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一会儿,他问她:“你当真准备要考虑考虑么?”
“当然不。”女孩子想也不想便道了一声“不”,她道,“我要先确认一番匈奴人是否真的如他所说有这么多人埋伏在济南城附近准备屠城。若没有这么多人,根本不用理会他们。”
裴宗之问她:“若是当真有这么多人,怎么办?”
“若真有这么多人,我便是真的去了,想必我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会屠城。”卫瑶卿撇了撇嘴,道,“都到嘴边了,你觉得他们会就此放过?就算后来有增援赶来,不得已吐出来一些,光已经吃进去的,这一趟也不会亏。”
“所以,我从来没有准备听陈硕的话去匈奴。”卫瑶卿叹了口气,道,“如果真有这些人,那就要从临鲁关调兵了,不知道前头打的怎么样了,临鲁关能不能调兵?对了,你有这里的消息么?”
裴宗之想了想道:“先将此事告诉叶修远,到时候总要人手的,消息我自会替你打探。”
既然将叶修远这枚棋子派到济南来,那就要保证济南府的周全,不用白不用。实际寺的消息也许不比世族慢,但他没有这么多人手。陛下自登基之后,做的错事、糊涂事不在少数,但借世族力这件事却是做的不错,他们也能效仿。
才将陈硕过来的消息传出去,下一刻,卫瑶卿便将叶修远叫到了面前,将匈奴要围攻济南城的消息告诉了叶修远。
叶修远听的脸都白了:说好的济南府安全呢?说好的就是长安乱了,济南都不一定乱呢?怎么一晃眼的功夫,匈奴已经埋了人在济南城附近?
“若是素日里兵马充足也就罢了,就算他有人埋伏在济南城附近,直接去临鲁关求救平乱便是了。”卫瑶卿对叶修远道,“可惜,今时不同往日,陈善作乱,各地关卡都调走了不少兵马,几乎只留了防守的兵力,眼下临鲁关有多少人马还未可知,不好说啊!”
说罢这话,卫瑶卿就抬了抬下巴,催促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传消息啊!”
叶修远在方才听到消息的那一刻脑袋就轰地一阵乱了,此时还不曾反应过来,本能的就是点了点头。
卫瑶卿又道:“别忘了,派人出城去探一探是不是真的有这么多兵马?陈硕既出现在我眼前了,那些人必然是要现身的。”
叶修远脑中乱哄哄的一片,再次点了点头。
卫瑶卿想了想,又道:“还有,若是当真如此,速速派人去临鲁关求救。”
“是。”叶修远听到自己回答道。
“陛下那里,也要传消息,不要忘了。”
“是。”
眼见叶修远浑浑噩噩的转身离去,卫瑶卿想了想,忽然叫住了他。
“乔……乔相爷那里也去个消息,这么大的消息,总要知会乔相爷一声。”
叶修远一惊,此时也反应了过来,忙道:“下官这就让人收拾收拾细软,送内子回长安……”
“你若是不想让匈奴人截住尊夫人要挟你就尽管去送!”卫瑶卿一声冷哼,“他们敢将陈硕放回来,那么必然是有眼线的,依照尊夫人离开的动静,叶大人觉得会不惊动眼线?”
叶修远一怔:“这……”
卫瑶卿无奈的叹了口气道:“若当真如此,她最好留在府里哪里都不要去,济南城只要不出事,尊夫人便不会有事。”
叶修远慌乱的点着头离开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卫瑶卿不由摇了摇头:“叶大人还真是个呆头呆脑的书生。不过,兴许正是因此,乔相爷才会将独女嫁与他。”
这样的人还算心善,即便是世族培养的棋子,也做不出什么恶事来,为一方父母官,也能一世无忧。
她看了眼裴宗之,见他正朝自己望来,知道他虽然没有说话,却在听着,便又叹道:“我其实是有私心的……”
“你是说让他将这件事告诉乔环么?”裴宗之看着她道,“就是你不说,过后叶修远回过神来,也会传书乔环的。”
“不一样啊,他告诉乔相爷是为了告知叶夫人的安危,我不一样。”女孩子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甘与无奈,“我想看看乔相爷,事关独女安危,是不是都比不上他对皇族的忠诚。”
“我只想看看他会不会出面请求陛下,至于陛下同意不同意,倒是没有这么关心,我就想看看他会不会为了独女出面一次。”
乔环一生只忠于李氏皇族,一辈子都是如此,她不会去评判乔环的对错,因为她所敬重的祖父也是这样的人。先人已逝,她不敢言其对错,只是想看看这样活着的人临到这时候,会不会为此服一次软。
“我真是个坏人。”她唏嘘了一声,扶着额头叹道,“都这时候了,还要欺负一个病人,只是……”只是终究有些意难平罢了。
第1015章 敌袭
不到半日的时间,叶修远便匆匆赶来,连脸上的汗都来不及擦,一见她,开口便道:“城外有人。”
卫瑶卿抬眼看他,道:“有多少人?”
“不知,但数量不在少数。”叶修远道,“还立了匈奴的大旗,总之,那些人屠个济南城绰绰有余了。”
别忘了济南城连同文官在内的官员官差加起来只有百余人,至于百姓,自发阻止的防守决计是比不上这些训练有素的匈奴武士的,叶修远连百姓都考虑在内,却发现根本挡不住。
“临鲁关那里也已经传书了,消息都传出去了。”叶修远拿衣袖擦着额头上密密麻麻的细汗,道,“大天师,现在怎么办?”
“我不是同陈硕说了考虑考虑嘛!”卫瑶卿坐在椅子上,手指在案几上敲了敲,“他们不会立刻攻城,你别急……”
叶修远连忙应是。
“就是急也没用。”卫瑶卿又道,“让临鲁关的兵马速速过来接应,若是运气够好,说不准还能将这些匈奴人一举拿下。”
也就是说现在只能等了?叶修远拭了拭额头上的汗,在屋里走来走去。
卫瑶卿抬起头来,叫住了他:“叶大人,莫在我面前走动行不行?此事我正头疼着呢!”
叶修远忙应了一声,走到屋外,继续来回走动起来。
裴宗之看着叶修远来回走动的身影,道:“看样子,他是真的挺紧张的。”
卫瑶卿嗯了一声,道:“那是自然,就是呆了一些,遇到这样的事,不知道怎么办了。不过呆也有呆的好,至少不会做出丢下百姓逃命的事,交给我拿主意,他也不会添乱。”
早些年大楚边境处有个府尹,在匈奴打入关内时就收了细软,独自逃命,都不曾指挥官差百姓御敌,留下满城的百姓惨遭屠戮,待到朝廷派兵过来,满城被屠的只留下五个躲在米缸里的孩子,朝廷因此大怒,将那府尹抓回来满门抄斩,可事情毕竟发生了,就是满门抄斩,也换不回满城百姓的性命了。
裴宗之沉默了片刻,忽然问她:“你同那个智牙师有那么好的交情?他当真那么想请你前往匈奴?”
“当然没有,我跟他怎么可能有交情?”卫瑶卿道,“所以我头疼的就是这件事,我想不到他这个举动的用意。”
裴宗之道:“我若是他,真纠集了兵力,更当迅速攻打边境才是,怎的都不会将潜入大楚多年的人马纠集起来跑来攻打济南。”
此一举怎么看怎么都有点怪怪的。
“留着兵马,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们要攻打入关之时,却按兵不动,我想或许另有所图”卫瑶卿想了想道。
“能图什么?”淡淡的声音在屋内响起,也问出了她心里所想的事情。
女孩子沉默了片刻,忽地出声:“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裴宗之看向她。
卫瑶卿朝他笑着挤了挤眼,“你传递给陛下的消息最快要多久?”
“看你传什么了。”裴宗之看着她,“若是传个人,怎么都要来回奔波,若是一封信,最快也就千里马的脚程。”
“若是一句话呢?”卫瑶卿反问他。
裴宗之道:“看什么话了,有些话,今日子时就能出现在陛下面前。”
卫瑶卿算了算,奇道:“怎么传的?飞鸽传书也没有这么快。”她就是知晓叶修远是飞鸽传书,还想快一些,便找了裴宗之,没想到,裴宗之还当真做到了。
裴宗之抬头看了她一眼,道:“有些话可以用烟。”
不同颜色的烟,卫瑶卿怔了片刻,恍然,喜道:“就是可以用烟传的话。”
裴宗之嗯了一声,看向她:“说吧!”
……
边境的清晨亮的早,邵老将军却早已穿上齐整的甲胄在城头巡视。边境的守兵已经开始操练,虽说剩余的兵马都是些文弱之旅,匈奴人当真打过来,也不过能抵挡几日,但该操练还是得操练。他们多挡一日,就能为百姓多争取一日退离的时间。
副将登上城头,走了过来,道:“城里的百姓能走的都走的差不多了,可还有不少无处可去不愿离开,说就是当真匈奴攻过来了,死也要死在这里。”
边境地界贫乏,百姓多不富裕,也就刚温饱罢了,一旦离开生活的地方,就将沦落为流民。人皆有乡情,没有谁愿意沦落为奔波流离的流民的。
“没办法呀!”邵老将军叹了口气,看向前面光秃秃的一片,叹道,“匈奴随时可能攻城,老实说,拖到现在还按兵不动,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了。”
副将低低应了一声,转身正要离开,却忽地叫了一声,抖着手,指向不远处的烽烟台,惊道:“将军,快看!”
邵老将军跟着转过身去,在看到烽烟台上缕青烟也是愣住了。
三道长烟一道短烟是攻打信号。
这就是京城所传递的消息。
“是谁点的火?”邵老将军看到的一瞬间便是本能的不信,“疯了不成?”
副将也跟着道了一句“胡闹”之后,却忽地脸色一变,对邵老将军道:“兴许是真的也说不定,这匈奴这些时日的举动委实有些古怪。”
邵老将军没有反驳。他一身戍守边关,对匈奴人再熟悉不过,这一次确实有些古怪。安插在匈奴的探子回报过,匈奴已经备足了兵马。却不知道为何迟迟不动,这些时日他们正奇怪此事呢!
“从来都是他们攻,我们防。这一次陛下的意思看样子是让我们攻了。”副将说着,四十多岁的人一时间如孩子一般兴奋,搓手叹道,“这还是头一回啊!”
“仔细一想也能明白陛下的意思,匈奴迟迟不动,必然是有所动作,我们一去,定然会打破他们的计划。”邵老将军叹道,“陛下与先帝做法倒是全然不同,果真是年轻胆大,只是怕就怕我们一出事,这些百姓就……”
“干等着也会有这一日,倒不如主动出击。”原本质疑的副将仿佛彻底点燃了血液中的热情,激动道,“兴许发生了什么急事,陛下连飞鸽传书都来不及传到。”
“若是当真如此,那可等不得。”邵老将军再次看向烽烟台的位置,拿下腰间的号角吹了起来。
不到半个时辰,人马已集结完毕,烽烟台传消息的令兵也已经赶了过来,道:“将军,京里的消息就是三长一短,没有错。”
他也知晓,这时候传这种消息,守军未必肯听,便特意走了这一趟。
攻打就是陛下的意思。
“与其一日一日等着匈奴人上门,不如主动出击。”有站在最前头的官兵扬声道,“陛下虽是个女子,但这一声令下却比先帝好上太多了!”
“胡说什么!”邵老将军瞟了乱糟糟叫好的兵马道,“我们主动出击正是为了弄清楚匈奴人到底要做什么,他们按兵不动是为了更大的阴谋,而我们要的就是打破这个阴谋。”
说罢,他翻身上马,红色的斗篷在黄沙里高高扬起:“出发!”
……
守在高塔上的匈奴武士打了个哈欠,耷拉着眼睛有气无力的看向四周。
入目是满目的黄沙,这样昏暗的颜色让人看得委实打不起精神来,哪有中原大地那样的草绿花红、色彩斑斓,中原是个好地方啊!地大物博,人也生的细皮嫩肉,一副养尊处优惯了的模样,不似他们,年纪轻轻,便满身风霜。
视线的尽头出现了一骑人马,匈奴武士愣了愣,第一眼见到时,以为自己看错了,使劲揉了揉眼睛,再次定睛望去时,却见已经不是一骑了,他身后的人马逐渐壮大,远远向这边奔来。当先一人的手上执着一支高旗。
匈奴武士不认识几个汉字,而“邵”、“黄”这两个汉字就属于为数不多的几个,那面大旗迎风招展,朝阳之下,“邵”这一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疯……疯了吧!匈奴武士一个趔趄,人也被吓醒了过来。今天,那群汉人居然主动跑过来了。
他拾起许久没有用的号角,刚一碰到嘴唇,就吃了一口的灰,鼓足力气想要吹响号角,却发现许久不用的号角早已漏了风。
匈奴武士翻下高塔,一路嘀咕着一句匈奴语,在沙地中狂奔而去。
邵老将军勒住了马,目送着逃命般奔去的匈奴武士不语。
有士兵问道:“将军,他在说什么呢?”
“敌袭。”邵老将军说道,感慨了一声,“这两个字,我许久没有听到他们提过了。”顿了顿又道,“我们这些人马若是同他们硬碰硬,讨不了好。我们要的是逼退,明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