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泓很少在皇帝面前发表自己的见解,除非皇帝发问,不然鲜少出声。今日倒是不同以往。
但是元泓说的都在点上。
皇帝有些意外,“以前怎么没有听你说过?”
“臣才疏学浅,哪里敢在陛下面前卖弄?”元泓道。
皇帝抬头看了一眼一同议事的人,掌握军权的人,绝大多数都是从先帝一辈的宗室诸王。军权除去那些镇将之外,绝大多数是交给宗室,但是宗室皇帝也不是完全放心下来。
军权这种东西,一旦掌在同一个人手里久了,那么就会自成气候。宗室掌控军权,成了气候的话,对皇权的威胁大。
只有互相抗衡,皇帝才能放心。
“你带兵的话,你觉得你能带多少?”皇帝问。
这话问的突兀,但皇帝却笑吟吟的,看着像是随便说的。在场的人,互相看一眼,复又垂下头去。
玲珑听到元泓要去打仗的时候,脑子都是懵的。
玲珑直接寻了苏远,“他不是在中书省么,怎么还要去打仗?”
中书省从两汉开始就是执掌皇帝诏令,发布政令的地方。左右和战事是没有任何关系。好好的中书侍郎,怎么调去打仗了?
这个问题,苏远自己也答不上来。
那边沈氏也看了过来,“这里头,该不会有甚么猫腻吧?”
苏远摇头,“不可能,徐妃娘家都败落了。在朝廷都排不上号,而且是陛下下令,徐妃哪里来的那么大的派头。”
说的也是,要是真有那么大的能耐,恐怕徐妃也不用仰仗平原王的鼻息。
“那怎么回事?”玲珑嚷道。
苏茂也是满脸担忧,“是啊,阿爷,这到底怎么回事,宫里之前一直是没有消息,怎么突然就……”
“这个我也不知道。”苏远对着全家的眼睛开口。
沈氏叹气,“这叫甚么回事。”
她不赞同这门亲事,但定下来,她也就转而替女儿寻求如何解决。现在听到人要去打仗,一颗心高悬起来。
“这也没甚么。”苏昙看了一眼满屋子愁眉苦脸的人,神情颇有些惊讶,“听说他们也不在乎这个。何况陛下一声令下,就算是阿爷也得带兵上沙场,侍郎就更不用说了吧?”
这句话算是提醒了苏远,苏远一巴掌敲在自己脸上,“倒是把这个忘记了。”
元氏皇族,原姓拓跋氏。汉化之前,是鲜卑人。鲜卑尚武,汉化之前,朝廷不少鲜卑人都是会打仗的。
而那些宗室皇族,绝大多数上过沙场,不管身上挂着的官衔如何,但只要皇帝一声命下,就立刻准备开赴沙场。
苏远抹了把脸,看向玲珑,“夭夭,看来这个没有甚么。”
玲珑听后,看向苏昙,“这个你从哪里知道的。”
“阿姐,我不是经常和别人玩儿,知道的可不少了。”苏昙听玲珑问,满脸得意。苏昙在外面交结甚广,家里姐姐和元泓定亲之后,和宗室攀上了关系,越发水涨船高。他之前接触到的都是和苏家差不多的,现在宗室也能结交到了。自然知道不少。
“过了这么些年的安稳日子,倒是把以前的旧例给忘记了。”苏远说着摇摇头,颇有些感叹。
“夭夭,既然这样,那么就不要担心了。”
正说着,外面有人来报,说是元泓来了。
苏远立即请人进来,元泓进来对苏远和沈氏行礼。他整个人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君子端方。
苏远行礼知道元泓过来并不是为了给他们夫妻行礼,看向玲珑,“夭夭,你去陪陪渤海公吧。”
玲珑带他到后花园里头。
这个时候天已经冷了,经过了秋日,园子里已经没了花朵的踪迹。
站了一会,还是觉得有些冷,玲珑把他拉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女子闺房,除去母亲能进出之外,就算是父兄也不能轻易进来。
元泓原本不想来,直接被玲珑拉了进来。
“反正明年都要成婚了,讲究那些有的没的作甚么!”玲珑一把拉住他的手,不由分说的就往屋子里拉。
“在外面站着,我腿都痛。”
玲珑的腿受过伤,后来痊愈。按道理来说,应当不会有什么大事,可体质不同,结果也会不一样。
这下元泓一改之前的踌躇,直接抱起她进去。
玲珑双手抱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耳边笑道,“怎么,现在不羞涩了?”
元泓没好气的直接抱紧了她,直接到内室去。一进去就是一片女儿的清香。
他来过苏家,但还没有到过她的闺房。室内和他卧室是完全不一样的风景,他那里简简单单,而她这里满眼的都是女儿馨香。软锦高榻,东西在权贵里完全不算少见,一点都称不上豪奢,但别有一番风趣。
那是和男人完全不一样的作风,柔软馨香,直接往心里头钻。
元泓不用芍药帮忙,直接掀开她的裙摆,将里头长袴卷起来,他看了两遍。又要玲珑伸手出来给她把脉。
好一番折腾之后,元泓道,“你是不是夜里就寝比较晚?”
玲珑咦了一声,“你怎么知道?”
“你脉象虚细。脸色苍白,应当气血损耗不少。”
玲珑摸了摸脸。
她的确没有早睡的习惯,这个时代没有什么娱乐,几乎入夜就睡觉,贵族好些,家里养了家伎,只要自己想,通宵达旦都不成问题。玲珑也差不多。
“我都是为你弄得!”
她理直气壮,“你是不是要去打仗了?!”
“这消息今日岳父才带回来,夭夭就亏了气血?”
玲珑被问的哑然,后来她干脆不管不顾的,一头扎到他怀里,“反正我就是为你消得人憔悴。”
元泓抬手放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
“为甚么要去打仗?”玲珑过了好会,终于开口,“在洛阳不好吗?”
她这会有些想不明白,明明他不做什么,大好的前程也依然会有。他是宗室,而且还极其得皇帝的喜爱,初晋官位,就是四品的中书侍郎。起始就是这样,日后封王都是时间的问题。
“夭夭。”
元泓才开口,她就往他的怀里钻的更深了。颇有些不讲道理。
元泓抱住怀里人,看了一眼芍药。芍药原本不想退下,可是元泓看她那一眼,无形之中压迫力甚重。让她不得不退出去。
芍药带着屋子内的婢女退出去之后,屋子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夭夭,我是为了我们的将来。”
玲珑在他怀里动了动,露出头来。满是不解。
元泓不想把那些糟心事告诉她,但还是将宫里发生的事,全告诉了玲珑。玲珑一张巴掌大的脸都气红了,“陛下日理万机,竟然还管得着臣子家的这点事。”
“再说了,我嫁不嫁,也和他没关系吧!”
“这话换了任何一个人说,夭夭刚才说的话,都能丢到他脸上。但是陛下不行。”说着,元泓笑了笑,只是他这笑容浮在面上,并没有笑意在眼底。
“陛下是君父,他想要作甚么,说甚么,哪怕是叫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也是有他的道理,可以跋扈横行,肆无忌惮。但在他眼里,旁人连挣扎都不应该有。”
“大郎……”玲珑听出他话语里积蓄的情绪,不由得抬头起来。
他的话语里满是怨恨,怨恨过了多年,积压在心中,一直不宣告与人。可一旦说出来,哪怕是玲珑也听出他话语下如同深渊般的怨怼。
元泓伸手出来轻轻的抚摸她的脸,“他能这么说,是因为没有将岳父放在眼里,一个臣子,该给的脸面总要有,他因为一个妇人的话,竟然管起这些来。倘若是个权臣,他恐怕就不会了。”
他说着,目光幽幽。玲珑仔细的端详他,现在的元泓看在眼里,十分陌生。
“夭夭觉得,我阿娘当年的死,当真是后院里的女子相争么?”
玲珑嘴微张,想到了他要说出的话。
元泓点了点头,“看着是徐氏和我阿娘相争,其实是陛下一系和鲜卑勋贵相争。”
他笑着摇摇头,“我阿娘是徐氏害死的,也是被先帝害死的。”
玲珑一下从他的怀里钻出来,她猛地抱住他的头,左右看看,见着左右已经屏退,只有他们两人。才把他松开。
“所以,我不恨阿爷,他也是身不由己。”元泓坐在那里,对她笑。
玲珑捧上他的脸。
“这世上所有的事,其实都逃不过一个权字。先帝以君权逼迫我阿爷停妻再娶。而徐氏以王妃之权羞辱我阿娘。我外祖父杀了徐氏父兄,甚至全尸都不给他们。却一直富贵到现在。并不是因为先帝如何尊敬外祖父,不过是因为外祖父手中权柄甚重,而当时因为改革,朝廷上下不稳,鲜卑旧贵蠢蠢欲动。实在是经不起再有个波澜了。”
“别人以为我不过是冷淡,可我一直都看的清楚。”
玲珑握住他的手,他掌心冰凉。
“如今现在又有了这么一桩事,如果我还是规规矩矩走坐等陛下晋封官位爵位的梦,那么到时候恐怕也只有和当年一样被人扼住喉咙了。”
最让人忌惮生畏的,莫过于兵权。手掌兵权者,如同手掌生杀大权。就算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不得忌惮几分。
他不想再和以前一样而已。
他想彻底的掌握自己的命运,而不是被迫做出选择而无能为力。也不想自己亲密的人,会因为上面的一句话,就跌入尘土。
这个念头从当年开始就一直埋藏在心底,在知晓苏远被皇帝质问后,彻底破土发芽。
玲珑知道他是非去不可,而她也没有阻拦他的理由。
“不准受伤。”她憋了好半会,才冒出这么一句。
元泓挑了挑眉,“不拦我了?”
“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玲珑急道,她颇为不满的抽抽鼻子,“你都说明白了,哪里还能拦着不让去?”
元泓嗯了声。
他看着她小巧的鼻翼,忍不住伸手去捏了捏。
“沙场之上,刀剑无眼,不准受伤。”玲珑说着,伸手在他身上捏捏,“你可要回来,回来了我也要检查过,要是有一丝伤痕,我和你算账。”
“我不必亲自上阵厮杀。”元泓提醒道。
玲珑没好气的翻他一眼,“可还不是一样的,我阿爷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可是身上旧伤不少,到了变天就骨头痛,为了这个,我阿娘都急死了。”
她说着,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坏笑,伸手就开始不老实。
她的手上还带着些许凉意,伸进去的时候,他就敏感的感觉到了她带着凉意的手在心口到处乱动。
这个天里已经开始又初冬的迹象了,玲珑裹得严严实实,但元泓体质好,在这个天里,也不过是多一件稍厚一些的衣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