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城敢拦老夫的车?”王老太爷挑眉,眼神中有些凉意,“你胆子倒是不小。”
那阴阳先生抬手施了一礼,而后起身:“司徒大人身份不凡,小民贸然上门打扰未必能见得到司徒大人的面。先前无礼拦车,让司徒大人受惊了。”
“你这一招不行,有人比你做的更好。”王老太爷目光落在那阴阳先生的身上,“去年有个叫七安先生的人,当街拦了太傅徐长山送老父出殡的队伍,将棺材里的人拉了起来,一时在长安城中引起轰动。”
“司徒大人口中那位同仁确实擅博人眼,”那阴阳先生不卑不亢的说道,“小民虽然不如他这般博人眼,却自忖手段绝不逊他。”
“他虽是为了名,却不是寻常沽名钓誉之辈,手段无出其右,你可知晓?”王老太爷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了一番那个阴阳术士道,“你如何叫老夫相信你不逊于他?”
“也是,要在长安城这样的地方引来大人们的注意,他的方法确实比我这样更好。”那阴阳先生自言自语的说了这一句,便看向王老太爷:“司徒大人,小民此番拦路只想同司徒大人说一句话。”
“什么话?”王老太爷问道。
阴阳先生道:“长安城将有灾祸降世。”
“哦?是么”王老太爷一哂,却不置可否,“你拦路告诉老夫此事是为了什么?想要什么奖赏?”
“奖赏么,其实也不算。”那阴阳先生笑了笑,看向王老太爷,“宫里那位躺着的天师与王老太爷关系匪浅,小民斗胆想请王老太爷带句话给她。”
“她又不姓王,与老夫有什么干系?能不能醒来都不知道呢!”王老太爷笑了两声,眼中却没有什么笑意,“就算姓王,老夫的孙女外孙女加起来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一个小辈算什么?”
阴阳先生也不生气,只再次俯身施了一礼,道:“王老太爷是个趣人儿,若是那位躺着的天师醒来,请王老太爷告诉她‘长安城将有灾祸降世,济南一别,万望再见’。”
济南一别,万望再见?王老太爷双目如电的看向他:刘家!心思陡转也不过一瞬之间,王老太爷手指摸上了拇指上的扳指。
“王老太爷不必想着让暗卫抓小民了,卫天师会的奇门遁甲、九宫八卦,小民也会。”阴阳术士脸上笑意不减,“小民在这里等了许久可不是干等着的。”说罢便转身离去。
“不是干等着?”王老太爷扬眉,扳指一转,“抓人!”
两道人影从车厢上方掠过,落入人群之中。
王老太爷坐在马车中一言不发:那个阴阳术士身上的感觉让他很熟悉,这种熟悉感只在那丫头身上见过。躺了一个,又来了一个,这长安城还真没个消停的。
半晌之后,暗卫回来了:“老太爷恕罪,属下技艺不精,跟丢了。”
“跟技艺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个精通奇门遁甲的高手罢了!”王老太爷挥了挥手,“你们下去吧!”对方既然敢放话,就必然有所把握,他本也没指望真的能抓到人,只是心中不忿罢了。
那个丫头虽然瞧着脾气古怪性格乖戾,却外冷内热,只要不惹了她,也算的上重情重义。这个却不一样,看起来人畜无害、身体瘦弱,但能在济南城如此以他人为饵,枉顾一城百姓性命做事之人又岂会是什么好人?那丫头虽然看着恶,却是伪恶,她手下除却该杀之人不曾错杀一人。
她,从来不是真正的恶人,只是叫人忌惮罢了。所以,他从未将她看成麻烦。这个却叫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王翰之活了那么多年,年轻时也是大风大浪过来的,自忖看人的眼光从来不差,这个人让他觉得是个麻烦,一个天大的麻烦。
可笑!忌惮了那么久,她还未变。眼下倒冒出个与她极为相似却心存恶念之人出现了。
忌惮成真什么感觉?
王老太爷闭了闭眼,再次出声:“去崔府,老夫有事与崔远道那老儿说!”
车夫应声扬起了马鞭,马车扬起一地的尘土,疾驰而去。
第913章 入寺
“你来的正好。”王老太爷一脚跨入门槛就听到了谢老太爷传来的声音。
谢老太爷朝他望来:“消息已经传回来了。陈善的人确实在找临阳江沿岸找什么人,黄少将军应该还活着,但不知为何却没有主动返回军营,也没有与陛下联系,这件事很奇怪。”
“原来你来找崔家是为了这件事。”王老太爷道,“巧了,我也有事要同你二人说。”
“什么事?”谢老太爷问他,轻哂,“瞧你这般如临大敌的模样,比这件事更麻烦么?”
“半斤八两。”王老太爷道,“方才刘家的人拦了我的马车。”
“什么?刘家?”谢老太爷也怔住了。
这里可是长安城,刘家竟如此猖狂?
“他敢现身拦车,便有猖狂的资本。”王老太爷道,“他让老夫带话,说长安城有灾祸降世。”
谢老太爷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转头问崔远道:“你怎么看?”
“老夫想回清河祭祖。”崔远道神情自若的说道。
“你想走?这可不像你崔远道做出的事情。”王老太爷撇了撇嘴,显然并未将他这句话放在心上。
“老夫的祖父忌日确实快到了,”崔远道说道,“回去尽孝也是应当的。”
王老太爷冷哼:“在我二人面前就不要拿那些沽名钓誉的说辞来搪塞了,说实话!”
“实话就是刘家这种时候突然现身,还“好心”告诉你长安城有灾祸降世你以为他只是出来看热闹的?他们与陈善未必无仇,但与李氏皇族仇怨更大,毕竟天下这座家产就是李氏夺走的,你以为他们出来会是为了相助李氏不成?”崔远道说起这些话来神色未变,显然不觉得自己方才提的话有什么不对,“至于黄少将军那里,他知晓躲避搜查的人马,可见他没出什么事,至少脑子还是清楚的。眼下却没有主动返回军营,也没有与陛下联系,显然有什么问题。不管什么问题,总不会是什么好事。”
“陛下如今这样身边还有多少可用之人?带兵的黄少将军不见了,为她剑走偏锋的天师躺在那里同活死人无异,至于郭太师与乔环这两人,老夫就不欺负病重老人了。她靠什么?靠裴行庭么?裴行庭其实同我等是一类人,或许比我等忠心一些,那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他现在所做不过是为了不错,不想担上背主的骂名罢了。无人可靠,你觉得陛下对上陈善胜算几何?”
李氏皇族如今早已四面楚歌。
谢老太爷在一旁叹了口气:“到底还是个孩子,待到她长到陈善这个年纪,未必会逊于陈善。”当今陛下如今的局面真真比先帝登基时还要严峻。
“陈善可不会因为对方是个孩子而心慈手软。”崔远道神情淡淡地,“年长的欺负年少的阅历尚浅;年少的起伏年长的精力不足不都是常事么?”
麻烦事一件接一件,作为一个“废人”,卫瑶卿不需要操心这些麻烦事,眼下自己正被枣糕推着推椅在殿前的广场上晒太阳。
现在除却安乐偶尔会来她这里看看她,卫家的人每日进宫看她半个时辰之外,并没有别的人来打扰她。枣糕把她照顾的很好,好到卫瑶卿甚至有打算等自己醒来之后要给枣糕涨涨例银了。
阴阳司的几位同僚也来看过她了,枣糕对除却胡克明之外其他的阴阳司天师小天师表示出了极大的不满,只因为胡克明来看她还带了两斤牛肉,其余众人两手空空而来。
外头对她现在这样是什么态度,她并不清楚。她现在十分的清闲,安乐下过命令不让人随意打扰她,是以除却卫家人之外,素日里也没有旁人出现在她眼前。
枣糕拿了只矮凳坐在她的推椅旁跟她说话,小丫鬟不知道她想听什么,便用了最笨的办法,将她所能看到听到的一切都一一跟她说着。
“这是胡克明天师前几日送来的牛肉……”卫瑶卿察觉到一只油纸包放到了自己手里,感受了片刻,便被枣糕移开了。
小丫鬟抱怨着:“小姐现在这样,怎么吃得了牛肉这种事物,这胡天师真是没有眼力见……”
“那个大天师就没出现过,真是好大的谱儿,大天师再大能大过陛下不成?”
李修缘现在自身难保,胡克明虽然搞不出什么大风浪来,但一门心思盯着他,想来李修缘那里也是小麻烦不断。而且安乐虽然现在没工夫动他,但不代表一直不会动他,李修缘身上有多不干净,安乐心里也清楚,当然更清楚的是李修缘自己,照着如今的状况,清算只是早晚的事。李修缘这样的人真会什么都不做束以待毙么?她觉得不会,因为他怕死。
不知不觉间,就想了那么多,好似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枣糕说完大天师又说起了外头的事情:“小姐,听说陛下要征兵了,不过咱们家因为有小姐,陛下准备网开一面……前两日,有人在城里茶馆里闹事传大楚要亡了,被官兵带走了……”
皇城之外早已风起云涌,但作为一个“废人”,她只能在这里晒太阳。她安安静静的看着这一场风云变幻,却什么都做不了,就像一个局外人。
没有受到局势波及的不止皇城之内,还有距离皇城千里之外的实际寺,这座看似普通的寺庙仿佛隔绝于世情之外,战火流离也不曾燃烧进寺门。
躺在后院卧房中的裴宗之却在此时突然睁开了眼睛:有人在寺内走动。
寺内除却他与天光大师还有这寺里的三十多个和尚,有人走动当然正常,但这走动的声音却是从正前方传来的。
他的正前方是佛堂。
那些和尚起夜再怎么绕都绕不到佛堂去吧!
脚步声踏入佛堂之内便听不见了。
三更半夜的,谁到佛堂里去?裴宗之坐了起来:他不觉得实际寺有什么好东西,却不代表别人也这么觉得。人总是习惯于认定自己所想,对自己觉得的事实深信不疑。
譬如实际寺明明只是一座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寺庙,师尊也不过是个寻常的和尚,却一个被称为国寺,一个被称为高僧。
半夜睡不着:那起来抓个贼吧!
第914章 夜客
他坐在屋顶上,透过屋顶的缝隙看向佛堂之内。
那两个贼人就坐在佛堂之内,说是贼人也不太合适,因为那两个贼人眼下正坐在天光大师的对面与他说话。
不似贼人,更似客人。谁会三更半夜见客的?
看来师尊随着年纪渐长,秘密越来越多了。裴宗之在屋顶上看的很专注。
“天光大师,刘凡深夜拜访,叨扰了。”说话的男人身体羸弱,整个人拥在宽大的斗篷中更显瘦削。
他话音刚落,一旁蒲团上的那个人也跟着开口了,比起那位病弱之相的男人,他的说辞简单直白了不少:“天光大师,有礼了。”虽口道有礼,身子却纹丝不动,更似“无礼”。
佛堂长明灯的灯光映在这个人的脸上,这张脸他认识:陈善。
他孤身一人出现在了实际寺!
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莫名其妙的跳了出来:如果他现在跳进去把陈善杀了,胜算有几何?
杀意不过一瞬之间,正看着天光大师的陈善却猛地抬起头来,两人双目对视了一刻。下一刻,屋顶上的人就不见了。
陈善这才再次看向天光大师,笑道:“天光大师,令徒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你放心,他知晓轻重。”天光大师面上笑容不变,道了声阿弥陀佛。
知晓轻重?陈善嘴角扯了扯道:“大师对令徒可能不太了解。”
一旁那个叫刘凡的年轻人闻言忍不住笑了,对上陈善望来的目光,他也不急,只道:“确实知晓轻重,他觉得胜算不大,便跑了。打不过就逃,也没有什么不对的。”
这话看似劝说,却是火上浇油。
不过陈善也不是他一两句能说动的,没有理会,只是复又看向天光大师:“大师,今陈某前来只想问你一句话,你如今觉得陈某的胜算有几何?”
天光大师道:“王爷胜算极大。”
“陈某想听的不是这个。”陈善看着他道,“大师,若他日陈某有需,实际寺是不是也能为陈某出面?”
天光大师脸上笑容未变:“实际寺从不属于任何人,天子有需自然义不容辞。”但也要等陈善登基成了天子以后,实际寺才会照做。
“大师果然是聪明人,相信也能约束的住令徒,实在不行……”陈善瞟了一眼屋顶的方向,“换个徒弟也不是不可以。”
天光大师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了句阿弥陀佛:“实际寺祝王爷得偿所愿。”
陈善点头,起身抬手一礼,转身离开。
直到再也看不到陈善的身影,裴宗之才从门外走了进来。
“回来了?”天光大师脸上一直不减的笑容瞬时不见了踪影。
裴宗之点头,叹了口气说道:“他很厉害。”语气似乎有些失望。
“要么别出现,要么就杀了他,你这样逃是什么意思?”天光大师看着他走过来坐下,“有为师在,还怕他敢动你不成?”
“他敢。”裴宗之道,“他对你并不尊重。”
实际寺的震慑来自于敬,陈善根本不敬,又哪来的震慑?
“还不都怪庙远和你?实际寺这是得罪了陈善了。”天光大师默然了一刻,终于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