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泉接过卷耳手里的食盒,恭敬地给她引路,“殿下在偏殿稍待片刻,夜深了,奴才给殿下寻轿辇来。”
这天儿冷,卷耳也再不推辞,她看了眼坤明殿漆黑窗柩,莫名地,她总觉,那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石板宫道冰凉绵长,前路漆黑仿佛望不到尽头,唯有轿辇吱呀作响,是这寂静夜里唯一的声音。
先帝在世时后宫夜夜笙歌,未到子时,这宫里是歇不得的,可孟庭戈登基这几年,后宫别说女人,便是宫女都有定数,倒是比他老子洁身自好的多。
轿辇行了百米,卷耳坐在上面打了个哈欠,抬眼看着不甚明亮的宫道,淡淡道:“停。”
落雨扶着她轿辇上下来,卷耳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本宫自己走走。”
“是。”
“你也先回去吧。”
落雨福身,“是。”
等到四周无人时,卷耳轻捻手指,声音带了笑,“跟了一路了,还不出来么?”
半晌,身后响起脚步声。
卷耳执灯转身,看着站在阴影里的人,轻轻的笑,“不是休息了?”
孟庭戈从暗处走出来,眼里缀着山川与溪流,只那样矜骄的看着她。
他目光若无其事地从她脸上移开,颇有些冷冽道:“我出来走走,不行么。”
倒是傲娇的很。
卷耳挑眉,“那你接着走吧,我回了。”
说罢,她转身就走。
“等一下。”
孟庭戈咬咬牙,“你......你可能带我一起回去?”
那坤明殿每一处都让他下意识地反感,唯一让他安心的人却不在身边。
别说休息,他躺一会儿都觉得烦心的很。
卷耳眉目舒展,勾着唇笑,“不怕我害你?”
她今天也算是发现了,现在的孟庭戈好像防备着身边的人,就像......曾经被信任的人伤害过一样,再也不能相信别人。
孟庭戈似乎是也不能接受自己这般没出息,他僵硬补充道:“我就是随便说——”
“好啊。”卷耳点点头打断他未说出口的话,走近了道:“不过我们要小声些,让人看到你在我的殿里,可是不太好的。”
看她应下来,孟庭戈脸色缓了缓,但还是撑着口气,别扭道:“你也莫要误会,我让你带我回去,只是想换个住处尝尝鲜而已。”
那人的雪肤玉颜在夜里泛着精致的光,孟庭戈被她好吃好喝的供了一段日子,身体早就好了大半。
除了脑子。
卷耳笑眯眯去拉他的手,“嗯嗯,我们家庭庭最乖了,不是会捣乱的孩子。”
他对这称呼却不反感。
孟庭戈睨着掌中柔嫩白皙的手,顿了顿,若无其事的收紧,口中却施舍般道:“你知道便好。”
卷耳带着孟庭戈往自己的殿走,夜已经深了,两个堂而皇之的从地殿门而进,也并未吵醒落雨二人。
是以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偶尔吹过的簌簌风声,孟庭戈看着院子里的雪人,桃花眼挑起个精致弧度,“你做的?”
卷耳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点点头,“嗯,无事堆着玩的。”
拉着他进门,殿内扑面而来软香阵阵,卷耳解开身上斗篷,给他倒了杯茶,“你可用过晚膳了?”
孟庭戈目光落在桌上酥片糕上,缓缓侧头,“未曾。”
卷耳端着那糕点凑近他,“那便尝尝?刚做好没多久,还温着。”
那只枯长白指捻起一块糕点,像是给她面子一般,悠悠开口,“那我便尝尝。”
“......”卷耳好笑,把点心放进他怀里,“那你多尝尝,尝没了也行。”
她说完转身,去柜子里翻出个棉被,在孟庭戈堪称监督的视线里,把被子铺在床榻上。
前阵子他跟个哭包一样,动辄红眼睛,她便在心底不由自主地把他当成个孩子。
可如今他瞧着正常了不少,虽还未恢复,但瞧着也是个男人的样子,卷耳倒不能再和他一起睡了。
像是占他便宜似的。
卷耳在里侧铺好了床,转身想唤他去沐浴,却直接撞上在她身后站了半天的人。
他胸膛紧实坚硬,卷耳撞的鼻子一酸,她下意识伸手去扯床帐,脚下却不稳的直直往后倒。
孟庭戈下意识伸手扣住她的腰,那腰肢柔软也柔韧,他感受着手掌与心底的微微热意,轻轻蹙眉。
卷耳口中轻轻地唤他:“庭庭......?”
目光相接,谁都未移开视线。
孟庭戈落下妙目,语气不明,“你为何不肯承认与我的关系?”
“啊?”卷耳没反应过来。
他不松手,像是学者讲书一般给她列了条条证据,“你今晨醒来在我卧榻之上,搂着我的腰,贴的我很近,连梦里也唤着我的名字。”
“我不觉得,我们只是兄妹。”
“伦常五种,君臣,父子,夫妻,兄弟,金兰。”
他目光清透,嗓音如金玉相击轻鸣,“你觉得,我们像是什么关系?”
卷耳没明白他的意思,只能捡着事实说,“君臣?”
他摇摇头。
“是夫妻。”
第62章 孟庭戈(6)
卷耳僵笑,“夫,夫,夫妻......呵呵......夫妻......”
“你肯承认了?”孟庭戈看着她眼睛,像是有些欣慰。
我承认个屁。
“你先松开我。”卷耳用两个手指点了点他肩上深紫云纹,“松开,有话好好说。”
孟庭戈长睫微颤,缓缓松了手。
女孩子腰肢若柳条,让人在寒冬腊月里却想到暖春三月,湖边飘零的长柳。那柳絮又不知化成了什么,缠缠绵绵的落在人的眉间心上,风吹过,却吹不掉。
卷耳直接坐在榻上,苦口婆心道:“庭庭,我并不是你妻子。”
“你的妻子是住在坤宁殿的女人。”
孟庭戈若有所思,“你若喜欢那里,搬过去便是了。”
她是这个意思吗?
卷耳笑着吸了口气,“你的妻子应该是你喜欢的人,而不是困在那座华丽宫殿的女人。”
她抬起柔敛眉眼,轻声告诉他,“妻子,是陪着庭庭度过一生的女人,是你爱的人,并不是两个冷冰冰的字眼。”
“我自是知晓。”孟庭戈拧眉,“我爱你啊,所以你自然是我的妻子。”
那几个字眼轻飘飘地从他唇里吐出,麦芒一样狠狠在她心上勾了勾。
卷耳面色一顿,震惊抬头,“啊?”
卷耳看着他俊朗眉目,声音有些不稳,“你说什么?”
似是对她这副样子有些嫌弃,孟庭戈低头看她一眼,宽大衣袖扫过,直接盖住卷耳的脸。
他昂首,有些难为情的想,突然不想见她这张白皙明媚的脸。
卷耳眼前一片黑暗,她手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不知为何,没有去掀开那冰凉绸缎。
“晨起时我见你,便觉心下温暖,你虽瞧着略微凶些,但我能看出,你对我算是真心。”
他咳了咳,颇有些骄矜,“我见不到你便会来找你,见到你便会心下欢喜。”
“你说的爱我不是很懂。”他声线淡下来,“你若觉得我这些不算爱的话。”
他手臂拿开,露出卷耳一张怔怔的脸。
孟庭戈看着她,轻蹙眉宇间存峰峦,一双星目中溅春风。
他澹澹长言,“你若觉得这些不算爱,那你大可先来爱我,我跟你学着便是了。”
夜,深了。
金玉般的嗓音钻进她耳郭,在她脑中留下这样的一字一句。
一句比一句清晰。
卷耳心下震撼不足以明言。
一个高大俊逸的男人,站在你面前,说他爱你。
会有人不受触动么。
她张了张口,孟庭戈便直接打断她,“你不必再否认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说夫妻,便就是夫妻。”
“......”
正常时的孟庭戈寡言少语,一个冰冷眼神便能让她后退半步,从不会像是这般,细细说着他的想法。
少年心事。
可少年心事才最为诚挚。
她突然笑了,“你若想这般认为,那便这般吧。”
反正等他恢复记忆,尴尬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