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悠悠的走着,眼见她人快要走出大殿,郭太师忽然出声,声音低低的,不知是在对她说还是对自己说:“你助她莫不是因为一个这样的身份有瑕、能力魄力皆有不足的君才足以让人心安吧!”
女孩子行走的步伐没有丝毫变化,一个转身出了大殿。
郭太师苦笑着摇了摇头:声音那么低,她怎么听得到?这种话也不能随便说,再开口的勇气至少现在他是没有了。
……
……
送走了崔远道,裴行庭很是满意的看向裴宗之与裴羡之。
“这次你们做的不错!”
裴羡之神情复杂的看着裴宗之:“你故意的?”
裴宗之摇头:“不是。”顿了顿又道,“是你动的手。”
“若不是你找事……”裴羡之才压下去的怒气又起。
“我有事要说。”裴宗之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看向裴行庭,“带几句话,说完就走。”
裴行庭此时心情很不错:“有什么事你说吧!”顿了顿又开口了,似是自言自语一般,“也不知道崔远道这个石菩萨打的什么注意,既打了主意像王谢两家那般作壁上观,何故这时候来插一脚?”
这话只是自言自语,也没有指望两个小辈理会。
裴宗之接着自己的话道:“他要不要出去逛逛?”说着伸手指向裴羡之,赶客之意很明显。
裴行庭瞟了眼忿忿不平的裴羡之,无奈叹了口气:“羡之,你出去一下吧!”
裴羡之一脚踹翻了一只雕花小凳以示不满,大步走到门口停了下来。
喏,他出来了啊,在门口站着不要紧吧!
裴宗之看了他一眼,转头压低声音在裴行庭耳边说了几句。
裴行庭若有所思了片刻,随即点了点头:“好说,此事,老夫自会亲自过问的。”
听得屋内相谈融洽,裴羡之翻了个白眼,看到管家远远提着个裹着绸布的竹篮子过来,还是向着这边来的,便出声喊了他一声,而后问他:“里面装的是什么?”
问话的时候里面的谈话已经结束了,裴羡之心里哼了一声,裴宗之一贯如此,有事说事,说完便走,好像同他们无话可说一般。
谈完了自然走了出来,裴宗之和裴行庭走了过来。
管家向他们三人一一施礼,而后神情恭敬的将竹篮子递到了裴宗之面前:“半只用蜂蜜烤了,半只炖了汤,大公子可还喜欢?”
裴宗之没有半点客气的接过竹篮,打开看了看,香味涌了出来,而后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了声谢。
裴行庭赞许的看着管家:“做的不错!”
管家欢喜自谦连称应该的。
怎么看都是皆大欢喜,就他不高兴,裴羡之在一旁瞪眼。
裴宗之传完话,提着一只肥硕的鸽子离去。
待他离去之后,裴羡之终于忍不住道:“叔公,他今日……”
裴行庭看向裴羡之,无奈道:“你也知晓他就是如此,也并非争对你,与他争出个对错又能如何。”
“这……”
……
傍晚的长安城比起白日里又是一番不同的景象,夕阳将整个天空染成大片大片的橙色,上完工的百姓悠悠的走在大街上往家里赶去。即便如今城中随处可见一队队的官兵,气氛比往年凝重了不少。但百姓依旧每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为升斗米而忙活。气氛凝重,他们知道,但总不能因为气愤凝重就不吃饭吧!每日的劳作还是他们的头等要事。
裴宗之拎着竹篮,走在这群回家的百姓中,神态自若。裴羡之的不满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事实上很多事他都不会放在心上,师尊说他七情寡淡一点都没有说错,他很少有情绪激动的时候。
走进天师道,周围就没有什么人了,他站在裴园门前,伸手摸出一串铁钥匙,打开门前那把巨大的铜锁,随着木门发出一阵沉重的响声走了进去,而后用脚勾着关门落栓。
他走的不算慢,但竹篮里的烤鸽已经凉了。他转头去自己房中端出来两只铜鼎小炉,一只热一热微凉的烤鸽,一只用来煮了壶茶。
水烧开冒着氤氲的热气,蜜汁烤的鸽子也发出了诱人的香味,至少对他来说是这样的,裴府的厨子能做出他喜欢的味道,与他看起来有些陌生的裴家在某些方面与他是类似的,譬如说同样的偏好,一样喜甜,大抵这就是所谓的骨血亲情?他压了压心头,还是没什么感觉,慢条斯理的端出做好的鸽子汤喝了一口。
今天同往常一样,好像没什么不一样。
活着的陛下遇到困惑之事会派人来请他,但死了的陛下……只会请阴阳司的那群人为他做法超度。他是实际寺的人,人人皆知的未来国师大人,但大楚的整个国丧之礼上并没有要求他的出现。国无储君,也没有人有资格出面请他。当然,更多的是没有人有功夫来理会他,所有的人都在盯着那个位子。
他,好像成了此时城中最闲的人。
第809章 孤独
闲着不好么?
当然不是。闲着多好啊!他用筷子戳了戳烤鸽,寻常的筷子到了他手里同利刃别无二致,吃是他认为他必须专注的事情之一,所以对于吃,他很擅长,也很讲究,不多时,便用两支筷子让烤鸽骨肉分离了。
咬一口,微甜的焦香与做的恰到好处的鸽肉让他很满意,再来一口,风吹过,带起枯枝黄叶沙沙作响,他下意识的看了看墙头,又看了看门。今日应当不会再有不速之客了,她此时应该在宫里,跟着阴阳司的那群人一道准备国丧之上的法事。
又咬了一口,很合他的胃口,裴府的厨子味道拿捏的很好,是他喜欢的。天子的丧事,那些符纸、纸钱自然不能假他人之手了,每一个必须由阴阳司的天师亲手所画,虽然这些同外面买的,普通人画的也没什么两样,但有些事情做这件事的人不同,那么其代表的含义也就不同。她今晚应当一整晚都在画符、叠纸钱,这种枯燥繁琐的事情,她一定会想办法偷懒。
他吃的很斯文,半只烤鸽一点一点的下肚,随着烤鸽下肚的还有他想起的很多事情。他记起就在这棵手边的歪脖子古杏树下,他看着那个女孩子换了一副皮囊归来,虽然是第一次见到那副皮囊,却仿佛透过皮囊看到了灵魂。没有半点的生疏感,他对她有天生的亲近,这种亲近是来自灵魂的吸引,这世间恐怕再难有一个这样与他能够完美互补的灵魂了。
他喝了一口汤,他从来都是做一件事时便是做一件事,很少会分心其他,但此时,他在吃着东西想一个人,他能记起所有与她相处的细节,甚至表情都记得很清楚。
放下汤,他伸手为自己倒了杯茶,些微的苦涩在口中蔓延开来,仿佛多了些别样的情绪。
那种情绪是……孤独。
明明做着同每日一样的事,但今日他感觉到孤独了。方才还觉得鲜美的汤似乎没有那么好喝了,他放下汤碗,在石凳上枯坐了片刻,伸手从袖子里摸出一排铜钱。
铜钱依次摆开,下手时却又犹豫了:算什么呢?
夜渐渐暗了下来,裴宗之挥了挥手,整个裴园的灯火尽数被点亮,处处笼罩在一片橘色的光影之下,浓浓的烟火气扑面而来。
他坐在满园的烟火气中,孤独感没有消去半分,反而因着烟火的热闹,那种感觉尤甚了。低头,看到石桌上的铜板,还是不知道算什么。
他站了起来,走了两步,停了下来,而后又坐了下来。
心不在焉、坐立不安。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其实,他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但此时却一样都不想做。
……
此时的皇城偏殿中,长长的塌几两畔,阴阳司的天师分坐两旁,手里的朱砂笔细致而认真的挥舞着。学阴阳十三科,画符是基本功之一,初初入道时,术士都尝过这样的枯燥无趣。可没想到了今日,居然要重新来尝一遍初入道的枯燥。
“啪嗒”一声朱砂笔掉落在符纸上,众人循声望去。
是柳离手里的朱砂笔掉了。
梁妙真转头瞥了一眼柳离:“好好画,不是偷懒的时候。”
柳离嗯了一声,转头看一旁的女孩子,见她正在安安静静的画符,不由缩了缩脖子,再次拿起朱砂笔画了起来。
几乎画了一整晚的符,待到第二日鸡鸣响起时,众人终于扔了手中的笔站了起来,李修缘起身,向众人走来。
围塌几走了一圈,李修缘在一个女孩子身边停了下来,他指着那一沓画好的符纸,开口问她:“怎么就画了那么点?”
“不熟练啊!我又不精通画符。”卫瑶卿说着伸手指了指前头的胡克明,“这不是还有比我画的更少的么?看着我做什么?”
前头的胡克明闻言,一脸不善的望了过来。
李修缘蹙了蹙眉,转身拿着一沓符纸离开了。
“他这模样,好似我们欠了他几千两银子一般。”柳离在一旁看了眼,撇嘴道。
“欠银子什么的倒是没有,不过他同那些行刺陛下的刺客走的近倒是真的。”胡克明大喇喇的说道,眼神看起来凶的有些厉害,“依我看,这姓李的和那些人也脱不了干系,待储君登基,真要好好查查!”
他说话时搓了搓手,似乎有些兴奋。大天师之所以为大天师,那自然能力、人品之流都远胜于寻常天师,也就是所谓的能压的住他们。但李修缘这个大天师……啧啧,同先前几位比,着实弱的过分,胡克明摇了摇头,眼底里有些兴奋。
新帝登基是个好机会,到时候李修缘自己不清不楚的,能坐稳大天师的位子才怪!李修缘当不成大天师,那么谁来当大天师?当然是他们这些人里头选咯!
孙公杨公年纪这么大了,就算让他二人当,也当不了几年,更何况这两位要想当的话,昔日张大天师死后,他们就要站出来争夺了。至于剩下的两个女子,梁妙真不够格,除了炼丹之外,其余十二科太过平庸,这样的实力自然是没有能力立登大天师的。至于那个姓卫的丫头,或许确实有几分能力,但这个年纪……历任大天师此前还未有过这么小的,还是个丫头,他没记错的话,还不曾出过女子为大天师的吧!
如此看来看去,就只剩下他了。虽说比起以往的张大天师之流,他自诩还不如他们,但跟李修缘比起来,他觉得不过半斤八两,现在张家不在了,矮子里头也要找个高子,大天师总要有人做的,看来看去,也就他能与李修缘争上一争了。
那李修缘身上不干不净的,未必不能把这厮拖下水。
胡克明正想的高兴,一只玉白馒头在他面前晃过,他本能的伸手一抓,抓到了手里,抬头却见是姓卫的那个丫头,她手里还端着碗小米粥,见他抬头,便将粥递了过来。
“胡天师,这都快天亮了,你在发呆想什么呢?”女孩子年纪虽小,官阶却与他同级,说起话来很是牙尖嘴利,有几分泼辣,“做什么白日梦?一会儿还要做事呢!”
她说着白了他一眼,嘴里叼了个馒头吃了起来,去一旁端小米粥去了。
第810章 闲言
“非常时期,有点眼力界。”领头的太监带着一群才入宫不久的内侍向内务府的方向行去,看着身后东瞅瞅西看看的小太监,他不由头疼,再次叮嘱起来,“别乱看!这等时期冲撞了什么贵人,你们担待得起么?”
陛下突然薨了,这宫里头气氛无端的凝重了起来,这种时候更应当谨言慎行,小心莫冲撞了什么不该冲撞的贵人。若非人手不够,那些机灵的,往日用的趁手的被派去为陛下守灵堂了,他才懒得带新人呢!这新人啊真真就是机灵还是蠢笨,会不会惹事全看运气了,碰到不懂事的,连他都讨不了好。
“公公,他们在干什么?”
怕什么偏来什么,走在后头的几个小太监落后了一些,好奇的盯着那几个蹲在殿外,一手拿着馒头,一手端着粥的人,这样的场景不是没有见过,长安城那些汇聚流民百姓的巷口,游手好闲的懒汉蹲在墙角,蹲上一排,就是这么吃饭的。
“瞎看什么?”领头的太监回头瞪了眼,那几个看的稀奇的小太监,尖细的嗓音嚷道,“没看到他们身上的官袍啊?对天师们指指点点的,不要命了啊!”
小太监被这一吼,一阵后怕,忙不迭地加快脚步跟了上去,心里却道:就是看到他们身上的官袍才奇怪,天师们竟也会做出如此的举动么?
胡克明狠狠的咬了一口嘴里的白玉馒头,看着眼前一列内侍们从眼前走过,有不懂事的小太监往这边多看了几眼,他一开口,就是低吼:“看什么看?没看过啊!”
这声音是刻意压低了,是以除了这边的几个人听到外,被吼的小太监们并未听到。
一旁细细咬着馒头的梁妙真靠在墙上,闻言白了他一眼:“这群内侍惹着你了?”
胡克明狠狠地咬了一口白玉馒头,再次出声道:“这御膳房的人做的东西也忒难吃了,连点油水都没有……”
有些人,可不耐烦去品什么简单极致的味道,细品珍馐美味这种事他们做不来,对他们而言,吃食就分为有油水与没油水两种。
“国丧期间,谁还有胃口吃大鱼大肉?”梁妙真都懒得看他,“谁不是吃食清淡?”
他有胃口!人生老病死皆无法跳脱轮回,国丧就不让吃东西了?互克明咬着馒头只觉得味同嚼蜡,一回头看到女孩子从里屋走了出来,神色疲倦,忙走上前去,道:“卫天师,累了啊!要不要歇一歇?李修缘那厮再又什么事我替你挡回去就好。”
说话的语气十分和蔼。
一旁的梁妙真以及站在不远处的秦越人等人一时都忘了手里的动作,看了过来,惊异的仿佛……
“见鬼了!”柳离吃惊不已。
对啊,见鬼了,众人心中暗暗符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