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谢太尉最得宠的孙子,谢殊进出谢太尉的书房是不需要提前着人禀报的。而多数时候,谢殊进此也是来替老太爷拿什么事物之流,暗卫也不会阻止他的出入。
所以当谢殊照例进入谢太尉的书房时,暗卫并未阻止。
进入书房,点灯,复又关上了书房的门。回身再一次看这间他自以为已然熟悉的书房,不知道为什么,谢殊只觉得心跳有些快,本能的紧张了起来。
谢太尉的书房布置的并不奢华,桌上的笔洗砚台笔架都是书房中应有的,右边是几排书架,左边靠墙的博古架上是祖父喜爱的一些文玩古物,名家字画之流。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祖父的书房,只是突然觉得不对劲。其实漏洞很大,但对于旁人,他会很轻易的发现其中的漏洞,只是当漏洞来源于祖父时,往往会因为太过亲近而蒙蔽。譬如说祖父提及自己昨日夜半被贼人所伤,但谢家的暗卫可不是寻常人。谢殊清楚得很,或许会有贼人能伤到祖父,但是说在未引起一点惊动的状态下伤及祖父,这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既然贼人如此厉害,难不成费尽心思,只为让祖父受个皮外伤?这显然不合情理。
祖父有事瞒着他,这么晚了受伤了,却还要出去。谢殊没有动桌上的事物,只是随意拿了一本书房中的书就走了出来,而后唤来贴身的小厮,备车,出门。
从谢家到崔家并没有多远,夜间人少,马车跑得快,谢殊坐在马车里,只觉不过一会会儿的功夫,马车就停了下来,他走下马车。
往常这个时候,崔家的大门应当是关上了,但今日,却还开着,门头悬挂着的两只写着“崔”字的灯笼微微晃着,照亮了崔氏门邸。
他上前,还未看到门房,便见门后闪身出来一个人。
看到那人谢殊停住了脚步,不知为什么,突然松了口气,这一次,看样子,他没有白来。
崔璟朝他抬手施了一礼,本也不算外人,施礼过后便走了出来:“我特意让门房留门,再没有人来,我便准备去找你们了。”
谢殊被他带到一旁,待停了下来,连忙开口道:“我来问你的或许与你要问我的是同一件事。”
崔璟看了他片刻,开口道:“祖父受了些皮外伤。”
谢殊回看着他:“我祖父亦是如此。”
崔璟又道:“祖父出门了。”
谢殊点头:“我祖父亦然。”
两人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崔璟又道:“昨晚的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祖父受了伤,自然递了帖子,在家中养伤,无法上朝了。”
谢殊也道:“我祖父同样如此。”
同样如此的可不止谢太尉一个,还有好几位“受伤”的重臣,重臣受伤,无法上朝。这看起来因果分明的一件事,在不同的人眼中看来却截然不同。
百姓看到的是贼人猖獗,连闯重臣府邸,不将天子放在眼中,所以势必要将所谓的贼人捉拿起来。但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是寻常百姓。如此敏感的节骨眼上重臣不朝,足以让不少人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不同的理解。
谢殊看着崔璟,想了想,又道:“昨天未来得及问你,你查怀国公府查到了什么?”
崔璟再次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却摇了摇头:“现在不能说。”
不能说,那就是说当真有什么事,只是不可说而已么?谢殊虽说想知道,但也知晓崔璟不是什么没有轻重的人,他既说不能说,那便有他的考量,现在不能说,那往后总有一日会说的。
谢殊没有准备逼问崔璟的意思,到底算是自幼相识的同伴,他知晓崔璟心中有丘壑,想来有他的缘故。便看了他片刻,摆摆手,转身准备走了。
崔璟却叫住了他:“往后,你若要寻我,可直接到城东的文竹书斋找我,那是我的地方。”
谢殊脚步一顿:崔璟这意思……是要瞒着族中,尤其是几人的祖父了!他的地方,自然同崔家整族无关了。谢殊摩挲着腰间玉坠的手有些发抖,却应了下来:看来事情可能远比他想象的还要麻烦的多。
第649章 大局
当马车停在谢家门前时,门房早立在门口了,似是已经等了一会儿了,见他走下了马车,门房连忙上前:“公子,老太爷请您去书房一叙。”
谢殊点头,掸了掸衣袍上不存在的尘土,道:“我知道了。”
说是到书房,实则并没有进书房,因为谢太尉已然站在书房门口等他了。
谢殊上前,施了一礼,如往常一般,喊了一声:“祖父。”
“听说你来找过老夫?”谢太尉背负着双手,看着这个谢家这一代最出色的小辈,也是他嫡出的孙子,一贯是带在身边亲自教养的。
谢殊点头:“原先回来想来寻祖父的,祖父不在,孙儿便去书房拿了《通幽州笔录》。”
“《通幽州笔录》?”谢太尉蹙眉,“你喜欢看这种书?”显然对于这个一向带在身边亲自教导的孙儿,他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以谢殊的性格不会喜欢看这种书。
谢殊笑了,道:“祖父果然了解孙儿,孙儿当然不喜欢这种书。喜欢看这种书的是崔璟,孙儿取了这本书就是借他读两日的。”
谢太尉闻言也笑了,原先严肃的神情柔和了不少:“所以你方才出门就是送书给崔璟咯?”虽说神情柔和,但谢太尉眼中却没有什么笑意,大半夜的出门送书给崔璟,显然在谢太尉眼中看来,这话漏洞不小。
谢殊摇头:“送书只是一回事,其实我寻崔璟另有旁事。”
“什么事?”谢太尉接着问他。
谢殊道:“那群贼人如此猖獗,不管是吏部,还是府衙都准备张贴了告示,捉拿那些贼人,我前往崔家就是顺便同崔璟商量此事的。”
谢太尉点头:“不错。”又问了几句谢殊这几日可有遇到什么麻烦之流,谢太尉便让谢殊退下了。
等到再也看不到这个最疼爱的孙儿的影子,谢太尉这才敛去了脸上的笑容,笑了笑,只是这笑容中多了几分无奈。
……
阿三是个听话的仆人,平日里只负责打扫和看管这一间屋子,不让任何任进入。平日里那群人不怎么来,比起一般的仆人,他要做的其实很简单,也很轻松。
但那是平日里,不是所有时候都会那般轻松的。譬如眼下,都亥时了,他还需要在屋里打扫。那群人才刚走,身形不同、穿着不同,却无一例外的头上戴着遮掩的斗笠面纱,显然不想让人认出他们是何人来。
阿三也没有什么凌云壮志,这些人是什么人同他一日三餐没什么干系。他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屋内的灯还亮着,那群人虽说议事,但灯却点的并不亮。主子于这些小事上并不会计较太多,所以,他又点了两盏灯,好方便他收拾屋子。
屋内一下子亮了起来,往日那群人离开之后,需要收拾的也不过桌椅和喝过的茶盏。但这几次,这群人似乎起了争执,脾气还不小,茶盏碎裂了一地,还有桌椅踢倒在一旁,一片狼藉。
阿三扶起了桌椅,转头去看那副悬挂在墙上的图。那是两百多年前著名大家顾泽的画作《锦绣江山图》,他不知道这幅画的真假,但是就他这等不懂画的人看来这幅画也是极妙的,装裱好了挂在屋内,主子似乎很是喜欢。
但这一次,那副画却已经变了,偌大的一团污渍洒在画上,整幅画中的锦绣江山仿佛罩了一团乌云一般,暗淡下来。得告诉主子这画脏了,阿三凑近那副《锦绣江山图》,鼻子忍不住嗅了嗅,如此浓重的味道,当真是什么也盖不过去。那是血的味道。远远看着似是乌云,近看却应当是谁咳了一口血喷洒在画上。
阿三虽说没见过这群人的模样,但也知晓这群人非富即贵,脚下的官靴昭示了那群人的身份,有权有势,似乎什么都有。瞧着是令人羡慕,但看这咳血的,估摸着身子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了。所以啊,再有权有势,这身子不行,不也什么都没有?阿三感慨了两声,关上了房门,这些天,这群人来的很勤快,说不准明天还会来呢!
……
……
早过了立秋,但直到这两日,雨一场接一场的下,才凉爽了不少。安乐公主把毽子踢了过来,卫瑶卿抬脚踢了回去。一连几日都没有再碰到那群阴阳术士的影子,安乐公主又差人来提醒她“作为先生该来上课了”,卫瑶卿今日便歇了一个上午,专门来找安乐公主。
说好的讲课变成了踢毽子,玩的正开心,听得小太监拉长调的一句“参见陛下”,把他们吓了一跳,连忙跪了下来。眼见领了俸禄的“先生”变成了玩伴,明宗帝扫了一眼地上的毽子,却并没有说什么,大概在心目中也是把卫瑶卿当做安乐公主的玩伴的。
问了几句安乐公主,表示一下关心之后,明宗帝就离开了。
众人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
安乐公主拉着她的手走到一旁,看向明宗帝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眼下朝中人人都在说父皇心性大变,如此的情形下还记得问我的话,难怪姐妹都说我受尽宠爱了,但这受尽宠爱却是拿我兄长的性命换来的。”
太子已故,不管如何,安乐公主心中到底还是怨的,怨父皇的懦弱。
“你知晓么?”安乐公主拉着她的手又道,“这些天,除了朝中重臣遇袭的事情,其实还发生了一件事。”
“什么事?”
“晋王殿下授命前往出使匈奴,而黄少将军也将护送匈奴可汗的长子,那位被封为左贤王的智牙师前来我长安城。”安乐公主眨了眨眼睛,拍拍胸脯,似是松了口气,“好险呢,若没有黄少将军擒住那单于,恐怕出使就要变成和亲了,我也是适龄的公主呢!”
倒不是说看不起和亲的公主,安乐公主志不在此,若真是和亲了,那不管多大的志向也成了空了。
卫瑶卿知道这其中的意思,所谓的出使,即为人质。这还要多亏黄少将军,就在不久前授命回长安前夕,竟然用计擒住了单于,作为交换,单于让疼爱的长子智牙师左贤王“出使”长安,而大楚,则让晋王李利“出使”匈奴。
这一次,明宗帝总算先动手了,以双方之子为质,换来了暂时的和平,黄少将军得以抽身。
第650章 身份
卫瑶卿想了想,问安乐公主:“谁选的质子?”
安乐公主看着她笑了:“我就知道你会问,所以提前打听过了,那位智牙师左贤王是黄少将军与裴先生都钦点的人选,而在几位兄长中选择晋王的就是那位被钦点为质子的智牙师左贤王。”顿了顿,她又好奇道,“这人选之说有什么讲究么?”
“黄少将军多年来一直同匈奴对敌,自应当是最了解匈奴的人,而裴先生也非寻常人,他们两人共同选择的人自然有充足的理由。”卫瑶卿说道。
如果以大楚做类比的话,匈奴的左贤王就等同于一国储君,右贤王就等同于有封号的王爷。
卫瑶卿想起当年游历匈奴时所见所闻,对安乐公主道:“这位智牙师左贤王也是个厉害角色,公主殿下到时候就知道了。”
安乐公主闻言眨了眨眼:“你夸赞厉害的,那定是真的厉害,到时候,我定要好好瞧瞧这个人物。”
……
近日城中在抓一群阴阳术士,据说那些人胆大包天,出入重臣府邸如入无人之境。
街边叫卖的百姓看着一群官吏从门前经过,待到人走过了,才开始指指点点起来:“那个就是阴阳司的天师们,据说要抓住那群捣乱的阴阳术士呢!可一连几天都没有那些人的消息。”
这些天,随处可见各处的官吏在街上行走。
“我的天啊,阴阳术士有这般厉害么?”有好事者忍不住问道,“居然能够自由出入官员府邸。”
“当然。”有人出声接过话头,“你这不是废话吗?这些人天赋异禀,又能放火又能呼风唤雨的,要作乱起来不比一般人厉害的多?”
听客中连忙有人压低了声音:“前朝不就是术士当政么?我等没有经历过那个年代,那史书上记载的明明白白的,民不聊生啊!但凡稍有异议者,便会被人除去。”
正史百姓接触不到,可民间野史不少,或许正史与野史很多地方不一样,但关于前朝皇室猖獗、民不聊生的记录却是相同的。
“不然那时怎会各地到处起义?”有人道。
“有人来了,快别说了。”又一队官吏经过,不,不对,就是先前那一队,折了回来,这一队官吏同其他的官吏队伍不太一样,这一队官吏中赫然有两个身着阴阳司官袍的天师。
按照官袍上绣的图腾的不同,那个年纪小的小姑娘模样的应当是三品的天师,而那个年轻男人应当是小天师。
那位年轻男人模样的小天师开口呵斥了:“不得随意妄言!”
看客们连忙缩起了脖子不说话了。
比起那位小天师气急败坏的模样,倒是那位年纪小小的三品天师没有说什么,只是笑嘻嘻的往这边看了一眼,便任他们想作甚作甚了。
秦越人早听到了百姓的言论,事实上提及阴阳术士“厉害”“危险”的不止这几个百姓,城中多有提及。就算是再所谓的“明哲保身”,不管外事,秦越人走了几圈,也有些忍不住了。他本能的察觉到再让百姓这般谈论下去,恐怕情形会不大好,所以开口呵斥了。
即便是为皇室做事、百姓做事的阴阳司天师,也有些害怕如此的舆论持续下去。
这般想着,他看了眼一旁笑嘻嘻,脸上没什么大表情的女孩子:这位尚未及笄的女孩子说不准还没弄明白吧!看吧,年纪小,就是这般不懂事,还不知晓长此以往的危险。
被秦越人呵斥了两句,百姓作鸟兽虫鱼般散去了。少女手里拿扇子扇了扇,催促他:“走吧,秦小天师,我们继续往前头看一看。”
悠悠的走着,那群捣乱的阴阳术士又似往常一般,见他们出现便不再出现了,等晃到望月楼附近的时候,却见有不少匠人出入,卫瑶卿摇着扇子,看向那出入的匠人,上前询问:“你们是匠作监的人?”
那拎着工具的匠人见她身上的官袍正欲屈身行礼,便被她及时扶了一把:“我便问问,家父也是匠作监的,正巧碰到了,便问问家父在不在。”
也许不是每个人都识得她这张脸,但这身官袍却是识得的,又是这般的小姑娘模样,整个阴阳司也只有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就是那位立了功被破格升为天师的卫天师。
匠人恍然:“卫天师是来找卫副监的?”
便宜父亲卫同远前些时日被董大师提了提位子,由普通的匠人,升作副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