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最是心焦,狄方行喝完一盏茶,跑了两回恭房,既未等来下朝归来的陛下,也没有等来带着昨日那个庸医进宫的手下。
这一趟恭房跑完回来,看到一直坐在椅子上的卫天师大抵也是等急了,竟离了座椅,走到那具尸体身边,抓着那人的手在看。
“卫天师,你在看什么?”
卫瑶卿抬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但眉心却拧在了一起,并未说什么。
狄方行不知她抓着那尸体的手做什么,正要继续发问,一阵嘈杂声自身后传来,他转身望去,却见他的手下抬着个绑的同粽子一般的人向这边过来了。
看那绑的和粽子一样的人,狄方行便忍不住嘴角抽搐:卫天师还真没说错,这个老大夫看来还真不老实。
第979章 复生
“怎么回事?”狄方行站在门口,等到手下抬着人走到他跟前时开口问出了声,一眼瞥到闭目一动不动的那个庸医,忍不住再次加了一句,“死了还是活的?”
“他口中嚷个不停,属下担心他乱喊引来非议,便叫人堵了他的嘴。”官差说着抬眼看了看狄方行脸上的神情。
见狄方行点头一副赞同的样子,这才继续说了下去:“才堵了他的嘴,他就直挺挺的躺了下去,属下谨记大人的教诲,没有理会此人,将人绑牢了送了进来。”
狄方行赞许的看了他一眼,道:“你做的很好。”
那官差脸上挤出了一个略有几分干涩的笑容,道:“只是这个人没有鼻息了……”
“死了?”狄方行一时情急之下,声音很有几分尖锐,脸上方才的赞许早不见了影子,额头上也冒出了一头的冷汗,一转身连忙开口喊那边站着的卫瑶卿,“卫天师,你快来瞧瞧,他死了。”
“是么?我来看看。”卫瑶卿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只布包走了过来,道,“把人放下,堵住窗户门口。”
官差应声,不过片刻便将这屋子四面围的水泄不通。
卫瑶卿这才蹲了下去,伸出一只手指,如同试探一般在那庸医的脸上划了划。
狄方行紧张地跟着她蹲了下去,问道:“怎么样了?”
“碰瓷吧!”卫瑶卿一声嗤笑,伸手从布包中取出一只小瓷罐,那巾子沾了些小瓷罐中的水擦了上去。而后便见那庸医的脸放佛被水冲洗过的还未干透的脸谱一般,“五官”扭曲开来。
狄方行在一旁看的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庸医的脸。
直到那庸医脸上的药水被擦洗干净,露出了一张熟悉却又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尊容——孙公。
卫天师又猜对了!
狄方行双目发亮的朝她望来,这一刻对她的信任简直到了顶峰。
“那现在怎么弄醒孙公?”狄方行问她。
卫瑶卿笑了笑,脉息、鼻息、颈息都探了一遍,三息全无,跟死了没什么两样了。
“术业有专攻,其实我也不知道。”卫瑶卿摊手,“孙公出手死遁,等闲大夫也看不出什么来的。”
“那怎么办?”狄方行急急问她,“总不能一直如此吧!再者说来,孙公也这个年纪了,万一……万一真的……那怎么办?”
“你可不要乱说话,仔细孙公虽然不能醒不能动,但能听到我们说话呢!”卫瑶卿说着笑着将布包收了起来,摸了摸下巴想道,“想看是不是真的死了也简单,看他会不会像那具尸体一样就知道了。”
人死后是会有变化的,譬如僵硬、尸斑等等,自然与活人不一样。
这话还真够毒的……狄方行听的瞠目结舌,这一刻深深的怀疑卫天师是不是想用激将法将孙公激的活过来。
可惜的是,孙公还是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女孩子垂下眼睑,低头在他身上摸索了起来。
狄方行却有些发愁:“就算孙公没死,这么一折腾,陛下可是大发雷霆,会不会因此迁怒孙公?”
“这哪是迁怒?这就是孙公本人惹怒的陛下啊!”卫瑶卿头也不抬,继续摸索着,“陛下当然生气,但再生气也不能拿他如何,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往后之事,留下孙公总比弄死他要好得多了。孙公可不傻,知道再怎么样,自己这一手技可通神也能保证自己的性命!除非有人可以取代孙公,但目前并未听说过有这样的人。”
孙公如此胆大嚣张说到底就是吃准了自己无可替代才有这样的底气。卫瑶卿唇角翘了翘:这哪是傻,这分明是太精了好不好!
“这倒是。”一旁的狄方行听的连连点头,深以为然,“非但如此,陛下还不能对他怎么样,毕竟还需要孙公这一双妙手啊!”
“需要手又不需要脚!”卫瑶卿伸手戳了戳孙公的脸皮,“下回孙公再乱跑,我会提醒陛下的。”
她说这话时语气带笑,放佛开玩笑一般,却让狄方行听的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孙公是个麻烦,让人头疼无解,可卫天师如此轻易的就抓回了孙公,分明是个比孙公还麻烦的存在吧!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恶人还需恶人磨,一物降一物?
躺在那里的孙公仍然一动不动,同一般“尸体”别无二致。
卫瑶卿却抓着他的手停了下来,手指在他手上探了几处之后,忽然捏住其中一处,而后用指甲一划。
就这么轻轻一划,便将那皮肤划破了,但皮肤划破却并未流血。
狄方行低头看的很是认真,此时也看明白了,这想来又是“易容”的一种,那应该不是真正的皮肤。
从“皮肤”中取出一颗黑色的药丸还有一根银针,卫瑶卿想了想,将药丸塞入了孙公的口中,熟练的伸手拍了拍他的下巴,一个助力,便让孙公吞了进去,而后银针落在了他的人中之上。
下一刻,便只听一声惨叫声,绑的同粽子一般的孙公跳起来的瞬间又倒了下去,整个人在地上“蠕动”了两下,双目圆睁,牙齿咯咯作响的看向她。
“孙公,您死而复生啦!”女孩子笑眯眯的看着他,伸手拽住将他绑住的麻绳绳结道,“我救活您了!您这条命少说也值千金吧!我可不是做好事的主。”
“我呸!”孙公人中处的银针晃了晃,被他吹着腮帮子,一记用力顶了出来,而后开口骂道,“好你个姓卫的臭丫头,老夫与你无冤无仇,你何苦要如此对付老夫?老夫当年还真是瞎了眼,本看你天赋不错还想收你来着,你就是如此对我来着的?”
“孙公莫生气!”卫瑶卿笑着替他解开了绳索道,“所以千金我就不要了,但蒋忠泽的事情您可不能逃,这件事事关重大,就如我所言,您这么逃下去,惹急了陛下,陛下总有办法留住您的!”
譬如她刚刚说的那个办法。
“你……”孙公一闭眼,开口就要骂。
不得不说,难怪这孙公会与王老太爷交情不错,这两个人在某些方面是出奇的相似,可见人以群分是有一定道理的。不过,对付王老太爷这样的人,她有经验。
“陛下那里我替您拦下,定然不会让陛下降罪于您。”女孩子笑着伸手指向不远处并排排列的两具尸体,“留您下来也是为了您好,您看了那个一定会感兴趣的!”
第980章 失忆症
一个死人一个活人有什么好看的?
孙公冷哼了一声,却耐不住好奇,一眼瞥了过去,这一看却也愣了一愣:“两个蒋忠泽?”
“孪生兄弟罢了。”卫瑶卿说着向那边走去,道,“其中一个有失忆症。”
“失忆症啊!”孙公转身欲走的身形僵住了,忍不住回过神来,“什么失忆症?就普通的那种么?”
“自然不是普通的。而是每隔一段时日,记忆就会忘却一次的那种。”卫瑶卿在活的那个身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勾了勾手指,“孙公,来瞧瞧呀!这可少见的很!”
“你当喊阿猫阿狗呢啊!”见她勾手指的动作,孙公翻了个白眼,脚下却忍不住走了过去,走到活的那个身旁忍不住低头摸了摸他的头,按了几处穴位之后,问她,“真的假的?这个人患有失忆症?”
“蒋忠泽患有失忆症。”卫瑶卿点头确认道。
孙公哼了一声,踢了踢她的凳子:“你起来,将凳子让给老夫!”
卫瑶卿顺从的站了起来,走向一旁,经过那具尸体时却忍不住蹙起了眉头,伸手掩了掩口鼻:“好臭啊!”
“昨晚死的吧!”孙公瞟了一眼那句尸体道,“没用冰保存么?这臭的还挺奇怪的,不似一般的尸臭。”
“用了不少呢!”卫瑶卿随口回了一句,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微微弯下身,嗅了嗅道,“他应当许久未洗澡了,昨晚活着时也有这个味道,只是当时离得远不大明显。”
蒋忠泽见他二人说的起劲,倒也怔住了,忍不住跟着上前嗅了嗅,却什么也未闻到,不禁讪讪道:“两位鼻子还真灵!我什么都闻不出来。”比狗鼻子还灵!
卫瑶卿瞟了他一眼,道:“酸臭味。叫个人给他换身衣裳吧!他这副样子,一会儿陛下来了瞧到,怕是有碍观瞻,会引来圣心不悦。”
这个人怎么死的,他们都知道,所以也就不劳烦仵作验尸了,当然这破衣裳也可以换掉了。狄方行道了声“还是卫天师心细”便叫人进来替他换衣裳。
对于换衣裳时,卫天师不避嫌他也早习惯了,两个官差三下五除二的将此人的外裳出去,露出里头的中衣,而后却发现中衣上正胸膛的位置少了好大一块布。
狄方行自然也注意到了,不由上前拿手比了比,发现还不小,四四方方的空了一块,不禁奇道:“怎会少了一块?昨晚打斗时扯下的么?”
卫瑶卿正想说话,便听一旁的孙公翻了个白眼,道:“狄方行,你今日怎的尽说蠢话?你打斗时就算扯下衣裳,能越过外裳撕下中衣?”所以自然不可能是打斗时扯下的。
孙公翻了个眼皮:“没准是行风流之事被扯下的?”
狄方行闹了个脸红,此时听闻孙公这一句,忙辩驳道:“那也不会扯下如此四四方方的一块吧!”
“老夫就开个玩笑而已,又不是查案子的。”孙公哼了一声道,“这是你的事,与老夫无关!”
孙公查验过一番蒋忠泽的状况,再次收回了手,眼睛一闭,从袖中摸出一颗药丸塞进他口中,拍了一下他的下巴,熟练的喂了进去,而后就开始施针。
狄方行跟着卫瑶卿在一旁坐了下来,看孙公熟练的施针,半晌之后,开口问他:“孙公,好端端的,您跑什么跑?”跑出去不到半日就被抓进牢中,不到一天一夜,就又被带回宫中,这出去一趟是为了体验大理寺牢狱之苦的不成?
“陛下时限之内,我未必能救得好他啊!”孙公下手不轻的捏了一把蒋忠泽的脸皮道,“这毒看运气,一种方法不对就得换另一种,谁能保证这人的运气好不好?万一运气不好,陛下规定的时限之内他还没活过来呢?老夫总要早做准备是不是?看这家伙一脸的衰相就是个倒霉的,老夫自然要跑……咦?”
听孙公唠唠叨叨的突然“咦”了一声,狄方行和卫瑶卿凑了过去,但见床榻上的人突然嘴唇颤了颤,而后孙公眼疾手快的在他脸上落下了好几根银针,接着反手抢过狄方行手边的茶盏,燃起手里的一张符纸便落入了茶水之中。
狄方行讷讷的说了一句:“这我喝过了……”
“反正他也不知道,你又没病,喝一喝又喝不死人!”孙公说着晃了晃手里的茶盏,一只手扒开蒋忠泽的嘴就将符水灌了进去。
整个过程速度奇快无比又十分的粗鲁,总之他和卫瑶卿从未见过如此粗鲁灌药的大夫,孙公算是头一个了。
狄方行有些同情躺在床上的蒋忠泽了。
一盏符水入肚,蒋忠泽的气息变得急促了起来,苍白的脸色也突然有了血色,孙公半睁着眼用小腿压在他的胸前,听他气息越来越急促,大抵是到了他觉得该到的那个点,突然整个人跳到了一旁。
卫瑶卿不知孙公为什么突然跳出去,但本能反应的向后退去,也只有狄方行不明所以,还在愣神间就见蒋忠泽突然“哇”一声,吐出来一口带着黑血夹杂着难闻气味的液体,喷了他一身,而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原本蒋忠泽睁眼应该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可此时因着味道着实难闻,孙公和卫瑶卿非但没有靠近,反而还向后退了几步,狄方行回过神来,“啊”的叫了一声,快被这味道熏得昏过去了,拔腿就向殿外跑去。
待他出了瑶光殿,味道还未散去,孙公一扯嗓子,喊了人进来,点了熏香,又替蒋忠泽换了一身,稍稍洗漱了一番,瑶光殿的怪味这才散去。
整个过程,蒋忠泽都没有说话,而是时而看看他们,时而看看替他换裳的宫人,虽未出声,但行为举止也算配合。
“得失忆症的是他吧!”孙公不知何时走到了卫瑶卿身边,拇指指向那个安静不语的蒋忠泽道,“看着好似又没有记忆了。”
卫瑶卿点了点头:“算算日子,确实如此了。”
“他这样都能位任一部尚书?”孙公啧了啧嘴,“是我大楚无人呢还是先帝眼瞎?”
“应该是他太厉害了。”卫瑶卿却没有如孙公那般带着情绪的损人,而是目光静静的落在了蒋忠泽的身上,道,“此前,从未有人发现他有失忆症。”
能患有失忆症不被人发现,可见其独到之处。
“哦。”孙公啧了啧嘴,抱着双臂,看向蒋忠泽,上下打量着他,“这个病古往今来见得少,但同样的,也从未听说过有治愈之法的。此病同人七魂六魄无关,所以符医是治不了的,还是要正统医术来治。”
“那您有办法吗?”卫瑶卿问他,“这种不治之症、疑难杂症应当是您最喜欢的吧!”
“我是喜欢,也敢肯定应当有办法治。”孙公说着目光落在了蒋忠泽的脑袋之上,伸手指了指道,“问题应该在那里,他这个绝对不是淤血所致,所以要治好一定要剖开来看一看。”
听到“剖开来”三个字,正在替蒋忠泽换裳的宫人吓的手都忍不住颤了颤,脑袋剖开来,人还活得下去?
卫瑶卿也是愣了一愣,饶是心里有所准备,却也有些被吓到了,她自诩自己胆子不小,所见所闻也算是多而广,连她都有些被吓到了,更遑论普通人?怕这话若不是孙公说的,是别的大夫说的,早被人拖出去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