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先是找了一些普通的婢女,装作不经意间问起昨日“缠羊毛”的事情。
因为昨日的约定,众人的答案绝大部分都是“缠羊毛非常有趣”。
接着,她便自己亲自出场询问。
由于那些参与试验的婢女们地位比她低上许多,在她面前基本不敢说谎。在东篱强调一定要诚实,却无论她们如何说都不会有惩罚之后,很多人便轻吐了真正的心声。
而最终的结果显示,这些人的答案其实同方才天权与天璇的说法很类似。
得到一两银子的人继续坚称缠毛线是枯燥乏味的,而绝大部分得到两个铜板的人,态度却已经离奇转变了。
偶有几个依旧不认为缠毛线有趣的人,也不觉得缠毛线这种事十分难捱。
及到此时,情况便明了了。
戚瑞并不惊讶。
虽然当时曹觅那样说,但早在天璇说出自己的想法时,他便隐约意思到是自己错了。
此时听完东篱的禀告,他点点头,平静地转过头去看曹觅。
曹觅挥挥手,让东篱退下。
她知道,自己要开始解释这件事了。
因为早已经趁着这段时间组织好了语言,曹觅这一次没有耽搁,直接道:“针对这样的现象,有一个……嗯,很厉害的学者,做了一番总结猜想。”
回忆着“认知失调”理论,她解释道:“缠毛线本身确实是枯燥乏味的,这一点无可辩驳。为何经过了一夜,这些人的想法会改变呢?”
厅中,所有人都在等着她的解释,特别是搞不清楚自己想法的天璇,把脖子都拉长了。
“那位学者说,做了枯燥的事情,却必须坚称它有趣,其实是一种‘言行不一’的行为,会让人产生心虚的感觉。
“得到了足够酬劳的人,其实有了充分的理由说服自己——我为什么要说谎呢?因为我得到了许多钱,我是为了钱才说它有趣的。
“因为有了这样充足的,合理的理由,他们能够自圆其说,所以真实想法是不会改变的。
“但是得到两个铜板的人,就不是这样了。很显然,区区两个铜板,根本不能‘收买’他们心安理得地违背自己的内心。”
说到这里,她笑着看了天璇一眼。
天璇身子一僵,随后不好意思地附和着点点头。
“所以呢,这时候就会发生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了。”曹觅转过眼,看向戚瑞,继续道:“为了消除自身说谎带来的心虚、尴尬等等一系列的负面情绪,这些人便会在潜意识中改变自己的想法。
“他们会让自己真的爱上这件枯燥的事情,真心地觉得它是有趣的,以此来起到安抚自己的作用。
“那位学者,将这种效应,称为‘认知失调’。”
戚瑞已经听得入迷了。他眉头轻皱,双唇微抿,显然已经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戚安则满脸复杂,还在努力地消化曹觅话中的意思。
所以曹觅这番话说完,只有双眼发直的老三戚然,捧场地喊了一声:“好厉害哦!”
曹觅听到声响,好笑地低下头去看他,见他仍旧是一副呆愣的表情,便故意拷问道:“什么好厉害?”
戚然一愣。
他沉默了片刻,低头抓起一个七巧板的三角形递到曹觅面前,道:“娘亲,你看!”
曹觅便确定了他啥都没有听进去,无奈地摇了摇头。
另一边,戚瑞已经回过神来了。
他喃喃道:“居然有这种事……”
曹觅闻言,点了点头。
她见戚瑞已经能接受上面的解释,想了想,又继续扩展道:“其实这个理论还有其他的内容,比如关于惩罚的。
“做了错事,是施以大惩令过错者吃到巨大苦头好呢,还是小惩警示一番,更能令人悔改呢。
“那位学者也做了相关的试验,结果……也与普通人的思维相违背——
“小惩警示的效果其实更好。”
戚瑞一动不动,听得极为认真。
曹觅接着道:“他解释说,情况跟上面的其实有些类似,受到大的惩罚,其实平复了过错者内心的愧疚感,我做错事,所以我受到惩罚,我已经为此付过代价了。
“反而是小惩警示,会令过错者继续愧疚,从而达到主动约束自己,不再犯同样错误的效果。”
曹觅说完,朝着戚瑞笑了笑:“所以,在学习这些事情上,物质奖励或者惩罚,其实都应当适量适度。
“‘重利劝学’,或者‘严惩劝学’,在短时间内当然很有效果,但终究会留下隐患。”
戚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娘亲,我明白了。”
他看了一眼曹觅怀中,懵懵懂懂的戚然,又道:“然弟如今的模样便很好,我会与安弟一起,帮他好好适应接下来的课业。”
正与七巧板较着劲的戚然发现自己莫名其妙被点了名,愣愣地抬起头,朝着自家严肃端方的大哥看过去,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
曹觅笑了笑,摸着自家小胖墩的发顶,点头温声对着戚瑞回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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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从秦府回来之后, 雪越下越大。曹觅和三个孩子长期呆在城中,有些滞闷。
恰好山庄中,北寺传来母马们即将临盆的消息, 曹觅想了想, 便带着孩子往容广山庄跑了一趟。
不仅是为解闷, 也顺便看一下近来山庄中各项工作的开展情况。
原本频频发来请帖的康城众世家, 一见北安王府这个正主不在城中,也暂歇了攀上王府的念头, 转而忙活起其他世交关系来。
而在城中排行第二的秦府, 显然就是他们的不二之选。
秦家在辽州,原本就是数一数二的势力。虽然这一代,主家没有人在天子脚下做官, 但凭借几代耕耘积累下来的底蕴,也是寻常人家难以望其项背的。
更不用说如今的秦家家主似乎直接攀上了北安王这条线,两年来, 职位连跳了几级。
一时间, 辽州境内除了戚游这个正经王爷, 往下数的第二个, 就是秦家人了。
秦夫人不像曹觅一样喜静, 她爱热闹。
也正是因此,明明前段时间秦府刚因长公子的生辰办了宴,但这段时间,秦府的府门依旧日日敞开,迎接各方来客。
秦夫人端坐于主位, 原本是兴致昂扬的,但连这几日听着那些雷同的奉承话语,着实也有点腻了。
这一日,坐在她左手边的一位世家夫人显然看出了她的不耐烦,临到嘴边的好话打了个弯,夸起了坐在秦夫人身边的秦府大小姐。
秦府这位嫡长小姐也是秦夫人所出,比之前过十岁生辰宴的秦府大公子还大了两岁。
“……这般冷的天,大小姐半点没受影响,这脸蛋啊要是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上好的白玉雕的呢!”那位夫人赞叹道:“哎呀,当真就像个天仙一般哟!”
听到这话,秦夫人果然又打起了一点精神。
她偏头看着自己的女儿,面上神色骄傲又欣慰,嘴里面却还是自谦着:“哎哟,也就是普通姿色,哪有你说得那样夸张?”
世家夫人自觉摸到了关窍,立即打蛇随棍上,又道:“夫人您可别谦虚。
“你家小娘子这般,如果都叫普通的话,那整个辽州,怕不是找不出好看的人了。”
她没有压抑自己的音量,这话一出,周边的人都把目光聚焦到了秦家大小姐身上。
只见秦家这位大小姐年纪虽然还不大,但已经有了几分少女的娇艳。
她的运气好,随了自己长相明艳的母亲,此时白嫩的脸庞上点着黛眉红唇,端的是十分好看。
在众人的目光下,她有些羞涩地靠着自己母亲的方向靠了靠,但还是稳住了神态,落落大方地任这些与宴的夫人小姐打量。
秦夫人看在眼里,乐得都不再靠着后面的软垫,挺着胸坐直了起来。
人群中,有人说了句:“大娘子今年都十二了吧,哎哟,也不知道几年之后,是哪家的公子有这般福气,能够娶得这般美娇娘啊!”
话音一落,周围便爆出一阵善意的笑声。
秦家大娘子再也忍不住,伸手抓住了自己母亲的衣袖。
秦夫人安抚地拍了拍她。
也就是周围都是些身家与秦府差不了太多的女眷,大家才敢稍微开一下这种玩笑。笑过之后,众人便自觉把话题转开,不再让秦家娘子尴尬。
一开始开口的那位世家夫人道:“方才都是玩笑话,夫人和大娘子千万不要放在心中。
“不过说起来,大娘子的妆容是当真好看!
“这几天天寒雪落的,我天天在家敷珍珠粉,都觉得这张老脸有些受不了,往外一遇到寒风就刮得生疼。
“也就是大娘子这般天生丽质的玉人儿,才能半点不受影响了。”
秦家大娘子还腼腆着不知道怎么回话,秦夫人便道了句:“你是不知道,我们家这个大娘子娇气得很,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没什么吹风受寒的机会。
说着,她自己也忍不住摸了摸女儿娇嫩的柔夷,感叹道:“家里面什么好的都紧着她用,都是生生养出来的。”
秦家大娘子闻言抬起了头,似乎想说些什么。
但她刚唤了一声“娘亲”,就被旁边的世家夫人打断了。
世家夫人借着这个话题,直接拍着马屁道:“说起来,我这次过来,还专门给您和几位小娘子带了些城中新兴的口脂胭脂呢。”
她言语间有些兴奋:“店家与我说,他们卖的口脂胭脂不仅好看,因为添加了养颜秘方,还有保养的功效。”
“哦?有这种事?”秦夫人挑挑眉。
她这几天忙着宴客,倒是对城中的风向有些疏忽了。
此时从旁人嘴里听到新东西的消息,她心中其实有些不悦——这辽州里,但凡有什么好东西,都应该是她们秦家抢先得到。
世家夫人根本没察觉出她的心思,径直点点头道:“对,近日才开始售卖的。
“夫人你道有多稀奇!那东西价值不菲,偏偏还不到两日里就被人抢空了!
“府上的小人好不容易买到两套,我便都给您送来了。”
也许是她把自己的姿态放得足够低,秦夫人的心情又有所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