轻的仿佛不像是个已为人父。
如果他真是苏不惑,这就代表着对魔域,甚至是修真界而言的那个辉煌的传说站在了自己面前。
和想象中战无不胜的辉煌战神不一样,她面前的男人,看上去就像一个再普通落拓不过的儒修,夫子,温厚宽容。
乔晚发自内心地觉得压力很大,无法面对,不敢直视。
至于这第二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
如果孟广泽真是她“爹”的话。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乔晚抬眼,看向面前的男人,突然做出了个让孟广泽都微感惊讶的动作。
她抬起了伤重的身子,朝他跪了下来,嗓音艰涩:“但我或许不是您女儿。”
听到这话,男人脸上的惊讶之色反倒尽数收敛了,依旧温和地看着她,那目光醇厚得如同陈年的老酒。
乔晚顿了顿,嗓音有点儿僵硬,不敢去看男人的反应:“您女儿的身体或许被我占据了。”
穿了四十多年,这还是她第一次对外说出这个秘密。
“您听说过……穿越吗?”
如果她面前的这位前辈真的是她爹,那也不是她乔晚的“爸爸”,而是原主的父亲。
她只是个穿越而来的西贝货,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地占据了对方女儿的身体,还享受着这位父亲的关怀。
但没想到这位前辈只是笑了起来,他笑起来时,眼角有很浅淡的细纹堆在了一起。
他看上去真的很年轻,好像只有三十上下,但这双眼里好像沉淀了血和硝烟,但统统又归入平静和沉寂,只有眼角的皱纹才依稀透露出,他已经活了很久很久了,眉目被风霜柔和,被岁月雕琢。
“我知道。”
孟广泽好似浑不在意地抬起了手。
温暖而宽厚的手掌落在了她发顶,他嘴角浮出了点儿微笑,眼里流露出了点儿怀念之色。
“你并不非我所生,只是我在多年征战中无意间遇到的漂泊的异世孤魂。”
乔晚震惊地睁大了眼。
“这孤魂不属于这个世界,于是,我救下了这个孤魂,悉心培育,用自己的血肉为她打造了一副肉身。”
“这就是你。”
他知道他是穿的?!!
那个……漂泊的,异世界的孤魂就是她??
但男人好像没打算继续说下去了,他只是看着她,将四肢僵硬的乔晚纳入了怀中。
“我想,这个时候,你或许需要一个拥抱。”
“阿爹想说,没事了,这么多年委屈你了。”
置身于男人温暖的怀抱中,乔晚瞬间僵硬:“多……多谢前辈。”
但嗓音却不受控制地哑了。
虽然知道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她甚至无法接受这男人就是自己的爹。
她想象中的爹不是这样的,她真正的爹,或者说,她爸,应该就是个普通而平庸的中年男人,或许还有啤酒肚,每天晚上在小区楼下遛狗。
她没有办法将面前这男人视作她爸,但当被人揽入怀中,依靠在男人宽阔的肩头的时候,乔晚还是忍不住哽咽了。
在被一剑捅穿腰腹的时候,她的确在祈求,希望能有个人能来救救她。
妙法前辈,马前辈,李判前辈,伽婴,大师兄……甚至是……周衍,但在这片死寂的黑暗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她终于绝望了。
“这与前辈无关,只是晚辈……没用。”
孟广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看就格外凶残不好惹的姑娘,将脸埋了下来。
脸上还没什么表情,但眼里两行热泪顿时滚了下来。
这是活着的感觉,活着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少女身上还带着干血,半张骨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遗落,露出狰狞的面目。
到了这个份上了还不忘客套。
孟广泽看了她一眼。他唇间忍不住溢出了一声怜惜又无奈的叹息,轻轻拍了拍乔晚还僵硬的脊背。
“你不必说谢,阿晚,你是我女儿,做父母的,并不会因为女儿或是聪明不聪明,有用或是没用,而改变自己的态度。”
因为你是我的孩子,我的血脉,所以我会无条件地爱你。”
“当初我救了个漂泊的魂魄,我没有家人,你是唯一能抚慰我孤寂的家人,是我的希望,我的光明。”
“晚儿,你不必害怕,不必担忧,你就是阿爹的女儿,是生命赠予我的礼物,是我独一无二的公主。”
第247章 晚爹和晚妹
乔晚不记得自己在孟广泽怀里掉了多少泪, 只是抬起脸的时候,男人胸前的衣襟都叫她氤湿了,不由有些尴尬地红了脸, 唇瓣嗫嚅了两下:“前……前辈, 抱歉。”
至于“爹”这个称呼, 她还是喊不出口。
知道乔晚并没有把他当成“阿爹”看待,孟广泽并未挂怀。
他只是包容, 像海一样包容了她。
“前辈。”乔晚稳定了心神, 张了张嘴, “您……您能再详细说说这中间发生的事吗?”
孟广泽莞尔,却不回答, 只是向她招了招手, 示意她把脸凑过来。
当手掌落在额头的刹那间, 无数回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不断分崩离析, 又合为了一体, 最终合成了魔域“战神”苏不惑的一生。
在这回忆里,有一个少年,他出生魔域, 自小就没有家人,后来机缘巧合之下,被魔域梅氏大族收养,取了个名字叫梅元白, 与梅康平一起学习,一起修炼, 一起长大,终于长成了个英姿勃发的的青年。
在成年后, 青年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本名,他叫“苏不惑”。
在梅家,他受到的教育都是为了魔域而战,为了魔域的荣耀哪怕牺牲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辞。青年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他以本名“苏不惑”替魔域南征北战,开疆拓土,由于在战场上战无不胜的表现,被魔域上下,甚至修真界都尊崇为“魔域战神”。
在强者为尊的魔域,他甚至被当时的魔域帝尊,始元帝尊钦点为继任魔尊,赐封与他平起平坐的“一字并肩王”之称。
在那之后,梅康平辅佐内政,他在外替魔域征战,一文一武,共攘太平。
但在这连年累月的杀伐中,没人察觉到,青年他累了。
倘若一开始的征战,只是为了保卫魔域,那后来呢,那无尽的扩张,死去的同袍和手无寸铁的平民,简直就像一场为了满足个人野心的毫无意义的牺牲。
在这喧嚣的荣耀之下,他只觉得孤独。他受够了这样的生活,受够了就算他修为再深,也无法拯救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的同袍。
人们都以为英雄就该属于战场,就该在战场上为魔域的荣耀而搏杀,但没有人生来就该属于这片地狱。
在乔晚看来就是这位传说中的魔域战神,其实萌生了反战的思想。
在某一次刚刚结束了对一座城池的屠戮之后,他捡到了个来自异世界的孤魂。
这孤魂对他而言,无疑于溺水者终于将头探出水面的一口气,他耐心地养着她,悉心培育她,不惜用自己的血肉为她打造了一副身躯,由衷地萌生了一股为人父的温和爱意。
但这孤魂的到来,也促使他愈加痛苦,反思这场战争的意义。
青年叛逃了。
这个魔域的骄傲叛逃了。
魔域上下找了他很久都没有找到,最终宣布他在某场战役中失踪。
青年隐姓埋名,四处游历,在这过程中接触到了不少以自己脚步丈量天下的儒修,也碰见了李判。那时候李判,正在探索修真界救亡的道路,他主张政治与道德分离,防止血缘世家贵族把持专政。
这些志同道合的好友,一起创办了太平书院,而苏不惑最终改名叫“孟广泽”,意为“泽被天下”之意,开始了一场自我救赎的道路。
他要还天下一个清平。
很快,在这连年兵燹之中,修真界终于找到了对付魔域的办法,决心封印始元帝尊。
想要封印始元帝尊并不容易,首先要将他引至阵眼,始元帝尊太强了,想要把他引至阵眼这就需要人命来填。
为了这场最终大战,各家各派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太平书院去了三千三百八十二名少年少女。
而青年知道,该是自己牺牲的时候了。在出发前,他找到了自己曾经救下的一个乔姓凡人,将女儿封印,自己埋了点神识在她脑海中,将自己毕生所学也全都埋藏在了她体内,平静地前往了魔域。
最后牺牲了自己,让自己成为了这道封印中的一部分,一同镇压了始元帝尊。
这就是孟广泽的一生。
而这位乔姓凡人甚至不是她那位便宜爹,实际上,那是乔家的祖先,几百年来,乔家的人一代又一代照顾着这个魔域的遗孤,只为了偿还百年前的那份恩情。
直到几十年前,这个“传家宝”传到乔大手上时,被封印的魔族遗孤终于苏醒,乔大替她取名“乔晚”。
乔晚被这回忆震撼,顿了好久,这才慢慢地回过神来,下意识地看了面前的男人一眼。
男人温和地朝她点了点头:“可看清楚了?”
就这样毫无遮掩地将自己的记忆统统暴露在了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