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那员前去收兵的大将也赶了回来, 却一副满面慌张的样子, “六皇子, 七皇子, 咱们得赶紧撤退啊!梁军已经往这边杀过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盛初寒道:“俘虏呢?可杀完了?”
大将手一摆, 语气无奈:“那么多俘虏,哪儿能那么快杀完?梁军来得快,显然就是为那俘虏而来,您不是说要暂且避战吗,除了放弃我没别的办法呀!”
盛初寒眉头皱了皱, 没再说话。
竟真被景无虞将俘虏都救回去了,这样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实在是令人不爽到了极点。
眼下唯一算好消息的是,很快他就可以见到那人了。
是以离开之前,他特意派了人前去护城河下游接应阿木,等着阿木带着她一起去往常州。
虽不愿意承认, 可是心底深处却传出一个声音在提醒着他, 这么久没见,他真的,真的好想她。
*
连日大雨天终于在腊月二十八这日转晴,碧蓝苍穹上一道彩虹高挂, 阳光细碎撒下, 是难得的好天气。
在如此怡人美景下,一辆朝着常州方向颠簸前进的马车内却仿佛与世隔绝般, 透着阴沉之气。
从护城河出来,骆思存双手双脚便被阿木捆绑了起来。
这般折磨还不够,阿木为了不让她出声,竟还将她的穴道点了,叫她的办法同声音一起一丝一毫都使不出来,完全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
不知又过了多久,似是终于到地方了,阿木进来松开了她身上的绳索,又解开了她的穴道,松懈后她才发现手臂和脚踝都被勒出了红印,按一下便疼痛不已。
随即一名丫鬟打扮的女子又上来将她扶下了马车。
绳索刚解开,她下了车一阵腿软,丫鬟力气小,没将她扶住,眼看就要跌在地上,登时腰上缠上一条有力的手臂及时环住了她。
骆思存身子一僵,猛地瞪大眼,连忙转过头去看,来人果真是盛初寒。
只见他眸子幽沉,在她凤眸愈来愈明显的怒视下,干脆收紧了手臂,不顾她的挣扎,直接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你、你放开我!”
由于连日奔波,她脸色苍白,看起来别样的虚弱,语气里一点往日的气势也没有,听在盛初寒耳里,就像是小猫挠痒般娇软可爱。
他手臂紧绷,暗暗勾了勾唇角。
倒是没见过她这副模样。
骆思存徒劳地挣扎着,盛初寒恍若未闻,一路将她抱进了一间装饰豪华的卧房里,而后像对待珍宝一样,轻轻把她放在了床榻之上。
做完这一切,他又从桌上斟了杯茶水递给她,语气却是硬邦邦道:“喝了。”
骆思存并不领情,略带警惕地看着他,开门见山问道:“你抓我来,究竟要做什么?”
“喝口茶润润嗓子,这样才有力气说正事。”他端着茶杯的手再往前递了一分。
她仍是一动不动。
顿了片刻,他似是想到什么似的,又重新倒了一杯过来,随即当着她的面喝掉,沉声道:“没毒。”
骆思存一路都在受罪,此刻本也口渴了,闻言也不再推却,接过了茶杯,但也只是浅尝即止,微微抿了一口。
解了渴,她又恢复了防备的样子,语气也硬气了些:“你若是打着以我去威胁阿虞的目的抓我来的,那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我死也不会让你如愿的。”
她话音刚落,盛初寒眼中便黯然了一瞬,自嘲般笑了两声,慢慢道:“阿木费尽千辛万苦才将你带到我面前来,我怎会舍得让你死。”
他神情落寞,语带宠溺,但在骆思存听来,却着实令人胆寒。
实际上直到现在,她都猜不透盛初寒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明明是个真小人,却偏偏还要装着最念旧情的模样,做着与之行为背道而驰的恶心事。
她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看,仿佛想努力将他看透一样。
盛初寒面色坦然,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黑眸幽幽迎上她的目光,往日淡薄的眉眼竟带了些几不可察的笑意,“这会儿不怕我了?”
骆思存撑着身子坐起来,挺直了背脊,对这话嗤之以鼻:“我何时怕过你?”
盛初寒道:“刚才还一副我要吃了你的小白兔模样。”
骆思存高挑着眉,呛声道:“你想象力可以再丰富些。”
见她嘴硬,盛初寒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随即紧盯着她,沙哑问道:“再过两日就是你们大梁的除夕夜了。”
骆思存嗤笑一声,“北蛮人也要过年吗?”
“洒扫门闾,除去尘秽,贴春联,祭祖先、守通夜。”盛初寒薄唇轻启,缓缓念来,嗓音低沉,就像在念什么情诗一般,“虽然我们北蛮并非这样过年,但如今你是客人,一切按你的习惯来。”
骆思存不以为意道:“今年这个年,不过也罢。”
盛初寒手指无意识地敲打在椅子扶手上,仍是自顾自道:“是不是还要放烟花?在你来之前,我特意命人赶制了一批,等除夕夜的时候放,一定很好看。”
骆思存见他油盐不进,眼含厌恶,一字一句道:“那些事情是要同家人一起做才会开心的,若与你一起,只会让我觉得污了祖宗传下来的习俗。”
盛初寒被她这淡漠的态度刺了一下,维持许久的温情差点便破了功。他强忍着心头的不快,尽量语气缓和地同她道:“存儿,不要再尝试激怒我,那对你没好处……罢了,你先休息一会儿,我晚上再来看你。”
说罢他迅速撩袍站起来转身走了,好似再多停留半刻,他便控制不住自己要做出些出格的事情一样。
眼见他的身影出了院门,骆思存提着的一颗心总算稍微放了一放,这才得空观察起周围的环境来。
这间屋子装扮得甚是华丽,寒冬腊月的,在这里头只穿了件粗布麻衣她竟也不觉得冷。
丫鬟有两个贴身伺候得,无论问什么话也不回答,而整个院子周围也都派了精兵把守,她做什么都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
无奈之下,她只得放弃探索,躺回床上养精蓄锐。
虽说盛初寒说的晚上会过来,然而实际上直到晚膳后也没见到他人影。
她不来,也省得她花心思去应付,骆思存松了口气,合衣浅眠。
亥时刚到,本来就暖和的屋子里忽然燃起了一缕安神香。
这香味道很淡,温度一高,更加不易察觉。
约莫半个时辰后,丫鬟上前去轻拍骆思存的肩膀几下,见她毫无动静,这才满意地笑了,开门迎了盛初寒进来,恭敬道:“七皇子,长鸾公主睡熟了,不论做什么,不满五个时辰,她是断然不会醒过来的。”
盛初寒点点头,挥手让她关门下去。
看着床榻上那朦胧的身影,他站在原地迟疑了片刻,等到内心终于不那么紧张了,他才慢慢靠近,坐在了床沿上。
她是侧身往里睡的,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她的侧脸。
许是这几日没能好好吃上热饭,她本就小的脸较之上次见面似乎又瘦了一圈。白日里那双总是含嗔带怒的凤眸此刻紧闭,睫毛浓密,粉唇微合,油然而生一股子的脆弱感。
盛初寒轻轻吸着气,伸出左手碰了碰她的脸颊,触感一如既往的软嫩,却叫他心虚一般猛地收回了手。
他捻了捻指尖,而后紧握成拳,黑眸凝视着她,视线不移开分毫。
“存儿,你怎么就不喜欢我了呢?”
“景无虞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要这么死心塌地地跟着他?嗯?”
“就凭他景家是你骆氏最忠诚的一条狗么?”
“若你愿再回到我身边,到时候打下这江山,我留你亲人的性命也未尝不可,只要你肯求求我……只要你肯……”
仿佛喃喃自语一般,盛初寒俯身在骆思存耳边一遍又一遍矛盾地说着话。
他渴求她的回应,却又害怕她的回应。
理智和欲。望交织,令他宛如在刀尖上滚过一圈,鲜血淋漓。
只要再往前一步,眼前这个女子就会成为他的,这样即使今后她再不愿,至少他曾经拥有她过。
或恨或怨,也该要记得他一辈子的。
越是这么想,他的呼吸越是急促起来。
温热的大掌触碰到她的衣领,轻轻掀开,然而也就是这一眼,他的挣扎、犹豫、怜惜一瞬间尽数被扼杀在她衣领下那星星点点的紫红色痕迹上。
颜色已经很淡,应当已经存在有好几天了,大抵是她肌肤过于嫩白,导致所有不均匀的颜色印在上头都显得格外刺眼。
盛初寒瞳孔蓦地收缩,不可置信地摇着头,颤抖着手晃着身子退开了半步。
而后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再次伸手向前。
起初的震惊猛地转变成了愤怒,他死死盯着那张恬静的睡颜,恨得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千算万算,也未曾算到,她竟然将自己毫无保留地交给了景无虞!
她怎么能够……
可笑,实在是太过可笑!
也不知过了多久,总归在这漫漫长夜里,理智终于占据了上风,最终他什么都没做,就那样静静地,躺在了她的身侧,直至天明。
*
自打来到这儿的第一天和盛初寒见了次面后,骆思存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她被限制了自由,活动范围只剩下这方寸之地。
让她想起了上辈子被囚禁的那五年行尸走肉般的时光,令她觉得格外讽刺。
不论过程如何,盛初寒此人永远换汤不换药,本质一点也不曾发生过改变。
也不知景无虞他们是否猜想到她被盛初寒抓走了,但根据眼下这情况来看,盛初寒对大梁的觊觎之心丝毫未减,要不了多久,两军之间必有大战。
那时她便有机会见到景无虞了。
不过这小院里的表面平静只维持了一日。
当骆思茗带着一队侍卫强行冲进来的时候,骆思存正盯着无垠苍穹发呆。
“五皇姐真是好兴致呢。”
骆思茗扫了一圈整个院落,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满脸讥讽,“我倒是第一次看见俘虏也能这么享受的。”
骆思存笑了笑,还击道:“还不是多亏了你的驸马。”
骆思茗被踩到痛处,厉声道:“笑笑笑,我看你待会儿还笑不笑得出!”
随即什么掩饰也顾不上了,直接出示了一枚令牌,吩咐下人上前道:“还不将本宫这位好姐姐扶起来!六皇子有请!”
骆思存本来从容的神情在听到“六皇子”这三个字后闪过一丝异样。
在她的印象中,对乌铎的了解其实并不多,不过只有寥寥几句罢了,然而就几句却也让她记忆尤深。
上辈子盛初寒能够登上太子之位,那就是踩着乌铎的尸体上去的。
原本乌铎成为北蛮储君是板上钉钉的事,是盛初寒掌握了大梁政权后横插一脚,威逼利诱许多追随乌铎的亲信都转投了自己。而后又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北蛮内乱,乌铎最终惨死在了盛初寒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