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世同睁眼,望着她:“你什么意思?”
所以说架势就是架势,又不是真的听不到问不到了。你说到他不得不听或者很想知道的事情,装聋作哑什么的自然不做数了。
卫瑶卿道:“意思就是你一面恨着我们这些人,一面又听着我们这些人的建议见了个阴宅,是想做些什么吧!”她说着看向那一排牌位道,“是不是有人告诉你建阴宅可以招来你的先人什么的?”
“你怎么知道?”林世同惊道。
“看你这一根筋的架势猜到的。”卫瑶卿扫了眼那些牌位收回了目光,“都过去多少年的人了,早轮回投胎去了,哪还能让你招回来?”
林世同看着她,神色有些迟疑。
“有些时候人的本能反应比你脑子里想的要快得多。”卫瑶卿说着负着双手,来回走动了几步,“我不过说了一句我留下来自有我的理由,不惧鬼神的林大人就开始疑神疑鬼了……”
林世同打断了她的话:“我只是怀疑你有别的目的。”
“是你的本能反应比你脑子里的想法快得多罢了!”女孩子白了他一眼,“你再如何鬼神不惧,在这样的宅子里一住三年也将你鬼神不惧的体质磨得差不多了。方才……你还真以为有风啊!”
“你什么意思?”林世同皱眉怒瞪她,“现在可是白天,我住在这里这么久也没出什么事。”
“哦?那这是什么?”
林世同只觉得手臂一沉,袖子被人撕扯开来,没了衣物的遮挡,右臂暴露在了人前。众人只见他右臂上密密麻麻的尽是齿痕,似是被什么人咬过的牙印。
这些牙印并没有破皮,只是咬的有些深,没有退去。
“林大人该不会说是夏日蚊虫叮咬出来的吧!”女子瞟了他一眼,失笑,“不要自欺欺人了。”
明明是这两人在说话,却不知为什么,让人越听越是不安。
“你什么意思?”林世同问,这句话也是在场众人想问的。
大抵是这些阴阳司的人就喜欢这般神神叨叨的,很多话从她口中说出来越听月叫人害怕。
女孩子瞟了他一眼,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道:“有时候看不见也是一种幸事。”
她什么意思?众人脸色大变,看向周围,什么都看不到却因着她这一句而心生恐惧。
王栩自始至终没有离她太远,闻言咳了一声,压低声音道:“你若是去给祖父讲故事,他定然喜欢听,再这般说下去,我们快将自己吓死了。”
“我在这里,你怕什么?”女孩子白了他一眼,道,“还不是林大人不老实,不肯将话说完?”
话音刚落,那几个被押进来的衙门官差也忍不住了,看向林世同,道:“大人,你便说吧,为什么……为什么要建阴宅,谁教的这个……”
很多事情确实连他们这些人都不知情。
林世同沉默了片刻,道:“我想真的有个河神庇佑一城百姓……”他的报仇不仅仅于此,他还想要个河神,所谓的河神让百姓敬仰,他想要让于家先人成为这样的河神。
也许眼前这个女子还真没有说错,他既厌恶阴阳术士却又用着阴阳术士的办法来报仇,确实是一件可笑的事情。
“是有人告诉你可以招来你先人所以才建了这阴宅,是么?”卫瑶卿,看向那些牌位,神色微妙,“如你所愿,河神真的被你招来了。只不过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河神……”
“你方才不是说我于家先人早已故去多年了么?”林世同不安的看向四周,道,“那招来了什么?”
“你于家的仇你要报,这我拦不住。”女孩子说话间双瞳越发幽暗,“有人要找你报仇,我也拦不住。”
“那些被你杀掉的人手上并没有沾血,是无辜的,被你借水而生,冤魂不散,无法往生自然要回来找你。你这阴宅前三年磨去了你鬼神不惧的体质,如今的你也比普通人好不了多少了。”
……
雨似乎越来越大,落在屋顶上发出如倒落的豆子一般发出响亮的嘈杂声,外面的风也越来越大,系在槐树上的那些铃铛发出刺耳又急促的铃声,刺的人有些心慌。
欢喜的唢呐吹奏声就是这样突兀的进入耳中的。
“这声音……是祭祀河神?”卫瑶卿愣了愣,突然凝眉,将林世同抓了过来,斥问,“你杀了多少人了?”
林世同一怔:“到前日统共有八十人了,这两日我并未杀人……”所以他也不知道那些百姓怎么会又跑出来祭祀河神了。
雨天不祭祀是老规矩,他们清楚的。要祭祀河神,他自有他的办法通过庙里的签文同知祭祀河神的百姓。只有杀了人之后,他才会同知,更何况没有杀人,就没有尸体交换,所谓的河神祭祀也就不攻自破了。他不会做这样自打脸的傻事。
“有的。”裴宗之突然开口道,他伸手指向林世同手臂上发紫的牙印,道,“阴阳术同九这个数字渊源颇深,万物万事九九归一,还差一个人,就是八十一人,九九归一了。你,就是这最后一个人。”
一瞬间的静默之后,一阵刺耳的惨叫声划破了祠堂的不安与凝重。
林世同惨叫着在地上打滚,他抓着已经渗出血水的手臂叫道:“快,快叫他们停下来!”能下令百姓祭祀的不止他一个,还有那个人。
屋内众人看着他手上、身上越来越多的牙印,和不住抠挠那些牙印的举止,忍不住向后退去。
随着那些牙印越来越多,林世同抓挠的动作也越来越大。
奇痒难忍,他一边抓挠着一边向祠堂门口爬去。那个嘴巴毒又惹人厌的大天师居然一动不动,根本没有制止自己。不过这时候已经顾不得这个大天师了,他要让那些人停下来,不,今天不能祭祀。
“林……林大人!”一道颤颤惶惶的声音响起。
林世同本能的循声望去,见出声喊自己的是那几个即使被抓住害怕却仍然对自己敬畏有加的几个衙门官差,此时他们正一脸惊恐的看着自己。
“怎么了?”他听到自己说。
“大人,你……你的手……”他们似乎看到了什么恐惧至极的事情一般,见他望去,不由的向后退了一步,惊恐的出声了,这动作仿佛在怕他靠近一般。
林世同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看到的是一双沾满血水的手。
哪来的血?,他低头,看到了不断有血水透过他的青衣官袍渗了出来,没了袖子的右臂宛如浸染在血水中一般。
眼前一片赤红,在一片惊恐、诧异、不安的神情中,有两个人的神情始终平静自若。
那个年轻古怪的大天师还有那位撑伞惜字如金的裴先生。
嘴巴毒辣的女子此时眼神中多了几分叫作怜悯的东西,向自己看来。
“阴宅从三年前开始建,所以这件事应当从三年前就开始谋划了。那个教你的人与其说是在助你报仇,不如说是在千方百计的想要取你的性命。用这种方法取人性命,你若是没有得罪别的阴阳术士,那么我想此事或许同四十年前那个‘先生’有关了,你是不是让不该知晓的人知晓了你于氏后人的身份?为了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他自然是要对你动手的。你这样的生辰八字,鬼神不惧,原本是最不惧我们这些阴阳术士的,却生生听了人胡说八道,毁了这样难得一见的体质。”
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么?知晓如何命令百姓祭祀的可不止他一个,还有那个人。
“客……客栈……”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林世同吐出了最后两个字。
一道惊雷闪过,雨水彷如倒灌而下,祠堂里轰隆一声。
木质的牌位扫了一地,手肘粗细的烛火落在木质的牌位上,火烧了起来。
“这阴宅必要烧了才是!”站在火光中,卫瑶卿对众人道,“在雨停之前,必须烧掉,不然就麻烦了。林世同作恶多端,但总是大楚的子民,本大天师大人不记小人过,这善后之事就交给我吧!”
王栩看着偌大的雨不住的皱眉:“雨下的那么大,怕是不好烧。”
“用灯笼!”被抓起来的衙门官差道,“用那些灯笼!快!”
这个时候还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那是真的愚不可及了。
对上众人望过来的眼神,他喃喃道:“于家出事时,林大人只有三岁,记忆里便是满城高挂灯笼欢送河神的情形,这城里的灯笼是大人的私心……”说着说着便说不下去了,他看向地上血葫芦似的林世同,眼里戚戚然。
那年家族变故,对于尚在襁褓中的林世同,所记住的只有满城高悬的红灯笼,人人都在庆祝,却只有他,没了亲人。来到临江城,弄明白事情背后的真相之后,他对这临江城的百姓更是怨恨,也因此做下了之后的事情。
王栩冷哼一声,道:“那他还算干了件好事!”
那些回过神来的衙门官差在一旁讷讷的看向卫瑶卿:“大天师,我们知错了,这毒药……”
“是枇杷膏做的糖丸罢了。”王栩说罢便觉手上塞了样东西,低头一看,是一张符,他怔了一怔,看向撑伞步入雨帘的卫瑶卿和裴宗之,来不及追上去,忙问:“你们去哪儿?”
“客栈!”雨中飘来两个字,人影很快就消失在雨帘之中。
第1012章 入楼
雨急风猛,两个人越过浓密的雨帘走入客栈,本应是挤满避雨行人的客栈之内却空空如也,就连小二都不在大厅中招呼着。
有人站在楼梯口朝他们招了招手:“雨挺大的,上来吧!”
刘凡。
裴宗之将手中的伞倒放在门口,跟在她的身后,如影随形。
卫瑶卿抬头看他:“我还以为你被那个林大人弄去喂河神了呢!”
刘凡摇头失笑:“不至于。某虽病弱,区区一个林世同还不能将我怎么样,”说着指向最里头的房间道,“人都在里头呢!”
女孩子应了一声,一脚踏上楼梯,鞋底雨水挤压被挤出了一个湿湿的鞋印。
“大天师看起来心情不大好。”刘凡看她大力踩踏的脚印,看着她若有所思,“你脾气是不是不太好?”
女孩子抬眼看他:“我不必敛着脾气陪笑脸吧!”
也是。观她出生,族中为嫡为长,又是这样的天赋,虽然肩头压力不小,敛脾气赔笑脸这种事,这位大小姐怕是从来没有经历过,也不必经历。就是后来张家出事,以她的性格,做什么事不是站着的?何曾屈膝过?
刘凡摸着下巴想了想道:“这件事同我无关。”
“我知道。”卫瑶卿朝他点了点头,带着裴宗之上了楼。
这两人上楼之后径自走向最里头一间,刘凡看好戏一般的跟在这两人的身后。才走到门前,便见女孩子抬脚,一脚踢开了门,走了进去。真是全身上下都明晃晃的写着“我心情不好”这几个字。
原本坐在房中的几个人抬起头来,她没来之前,他们似乎正在谈话,对这位朝廷阴阳司的大天师,他们并没有因为等她而陷入沉默,依旧做着自己的事情。
这些应当都是江湖术士,虽为大楚子民,但这些边缘人物多半对于官府中人没有什么从心底里的尊崇的。
坐在那里的容易老先生见她过来,起身抬手施了个平礼道:“还不曾恭喜卫六小姐做了这阴阳司的大天师。”
女孩子抬了抬手,懒散而敷衍的回了他一礼,容易老先生脸上有些微的尴尬,却也只是笑了笑,坐了下来。厅中其他人见她过来,更是连起身都未起身,只是抬眼朝她望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的身上,女孩子却任由他们打量,从手边用脚勾了张凳子,径自踢到众人的中间,而后坐了下来。
这真是个“众星拱月”的位置,刘凡偷笑了两声,这些江湖边缘人士有义气之时,但做起事来有时却没什么下限,时不时的跳出来闹一闹,也挺够人头疼的。不过这头疼可与他没有什么关系,他跟着裴宗之走到一旁,端了张凳子坐下来看热闹。
“教唆林世同的是谁?”女孩子坐下之后,开口了。
屋内安静了片刻,还是容易老先生打量了一番几个人的脸色,指向角落里一个八字胡瘦弱穿了一身道袍的中年道士道:“落耳先生。”
那中年道士抱着双臂冷哼了一声,道:“大天师有何贵干?老子可没杀人,不关老子的事。”
卫瑶卿看着他,问道:“这和林世同有仇的那个‘先生’同你有什么关系?”
中年道士道:“正是家父。”
“所以你知晓林世同就是于家的遗孤之后,就教唆了他?”卫瑶卿问他。
落耳先生晃着脑袋摇了摇头:“非也。我说我的,他听还是不听与我何干?更遑论,他自己也遭了应有的报应,这件事可与我没什么关系。大天师,难道说话也犯了律法不成?我喊一声杀人,他真的去杀了,就要怪我不成?”
“这也与你没关系?”卫瑶卿手一弹,窗户一开,雨水夹杂着狂风涌入屋中,屋内顿的一凉。河神作祟,连林世同在内,死了足有八十一人。
“有大天师在不是不会有什么事么?”落耳先生不以为意,“又没出事,大天师找我作甚?”
“你还有理是吧?”女孩子斜睨着他,问道。
落耳先生点头:“我手上可没沾人命,大天师少拿朝廷律法那一套糊弄老子。”
这还真是无耻小人的典范,不过江湖中这样的人也不在少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