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瑶卿点头,看向那望月楼顶层大开的窗户和出入的匠人:“就是遇到了来看看父亲在不在的。”
匠人笑了:“巧的很呢!卫副监就在上头,我带您上去?”
卫瑶卿回头去看那群官吏,这几天找的人已经疲了,方才她叫住匠人问话,就连秦越人都没出声,找了个地方蹲了下来歇会儿,更别说旁的官吏了,恨不能她进去久一些的好。
路上遇到自己的父亲,进去打个招呼,这不是很寻常的么?是以,见她望过来,那群官吏连忙挤了挤眼,挥手:“卫天师赶紧去吧,我等不要紧的。”
卫瑶卿顺势卖个好:“能不能讨些水喝,这些天走的累了。”
匠人会意,招呼官吏们到这边来歇会儿,匠人们自带着马扎与水这些事物,顺带聊上一两句。
眼看无人发牢骚,她这才跟着那匠人向望月楼顶层走去。
踏上顶层,卫瑶卿一眼就看到了正在摆弄着窗户的卫同远,唤了一声“父亲”便走了过去。
卫同远手里正拿着木条比对着窗口,见她过来,当即喜不自胜:“六姐儿特意来看为父的么?”
“经过这里,刚好看到匠作监的匠人,便来看看父亲。”她今日又未告假,当然不能特意来看,但顺路还是可以的。
卫同远反应过来,连连点头,手里拿着锯子比划着,口中在道:“这望月楼前两日大雨刮坏了窗户,我等奉命来修补修补。”
卫瑶卿站在他身边有一茬没一茬的同他说话,目光却落到了窗外的瓦片上,排列显然有些杂乱和缺失了,还有不少瓦片碎裂开来。这不太像是大雨挂怀,更像是有人曾站在上头,或许还打过一架,然后又波及到楼中一些人受个伤什么的。
卫瑶卿觉得这个推算很合情理。若真是如此的话,那晚出现在这里的是一些人中,有几个身份就能确定了。
第651章 作何
这般想着,卫瑶卿凑到卫同远耳边轻声问道:“父亲,老实说,以你所见这些窗户到底是被大雨刮坏的还是被人……”
卫同远脸色微变,随即就被小女儿掐了一把,这才镇定下来,凑近她耳边,指了指一处:“缺口整齐,不大像是大雨刮坏的。”
卫瑶卿看了过去,看着那平整的切面,不用质疑更像是、刀、剑等兵刃一招斩下的痕迹,看来,她没有过去的那一晚确实在望月楼里发生了点什么。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又与卫同远寒暄了两句,卫瑶卿便同人离开了。
巧合这种东西,她从来都不信,因为她自己所谓的巧合便不是巧合,有人在怀疑她的巧合;她也在怀疑旁人的巧合。那一日没有上朝的官员,也许是晚上出现在了这里,即便有人相护,也多少受了点皮肉伤。
不过,这群长辈要做什么?她倒是有些紧张起来了,因为她相信“姜是老的辣”这具俗语是有道理的。
……
一连找了多日无果,那群阴阳术士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不少官吏都忍不住了,有人便道“莫不是那群阴阳术士遭遇了意外,死了吧!”这个“意外而死”的看法自然是受到了何太平的白眼。
李修缘那边开始催促了,她和秦越人没事人一样晃了那么多天,毫无所获,但这也不是他们的错,那群人就是不出现,能有什么办法?
这个节骨眼上,秦越人不无意外的继续留了下来,她被李修缘召回阴阳司了。
到阴阳司的时候,倒是见得阴阳司挤挤攘攘的这些天回了不少天师,五位天师除了孙公之外都在了。卫瑶卿走入阴阳司中,跟众人打了个招呼,有人回礼,也有人哼了一声,转过头去。这位凭功上位的天师是顶了廖易的位子。当年廖易那厉害的“手法”,让百姓好一阵笑话过了,这位廖易的继任者直到现在,还没有人看到她到底有几分水准。
杨公的腿早好的七七八八了,站在那里,看起来精神倒也不错。
这么热闹的阴阳司已经许久不见了,卫瑶卿看着站在其中的天师们,眼神闪了闪,不知道怎的,想起了祖父在时阴阳司的热闹不由叹了口气。
“年纪轻轻的,叹什么气?”杨公斜了她一眼,在她身边停了下来:“把我们都叫来,李修缘自己人呢?”
天师、小天师济济一堂,就是没见大天师的影子。
……
而此时大天师李修缘正跪在御书房中,面前是神情阴晴不定的明宗帝。
一杯茶水砸到了他的额头之上,当下便破了皮,血流了下来。李修缘不敢起身,一旁的裴宗之站在那里,神情淡漠,恍若未见。
“连这点小事都帮不了朕,朕要你这阴阳司有何用?”明宗帝怒斥,“还有什么阴阳术士在城中重臣府邸作乱,都那么多天了,还不见任何消息,朕要你有何用?”
“陛下息怒。”李修缘跪着,道,“这些天,那群阴阳术士不出没,我等也无可奈何。”阴阳术士是人,又不是鬼怪能搜寻和感知到,这让他们怎么抓?
“滚!”明宗帝抄手又是一杯茶扔了过来,这次扔到了李修缘的身上,官袍上溅了一身,“若是你老师在,定不会叫朕如此。”
李修缘原本想要辩驳的话语到嘴边又吞了下去,听得明宗帝又一声“滚”后,这才俯身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没用的东西!”明宗帝在李修缘离开后呵斥了一声,“若是老天师在,又怎会叫朕陷入如此两难之地?”
裴宗之没有说话。他没有见过张昌明老天师与陛下相处的场景,但出身长安的顶级勋贵世族,又有太宗皇帝赐予免跪令牌,张家在阴阳司多年,这阴阳司的清贵已经融入张家人骨子里了,除了某些异类。在面对帝王时,张昌明是不会跪的,自然也不会如李修缘那样,跪在地上,受阴晴不定的帝王的辱骂。张家清贵了一辈子,可以说,直到死,都没有屈辱过,而是痛痛快快的选择了自尽。
对这样的人他是佩服的,但他自己却不想做这样的人。对着发怒的帝王,裴宗之脸上的神情却有些游离天外,这些天发生了不少事,明宗帝恨重臣的集体告假,在他看来,这是重臣不信任他大楚李氏江山的表现,不过最恨的恐怕还是那个“咒”吧,断子绝孙的咒语,一个帝王怎么可能不重视?
“这位智牙师左贤王据说是个十分厉害的角色,相比之下,单于已然年老,就算杀了单于,据说这位左贤王在匈奴也有无数的追随者,一旦登基,恐怕匈奴势力会更为壮大。这般厉害的人物弄到长安来,万一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裴宗之道:“这位质子好就好在太厉害了,匈奴人也讲他们的情义,生父被俘,智牙师若是不出面,恐怕会落人口舌,所以只得出面,作为质子,来我长安。”
“可这位智牙师太厉害了。”
“不错。”裴宗之点头,“如此厉害的智牙师离单于之位只有一步之遥,眼下却不得不作为质子而出使长安,匈奴不知道这一次智牙师还会不会回来,单于又不止智牙师一个儿子,待智牙师一走,必然会有人动了心思,想要左贤王这个位置。如此简单的道理,智牙师自然也知道,所以即便人在长安,他也定然会谋划。待得有朝一日匈奴蠢蠢欲动,陛下只需放回智牙师,届时他必然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智牙师在匈奴又有无数追随者,定然会杀回匈奴,到时匈奴内乱,自然无心大楚边界,所以这一次交换,就算单于为质都比不上智牙师为质的好。”
精通国祚的国师自然不会只会测算,说些玄之又玄,似是而非的话,必要时候,也该给出一些帝王需要的建议。裴宗之抬眼看向面前的明宗帝。
这个陛下已经不是原来那个陛下了,多年的引忍发泄出来,成了如今这个阴晴不定的疯狂帝王,就连一直作壁上观的实际寺也早没了往日的地位,一个疯狂的帝王有时候是不顾后果的。所以即便是实际寺的人,也需要偶尔“为陛下分一分忧”,以保证自己于帝王来说,还是那般“有用”。
第652章 美人
阴阳司中不乏许久未见的同僚寒暄客套的话语,不算吵,但也安静不到哪里去。
李修缘进入阴阳司时撞上的就是这么一幕。他干咳了两声,寒暄的声音顿时消失了,阴阳司也安静了下来。
卫瑶卿看到李修缘额头上的伤,笑了笑,不置可否。这天底下敢在李修缘头上动手,而且李修缘还半句话都没有的,除了天子还有哪个?
“都杵在这里做什么?”李修缘哼了一声。
这一声之后,众人脸色各异,他们也不想杵在这里啊,这不是你让我们回京的嘛!
说完之后,李修缘似是也注意到自己迁怒了,干咳了两声,将话题掠过,点了几个擅长咒术的小天师,而后便让他们散去,暂且待命了。
中元节前后月余一向是各种不安分的东西冒出来的时候,即便留在京城,还有各种各样的“怪异”之事找天师们去看。权贵后宅之中女子繁多,后宅娇娘美艳,但手段却不比男子少多少,杀人不见血,各种阴私之事不计其数,这种时候,最易惹来麻烦。
因为事关后宅,即便眼下大楚民风开化,但仍有一些当家做主的家主不喜外男进入后宅,所以这当儿,女天师便出奇的抢手。卫瑶卿也在这种氛围下收到了邀请。
秦王李诞的一位如夫人似乎中了邪。卫瑶卿报请了需要的事物,整理了一个小箱子,如那些太医署的太医们一般背在身上,去了秦王府。
晋王李利为质出使匈奴,剩余的两位皇子吴王李洛和秦王李诞便成为了眼下陛下唯一留在身边的两位皇子了,即便明宗帝还没有透露出立储的意思,但这不代表两位皇子心里头没有想法。晋王去了匈奴,能不能回来还不好说,那么剩下的,如果对方出个什么意外,明宗帝还有选择么?
据说两位皇子近些时日斗的很厉害,被明宗帝呵斥了一顿,暂且消停了。
卫瑶卿前来时,那位如夫人身边的心腹婢子已经在门口等她了,见她来了,当下便引着她往后宅走去,卫瑶卿懒懒的跟在那位婢子的身后,途径小花园,仿江南园林修建的人工湖旁栽种了不少绿柳,她跟在婢子的身后向后院走去。
身边正在同主子说话的幕僚突然听不到秦王李诞的回应了,忍不住好奇的抬头,正见李诞看向那在绿柳中穿行的两个女子。一个是他如夫人身边的贴身婢子,已经见过很多次了,这并不意外,另外一个却是个生面孔。
说是生面孔其实也不尽然。他其实见过这个作阴阳司天师打扮的女子,彼时那女子正护送他那短命倒霉的太子哥哥回来,官兵开道,彼时那个女子一身劲装,头发高高竖起,英姿飒爽,那时候他远远的见过一眼,印象中那女子生的很不错。
而后便是两位皇祖母去世,她一身素袍,敲着木鱼,人仿佛埋在那些飘散的符纸中,木鱼声听的人头大,他也不过粗粗看了一眼,就走了。毕竟这两位皇祖母,可没有哪一位同他有什么祖孙情谊的。
这京城里时不时的会发生些什么,她的名字也会夹杂在其中偶尔响起。父皇不好美色,连带着几个儿子亦是同样不好美色,所以对那些生的漂亮的美人,也不过粗粗略过一眼,便会收回目光。
但今日,秦王李诞也不知是一时心血来潮还是被父皇呵斥过之后,在府中呆的久有些无聊了,竟是看了那女孩子很久,这般一看便一直看到女孩子跟着那婢子拐了个弯,走入了后院的圆门之内,直到再也看不见,才有些不知所措的收回了目光。
她脸上半点脂粉也未凃,却因走的热了,双颊染上了红霞,在阴阳司那顶高冠帽下,暴露在外的肌肤宛如一块上好的羊脂玉。巴掌大的脸蛋如无暇白玉,两道淡细的峨眉似轻雾遮掩的黛绿春山,若隐若现,粉嫩的薄唇轻抿,一双形状姣好的桃花眼看向四周,神态慵懒,眼神却清亮的仿佛藏着两弘清泉于其中,微微抬一抬眼,就有一种与她身上那包的严严实实的衣袍所截然不同的惑人心魂在其中暗淌而过。
早听说卫家这一对姐妹花,昔日陈工未出事时,还打过这一对姐妹花的主意,就是去年吧!大的那个定亲了不说,还瘫了就不用提。小的这个今年好似还未及笄,不过看那行走间不盈一握的腰身,与即便包裹的严严实实还能看出的身形起伏,该有的也都有了,估摸着换上宫装罗裙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吧!
这长安城美人不少,但也不是对所有美人都会起兴致,同场合、时间甚至人的心情都有关系,眼下,秦王李诞就突然生出了兴致。明明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却大抵因为总在阴阳司出入,穿着阴阳司那些跳大神的袍子,反而叫人忽略了。
“本王去看看如夫人,吴王的事情明日再谈吧!”秦王李诞说着便走了出去,看的一旁正说到一半的幕僚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罢了,他只是个幕僚罢了,王爷眼下没有谈正事的兴致,那就明天再来吧!
秦王李诞的如夫人自然生的美貌,事实上不管这王府的主人还是皇城的主人再怎么不好色,这王府后院与后宫中的女人都不会生的丑。真生的丑还怎么指望她得宠啊!
眼下那位生的美貌的如夫人眼底却发青,虽说施了妆粉,却依然挡不住眼底的倦色。卫瑶卿在那位如夫人面前坐了下来,将箱子放在一碰,喝了一口茶,听如夫人慢慢道来。
“大抵就是从半个月前开始,每一日到半夜里,我都会醒来,只是醒来时却见整间房都变了,屋里所有的东西都变的惨白惨白的,就像,就像……”那如夫人吞了口唾沫,有些艰难的说了出来,“灵堂。”
“当真是吓死我了,这还不算,每日半夜醒来,我还能看到屋外有奇怪的人影在飘来飘去,有人在怪笑,有人在哭,发出奇怪的声音,真真吓坏了。”如夫人的声音有些发抖,眼神也变得惊慌了起来,“一开始,我以为是噩梦,但噩梦没得每晚都有的,后来特意让我身边的婢子就在我塌下睡着,可每到半夜还是会被噩梦惊醒……”那如夫人说着说着,脸突然红了起来,“就连王爷来我这里时,也半照样如此,不断的做这样的噩梦。所以,卫天师,我是不是冲撞什么东西了?”
第653章 驱邪
“有没有冲撞还不好说,需要看过再做定论。”卫瑶卿说道,对着眼前眼底发青的如夫人看了片刻,问道,“夫人既然觉得自己撞了邪,可寻过什么办法驱邪吗?”
“自是有的。”那如夫人起身,正准备回身取东西时,动作却不由一顿,而后带了几分惊喜看向了她的身后:“王爷。”
王爷?正四平八稳的坐着的卫瑶卿连忙起身施礼。
秦王李诞在她身边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起吧!本王只是过来看看,你们继续。”
那位如夫人羞怯的看了眼秦王李诞,这才转身去拿事物。
察觉到秦王李诞望过来的目光,卫瑶卿动作顿了一顿,而后继续坐了下来,背对着秦王李诞,隔绝他的目光。这个秦王好像一直在看她,是见她长的美,所以一直看么?这个想法才一出来就被卫瑶卿掐断了,真是跟裴宗之待久了,某些习性,譬如自恋也学了他。
不得不说,她是个骄傲而自信的姑娘,身边环绕的男子,譬如王栩、崔璟之流,她多半会以一种衡量目的的眼光去猜测他们找她是做什么?但没有想到这一次秦王李诞还真是因为她的相貌而在这里停留的。
秦王李诞其实生的还不错,后宫中的女子鲜少有长的不好看的,直至如今的大楚皇室之中也没有什么歪瓜裂枣。秦王李诞也算生的俊秀风流的年轻公子。当然对于见惯了裴宗之、崔璟这等相貌的卫瑶卿来说,或许会觉得有些普通,但事实上,放到外头,李诞的相貌也是够看的。但相貌够看的李诞却没有什么出众的能力,明宗帝余下的几位皇子均不出色,所以在卫瑶卿看来,能力不出众的李诞还比不上王栩亮眼。
她在评估着李诞“不过尔尔”,李诞也在评估着她,李诞对她的评价却比她对自己的评价要高得多了。
卫瑶卿这副相貌本就五官精致秀丽,是属于那等耐看的相貌,越看越好看,李诞亦是如此,看久了愈发觉得眼前的美人生的好,不腻味。
如此素面朝天的模样跟脸上扑了好多层粉以遮盖倦容的如夫人一比,更是突出。
卫瑶卿看着如夫人放在桌上的事物:佛珠、平安符,一碗黑狗血,还有玉佛与菩萨的金身之物时,忍不住抬眼看了眼攥着拳头,有些紧张的如夫人。
前面几样,她还能理解,最后一样嘛,总觉得哪里听说过一样,于是,卫瑶卿开口了:“这金身菩萨是什么说法?”
那如夫人垂着眼睑,叹了口气:“听说灶王庙那里的刘道婆很是灵验,我便寻了那刘道婆,刘道婆让我打座金身,原本是要放灶王庙里去供着的,岂料刘道婆在这里陪了我一晚上之后,回去算了算,说灶王这边的路已然堵了。让我寻阴阳司的人,这才央了王爷,请天师过来的。”
又是刘道婆么?这老婆子精明的很,估摸着也是看出这位如夫人这里的事情真的可能是遇上了邪祟,不能哄骗过去了,这才编了“灶王路堵住了”的幌子吧!
卫瑶卿点了点头,也没有戳破刘道婆的小九九,好在她没有硬揽下事情来糊弄,没出什么大事。
“我知晓了。”她说着起身,问那如夫人,“不知可否请夫人寻人打盆水来,再借夫人的妆盒一用?”
“自是可以。”那如夫人连忙吩咐婢子打来了水。
“寻黑布来,且将整间遮起来,不能透光。”卫瑶卿道。
在她说完,那如夫人和婢子似乎隐约察觉到这位天师大概是想要驱邪了,不由有些害怕。
卫瑶卿自然看出了她二人的害怕,笑道:“一会儿我做事时,你们就不必留在这里了,到外头等候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