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照摇头:“不了,你吃得清淡,我用不惯。”
明云见愣怔了瞬,随后笑意淡淡:“这是一句实话,算是你对本王的坦白,好过强迫自己将就,很好。”
祝照原以为她的话能稍稍起到拒绝作用,却没想到换来了明云见如此体谅,她越发觉得对方怪异,就像是一夜宿醉睡醒之后,面前的人变了一个。
祝照抿嘴,留下一句作别的话便匆匆离开明云见的书房,她怕自己再继续和对方待下去,心中的古怪与不适会加重。
她向来知道明云见是个待人温柔的人,他也很少有怒气,为人细心,懂得体贴,可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就像祝照做的对的是对的,错的也是对的,一切言行,他全盘接受,将自己放在了一个低于祝照的位置上。
回月棠院的路上,祝照脑子里突然想起了一个词:百依百顺。
想起这词后,她顿时抖了抖肩膀,将脑海中凌乱的思绪挥去,不再去想明云见行为背后的目的究竟是否单纯。
就在三月,关于黑火失窃案居然被大理寺查出了些许着落。
祝照一直待在府中没有外出,明云见也从不与她说朝堂上的事,故而关于朝中些许消息,还是在三月底,将要清明时,慕容宽约着祝照外出吃饭她才听说的。
三月天暖,祝照的身体也好了许多,一个月没有发过热,也未感染风寒,与慕容宽碰面那日,正是艳阳高照。
慕容宽约祝照在龙马巷外的一个茶馆儿里碰面,那茶馆儿也做饭菜,但是饭菜味道一般,糕点却做得极好,比起京都一些专门做糕点的糕点坊里味道都要好上许多。
祝照从小就喜欢吃甜,糕点一类是她的最爱。她带着小松到了茶馆儿时,慕容宽已在那等了好一会儿,桌上摆着五颜六色各类茶点糕点,一块未动,就等着祝照享用。
“阿瑾哥。”祝照开口,慕容宽朝外看去的视线才收回,见祝照时他笑了笑,道:“你清瘦了许多。”
那是祝照年前跑去景州途中吃了苦,回来又病了一个月,才显得清瘦。
祝照坐下,与慕容宽聊了些事,全程没有隐瞒小松的意思,而且雅间的纱幔帘子也一直都是开着的。
慕容宽与祝照聊了些这十年里京都的改变,这回他们碰面的气氛倒是比上次在栖山上要好了许多,闲谈之后,便聊到了当年祝家之事后朝局的变化。
提起朝堂,难免提到近来朝中发生的一些大事。
严光死后,黑火失窃案又查了几个月,于三月终于查到源头,问题依旧出在了兵部,但抽丝剥茧之下,上次被拉到大理寺调查的新任兵部侍郎被判刑,贤亲王也受到了牵连。
因为这次与黑火失窃案有关的新任兵部侍郎是贤亲王举荐,在黑火失窃前后,也与贤亲王关系密切。其实朝中众人都知道,那人就是贤亲王放在兵部的亲信,联系之前万金坊爆炸案,贤亲王有无参与其中也备受关注。
小皇帝七日前在嵘亲王的建议下,关贤亲王禁闭王府不得外出,何时兵部事了且调查出与他无关,何时才能解了禁闭。
朝中大多官员都与嵘亲王有关,此事既然查到了贤亲王的头上,加上嵘亲王刻意压制,两人之间从暗斗变成了明争,即便是贤亲王麾下的几名官员替贤亲王求情脱罪也无用。
兵部尚书被贬,兵部侍郎短时日内更换两任,只剩下田伟一个在兵部待的时间较长,且无过错,照理来说这兵部尚书的位置就该田伟来做的。
尚书之缺不可少,朝中好些官员推举田伟为新任兵部尚书,小皇帝在堂上为难,他甚至问了明云见的意见,明云见向来不得罪人,只说:“田伟实能任位。”
明云见最近与贤亲王走得较为密切,却没想到居然会推田伟为新任兵部尚书。
本来田伟兵部尚书的位置已经是水到渠成,却没想到嵘亲王反而与众人唱起了反调,田伟到嘴的兵部尚书位置,就因为嵘亲王开口不同意,连带着嵘亲王麾下官员附和,被生生阻断。
田伟虽在侍郎位置上坐久,但因为兵部尚书与兵部侍郎频频出错,现下众人没能调查出田伟的问题,可不代表他完全无辜,嵘亲王的意思是兵部全员都有问题,干脆来个大洗底。
最终兵部尚书的位置由兵部另一人选任职,兵部侍郎的位置也从下调上,新任兵部尚书在朝中与嵘亲王下的官员有些来往,也成了小皇帝登基以来第一个连跳多级任职尚书之位的官员。
慕容宽现在家中虽然没有在朝为官的,但与慕容侯爷关系好的官员还大有人在,那些老臣时不时给慕容家透露一些朝中消息,故而慕容宽才能拿这些话当口头闲谈说与祝照听。
祝照听着这些似乎与她无关的消息,表现得不怎有兴趣,倒是桌上的糕点比较吸引她,偶尔吃到特别喜欢的,还会特地留一些,打算等会儿带回去。
慕容宽道:“也不知嵘亲王怎么想的,田伟与周涟交好,周涟又娶了苏雨媚,苏雨媚是苏昇之女。满京都知苏雨媚是苏昇为了讨好嵘亲王送到周涟身边为郡王妃的,他们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田伟当兵部尚书,对他而言只好不坏。”
祝照拿起了一块透明如玉的糕点,捏在手里还是软软的,一口咬下,满嘴软糯,还有些甜瓜的清香味儿。
她道:“因为文王推举了田伟。”
慕容宽不解:“嗯?这与文王有何关系?文王在朝中并无多少话语权的。”
祝照怔了怔,只是轻轻笑着说:“可能是嵘亲王生性多疑,只要是他人举荐之人,他都不敢重用,倒不如用个尚未站明立场的,谁也不占便宜。”
慕容宽耸了耸肩,觉得恐怕也是这个原因,撇嘴啧了声。
祝照吃完糕点,端起茶杯浅浅饮了一口,目光落在窗外对面的街道屋顶上。碧天白云下青瓦顶上飘过了一只纸鸢,尚有孩童的笑闹声传来。
祝照端着杯子的手微微收紧,以她对明云见的了解,明云见不会猜不到嵘亲王之意。
周涟表面上看过去似乎与嵘亲王站在同一阵线,但实际上二人在十年内少有政见接触,光是这一点,嵘亲王就不敢轻易用田伟。
还有一点,周涟虽是郡王,但手握重兵权,田伟与他是好友,本就在兵部任职侍郎,有一定兵部资需使用权和兵队调遣训练权。若再让田伟当上了兵部尚书,从此兵部掌管诸多兵马,加上周涟那一块,嵘亲王就更难控制二人。
嵘亲王在朝中虽有诸多朝臣拥护,但兵权拿得并不多,周涟是他十年前就忌惮的人,才会让苏雨媚成为郡王妃以此掣肘对方,他不会坐等周涟周边势力扩大。
明云见是知晓了嵘亲王的心思,才会在朝中应和推举田伟,他料定了嵘亲王不会同意,才敢如此开口。
一来是给田伟面子,将来好让对方还,二来也是推着田伟与嵘亲王对立,毕竟贤亲王与嵘亲王的对峙中,贤亲王输了一局,总得有人接班。
作者有话要说: 看春晚更新迟了抱歉,另外大家注意身体,少去人多的地方,待在家里看电视和小说吧,记得戴口罩,新年快乐,祝大家安康顺遂!
第56章 砍树
祝照与慕容宽在茶楼内待了些许时刻便要分开了, 慕容宽虽说是京都里有名的纨绔子, 瞧着像是整日无事可做的样子,其实慕容家还有些产业放在他手里管着, 每日能玩儿的时间有限。
慕容宽将祝照送出茶楼,随着她一同到了马车旁, 待到祝照上了马车后, 慕容宽才打破了片刻沉默。
他望着祝照挂着浅笑的脸, 道了句:“长宁打算何时与文王要个孩子?”
祝照本掀开车窗帘打算与他挥手作别的, 乍然听见慕容宽如此说,脸颊瞬时绯红, 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阿瑾哥你……”她与明云见何时要个孩子?且不说她现在与明云见的关系颇为尴尬,就是他们俩如胶似漆,这生孩子的事儿……也不能随口说有就有啊。
慕容宽啧了声, 似乎也察觉了自己不当开这个口, 但还是没忍住道:“你既然嫁到文王府了,便早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吧, 文王殿下今年都二十七了,不可能不要子嗣。”
慕容宽顿了顿,被祝照一双纯澈的眼看得有些惭愧:“你若不与他生, 他说不定就与旁人生了,我听烟花柳巷里的女子说……说是文王近来去得比较频繁, 你、你自己看着办。”
祝照轻轻啊了声,脸上的红晕褪去,心想原来如此。
慕容宽是烟花柳巷中的常客, 在里头认识的人恐怕也不少,那地方鱼目混杂,青楼女子怕是知晓这京都秘密最多的一批人群,看见素来洁身自好的明云见去那处,难免挂在嘴上与别人说。
“多谢阿瑾哥提醒。”祝照也不知要回慕容宽什么,她与明云见之间,恐味甜怕旁人都看不清,也就只能这般回了。
慕容宽以为祝照听进去了,干咳了两声,道:“你需知,他们皇亲国戚本就与一般家庭不同,若文王当真在青楼里相中了哪个,纳回去便有你好受的了,那什么……母凭子贵,你懂的吧?”
祝照眨了眨眼,甚至有些尴尬了,慕容宽摸了摸鼻子,也就说到这儿,不再给祝照添堵。他挥了挥手,往后退了两步道:“你回去吧。”
祝照慢慢放下车窗帘,垂着眼眸慢慢捂着心口的位置,明云见近来……常去烟花柳巷之地?难怪他这一个月在文王府的时间不多,祝照都没怎么碰见过他了。
祝照还以为,是小皇帝生辰之后,她没有应答明云见的示好故而两人之间才生分了些,现下看来,是他心中另有喜爱之人。
回到文王府,祝照照常吃饭看账本,看上去与平日里没什么不同,但眉头总是淡淡地皱着,偶尔一发呆就是一个时辰,也不知是在纠结什么。
小松就在月棠院的阁楼房顶上看着,他瞧见祝照看账本时一页比平日里多花了一倍的时间才翻过,批注的纸上涂了两处,那两处分别写着的是‘皇叔’与‘明云见’。
祝照只是习惯了将自己的情绪内敛,毕竟以前哭时没人哄着,气时没人安抚,难过也不曾得到过慰藉,她不是表面上看过去的那样不在意。
明云见近来的确比较忙,也去了青楼几回。
他讨厌一切味道过重的东西,饭菜不能太咸,熏香不能太浓,脂粉不能太厚,而这三点,青楼里占遍了。
贤亲王是个贪图美色之人,众所周知,只是明云见没想到就连依靠在贤亲王之下的工部尚书居然也是个色令智昏之人,他们是一丘之貉,难怪能走到一起去。
贤亲王被关禁闭,在其之下的官员都觉得他过于鲁莽了,毕竟与嵘亲王对抗现下还不是时候,更何况贤亲王也未与赞亲王达成共识,以至于到后来赞亲王都不敢在朝上出言保他。
贤亲王有胆子与嵘亲王斗,明云见在其中没少起作用,前期贤亲王压制嵘亲王的兵部太过容易,让他差点儿忘了,这十年来按兵不动的嵘亲王不是只睡着了的猫,而是假装沉眠的老虎。
贤亲王被困贤亲王府后,派人分别去过赞亲王府与文王府,不过赞亲王府那边没有回复,明云见倒是特地于晚间见了贤亲王一面。
贤亲王被关禁闭,贤亲王妃在府中哭哭啼啼,贤亲王听得生厌,便带明云见去了自己先前一名小妾的院落里。
那小妾因故过世,院落空荡荡的,听贤亲王自己说,他是喜欢那名小妾,那小妾是他从青楼里带回来的,故而小妾过世后,贤亲王才会频频出入青楼。贤亲王说这话,也不知是不是为了让自己看似深情,好打动明云见,毕竟明云见就是个深情且惧内的人。
不过明云见将他借酒说的那些不重要的话,全都当成耳旁风,一概没听进去。
他有耐心地听贤亲王寒暄,最终一句话打破了这虚情假意的氛围。
明云见道:“我来贤亲王府听六哥说这些,不是因为我能帮助六哥,而是举朝望去,现如今无一人敢站在六哥身边。我不过是个闲散之人,嵘亲王不将我放在眼里,我也不屑卷入你们的斗争中,日后我若得空,会将朝中消息告诉给六哥听,权当是顾念了兄弟情义。”
“你当我朝中无人探听消息?”贤亲王皱眉,他瞥向明云见:“以前父皇总说你是我们兄弟几个之中最有头脑的,但我却在你身上瞧不出半分野心来,明云见,你到底有何意图?”
“我的意图众所周知。”明云见放下端着一口没喝的酒道:“我只想要好好地活着。”
贤亲王听他这般说,顿时泄了气,他还以为难得有人入他王府,是为了帮他一同对抗嵘亲王的,只是没想到招来了明云见这个窝囊废,但有好过无。
一番话后,明云见便离开了贤亲王府。
那夜明云见入过贤亲王府之事,贤亲王妃回娘家时与家里人说过了,贤亲王妃娘家那边与工部亲厚,故而工部才会拥护贤亲王,成为其势力之一。
工部问话贤亲王妃可知明云见与贤亲王说过什么,贤亲王妃只道不知,随后工部与光禄寺都有人朝贤亲王府去过一趟,但未来得及进门,此事就被小皇帝知晓了。
小皇帝为此勃然大怒,加上嵘亲王本就欲见贤亲王倒台,故意添油加醋,说是贤亲王怕是当真涉事黑火失窃案,否则不会在禁闭期间联系朝中部分官员为其走动上下。
三月中旬,贤亲王府前多了一排金门军,此事也成了贤亲王府有史以来最大的耻辱。
贤亲王彻底被关在家中后,明云见才能安心与工部的人走动。
工部尚书与贤亲王妃家中关系密切交好,现下贤亲王尚未真正遇险,故而工部这一角明云见是撬不动的,只能凭己之力封锁贤亲王府对外的消息,再好借着贤亲王之名行事。
明云见来见工部尚书,特地选了以往贤亲王叫来作陪擅弹琵琶的女子来抚琴,那女子见过明云见一回,且知晓明云见与贤亲王不止一次在青楼会面,自然将贤亲王与明云见视为一派。
反而因为这名女子,叫工部尚书对明云见稍稍放松了警惕。
金门军看住贤亲王府,另贤亲王如今的局势变得尤为被动,哪怕黑火失窃一案查不出与贤亲王有关,嵘亲王恐怕也不会轻易放过贤亲王。
工部先前与明云见一同治水,知晓明云见是个有为之人,不过与明云见一同去雁州的是工部侍郎,并非工部尚书。
明云见与工部几人警告,说嵘亲王既然失了兵部,又困住了贤亲王,下一步必然会将手伸到工部来。
实则这话就算明云见不说,工部众人也都知晓,故而为此,明云见多次约见工部尚书,想要借由这个理由,了解贤亲王在工部的关系网,也想探出贤亲王于工部究竟有多少人。
只是工部侍郎为人倒算老实本分,工部尚书却是个滑头,明云见在第五次与工部尚书于青楼会面之后,终于失了耐心。
从青楼出来,明云见一路步行回了王府,眉心总是皱着,叫跟在他身后的夜旗军都大气也不敢出。
他们随明云见许多年,知晓明云见是个不怎生气的人,但这回,他是当真生气了。
在青楼外藏于人群中的夜旗军莫名得了明云见一瞪,吓得后退许多步,又悄悄地问了随着明云见一同入青楼内的夜旗军他生气的缘由。
夜旗军低声回道:“工部尚书未将贤亲王在工部埋下的人员说出,骗了王爷五次花酒钱,王爷怎能不气。”
“这工部尚书究竟是何用意?”
“他想死。”一直沉默了明云见突然开口,这三个字顿时叫几名夜旗军纷纷噤声,甚至有些不敢朝他看去了。
工部尚书当然不想死,无非是这五次花酒喝下来,明云见心中不痛快,想着干脆让他死了算了。
有些人用些伎俩能策反,有些人虽木讷但有也可利用,如工部尚书这种油米不进还滑头的人,一刀杀了反而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