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谙难得定定的瞧着他,想将那五官都刻印在心间。前头那些扰人的苦痛,往后她定要替阿修一一挡了去。寂寥孤寂也好,丧亲之痛也罢,一一都有她一同背负。
扶修一瞬像是自她眼底看出些什么,微微舒展了眉头,带了些笑轻道:“谙谙莫要多想,朕能走到今日,必然也能走到来日。你只需好生照顾自己,等着朕......等着朕安排好一切。陪着朕,好不好?”
他的愿望竟是这样简单的。她无甚理由,去拒绝的简单。
未有丝毫迟疑,她便应下了。
......
他们离那鎏金金盏挂式的冥碑,终是隔上了一道阴河。
二人在几丈外的蒲团上恭敬跪了,就着里间烛火,二人抬眼望之,行了大礼。
三遭叩拜之礼毕,扶修执了身侧之人绵软小手,恭敬道:“父帝,这位便是儿子为自己寻来的妻子。”同您与母后一样,儿子亦是遵循了心之所向心之所想。
“此后必有万难之事能着我俩,但儿子在此立誓。有生之年,定如父帝对母后一般,对待自己的妻子。若有相负,甘受万钧雷霆之苦。”
父母于他而言,是个不甚清晰的囫囵模样。父帝应是个严肃狠戾的样子,严教子宽责怠,似指路明灯,后方之倚仗之靠山。对父帝一词,扶修心解,便是有他在就再无须惧怕的人。
而母后又是不同。世人皆道,他母后,天界二公主齐婵,是个顶温婉和静的女子,是个人人见了都会心生暗慕的。
即便曾怨过他这位母后的无情,将刚出生的自己就这般决绝抛下了,现在也是能明白了。
他的母后哪里是无情之人。分明就是个用情至深,难以自拔的。她与父帝胥商成婚以来,吃尽了情爱的香甜果子,一瞬的比之在天界还要娇宠。再一朝腹中有子,原是极其开心之事,往后的天伦之乐就在眼前了。哪知后头的乐极生悲仿似成了定论呢。
“母后,阿修来了。”手掌将乐谙的小手包在其中,他以拇指摩挲了她的手背,后道:“母后啊,您瞧瞧孩儿的妻子......”
乐谙心性单纯,虽是偶尔娇气了些,贪吃了些,性子却是极好的。他的母后,不会不喜欢这样的儿媳。
只是可惜,他没有见过娘亲,转了口中的体己话,张了张口竟也说不出来了。
提起母亲,为人子的难免泪湿眼眶。扶修亦是一贯清冷的性子,即便这泪迷了满眼,也是流不出来的。
乐谙有觉,也作不知。妖帝做惯了在上头冷脸肃然的模样,早不习惯将自己的心意明明白白的道尽。今日他可言之此处,已是不容易了。
这便勾了大大一个笑脸,柔声唤道:“母,母后。谙谙给母后问安......”
“阿修性子冷,有些事儿谙谙心中自是清楚,母后也清楚,对么......”
知子莫若母,此事慰人。
*
夜半回宫,乐谙倒是不觉着疲累。
只是妖帝今日兴致颇高,一声一声的催着。卷紧了自个儿的常服宽袍宽袖子,催着小丫头跳上自己的背。
她本也害羞,摆手道了几次“不要”,可也耐不住男人扯了她小臂一只“亲亲”“谙谙”的唤她。
于是乎,红着脸跳上了扶修的背。男子的背是宽厚实在的,一步一步实实在在的走着,当真可让人一颗难安悸动的心,都慢慢平复。
这一会儿,她早便忘记了扶修前头所言的,明日启程前往人界游玩一次。果真是满心满眼的浸在这男人的宽背温怀之中了。
走出一程,恰至宗沧洞其下的山脚,扶修背着背上的人儿,慢了脚步。
“谙谙今日可觉着还缺了些什么?”
这一问,便叫乐谙注意起周遭的之物来。定好的吃食有了,伴了一轮半隐藏于云间的明月,还有那白玉色的斐安亭,其后意义深重的宗沧洞。一切有条有理,该有的好似都有了,想想是没有什么别的好说了。
她笑道:“缺了什么?谙谙觉着什么都没缺啊。”
扶修也陪着笑,“再想想。抬眼儿看看罢......”
此夜月明星稀,乃天地自然之定律,许是美好之物都是不可兼得的罢。
她道:“这天穹之上,少了些东西。”有星有月,许看着便就更加圆满了。
这遭答话总算贴合了扶修的心思。他亦抬眼瞧了天穹,咧开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来,这天上是有些昏暗,生气不足缺些颜色......
扶修口中默默念了几句口诀,抿了嘴,敛去笑意,做定定道:“谙谙啊,你且看着,朕为你预备的好东西。”
......
为了今夜这会子天上飘着的这些个孔明灯,他算是做足了功夫。
前头置红烛灯纸竹条若干,放于亭中。照着凡间巧匠所书的那般试了几回,摸透了其中妙处,始才制出了第一盏孔明灯。
数十盏孔明灯飘飘晃晃升去上空,其情致风雅也似凡间文人所言,以灯寄情之所系,留余纸笼竹条之间,烛火会燃,灯具可升,愿比翼之情,天下亦可知。
在他这处,天下人知道或是不知道都不打紧,他并不介怀。天下人总有一日都会知晓的。背上这人知道,也就圆满了。
乐谙早便是满脸惊诧,眼睛直直盯着远处那些个孔明灯瞧。天穹之上的灯海,暗夜为背,绚烂极了。
“阿修......你,你真好。”她这便也嘤嘤的出声,娇娇趴在他背上,环紧了他的脖颈。
难想着一刻连着一刻的,心都软作一滩水了,软得没了力气。
得了乐谙这句话,扶修登时便有了满腹的自豪之心,可见的迈步子都稳当了许多。
他而后走得慢,为着让她好好瞧天穹上自个儿予她的这片儿心意。万事便都是这样,自己做的事儿得了心上人的喜爱,走路都可轻快一些呢。
好在乐谙身材纤细,重倒也不重,他被着算不上累。
......
这一遭玩儿,到了后半夜。身上的小丫头待那些个灯都散尽了,看过了之后,也觉着疲累。
此时方觉,他这背着她瞧灯火,一瞧便是大半个时辰。后那些个孔明灯大半都在空中自燃,化作烟尘,没了。
也不觉遗憾,最美的模样都已留在心间了。
“累了罢,朕送你回去。”
乐谙撇了撇嘴,实际有些心疼。背了这样久,他倒是半句怨言也没有的。一个妖帝,哪做的惯这样伺候人的事儿呢。
这便催促道:“是有些累了。阿修,咱们回罢......”
夜里微凉,出时未带她的大氅出来,是有些失策的。扶修使了力将背上的人往上一托,被得紧了些力。
到偏殿,他方才将她放下,可奈何小丫头又巴巴的自个儿黏上来。
乐谙这会子倒是想起了明日要启程出门游玩之事,心紧巴巴的揪了起来。
“阿修啊,今夜可陪陪我么?”
第50章
夜间, 妖帝倒是又将人横着抱回了响秋殿寝殿。这夜安然, 体谅着她早间还要赶路, 寝殿外头也被妖帝下了小道儿的禁制,隔绝了外头的声响去。
乐谙睡得深沉痛快,妖帝却是一夜未眠。
天将放亮时,阿佑带了人来了。在外间候了一会儿, 见妖帝出来,拱手道:“见过陛下。外头的车马行李随行的,都已安排妥当了。”
妖帝自顾倒了杯凉茶,“好,下去将那幸雨也叫上。一路上务必保证她的安全,到地方了立即联系朕,朕会安排妖尾卫暗中护卫。”
阿佑得了旨意, 立马兴致颇高的前去寻幸雨办差事了。
他与幸雨这回倒是可以相伴同行,一路之上多做照应。只是盼着妖帝陛下在宫中早日成事, 肃整妖界,重整朝堂。
那样, 他们也可带着小殿下早些回转,他与幸雨二人的婚事可早些提上日程。
后一想,陛下才是该着急的那个。毕竟,有了心尖尖儿上的人, 谁也不愿多等的。
......
日上三竿,乐谙悠悠转醒,就见崔姨堆着笑在一旁理着她的小包袱。
崔姨哪会不知, 妖帝将乐谙该带上的东西,早早就已经又预备了一份,现下好已经装好在马车上了。可乐谙这次出门,必是有些时候不能回来的,少则大半年,多则两三四五六七年。
崔姨这一边儿理着乐谙的小物件,一边难忍的心想:这小主子由她照料了这么些时日,生出了怜惜的感情,这会儿遇她出远门这事儿,自个儿还真难放下心来。
能多帮衬着拾掇一些也好。小孩子嘛,总是丢三落四的。怕就怕手底下的人收拾东西不尽心,遗漏了什么,倒时紧着用,可就麻烦了。
乐谙大眼一睁开,还在朦胧中就瞧出了是崔姨的背影。再便唤了她,“崔姨......”
崔姨放下手里的东西,紧着过来,“殿下醒了?可是老奴吵着您了?”
以手轻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昨夜终归是睡得太迟,补不上缺了的觉。乐谙闻言便摇了头,困意还在,这就显得做什么都兴致缺缺了。
伺候的久了,崔姨知晓她的性子,是个不大会责怪人的。不过这起床的气性还是颇大。
“殿下可缓上一缓,老奴这头先替殿下理着东西,您有事便唤老奴。”
乐谙颔首,不多时又将自个儿的脑袋以大被蒙了,回去眯上了一刻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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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她顺了那口子气儿,穿好衣衫下裙。崔姨将一小包袱好生递了过去给她,“殿下这次出门上人界游玩,便好好去玩,宫里的大小事情都别惦记。”
“左右老奴与尚嬷嬷鲁嬷嬷还在,会替您好好照料那位的。”
二人在这儿,崔姨说的隐晦。那人便指代了她那位不知体贴人的心上人了......
乐谙微微侧目,直往千机殿那头瞧。
她这都快启程出发了,也不见妖帝的人。
心头怅然若失之外,也还忍不住期待起,他今日可会来送送自己。
......
可惜。两刻钟后,千机殿那头人影也未有一个过来。
阿佑自宫门跑将过来,寻着了乐谙,便行了一礼,催促道:“见过殿下。殿下可理好旁的东西了?臣等已经将东西备下了,殿下实际无需再带什么的。”
“车架已在外头候着了,殿下可能随臣过去了?”
默了一阵儿,乐谙也不好再等,想他今日许是朝中有事,实在抽不开身罢。自己若是这般不知体谅倒是显得不懂事的很。
罢了。转过头去,乐谙淡道:“走罢。”
白皙的小手按了按崔姨的手,慰道:“崔姨,我走了......您在宫里也得好好照顾自己。”
崔姨一吸鼻子,应道:“欸,老奴知晓了。殿下慢走,一路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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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谙宫门里处上了车架,两架马车由两双好马带着,缓缓驶出妖王宫门。
这日是为多云的天气,见不着日头,间或杂这不小的东风。乐谙出那玄红相间的宫门那刻,扶修始现身在宫墙其上。
那两座车架,选用的是小丫头最喜的暖黄芙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