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谭盛礼知道这事不?
谭盛礼点头。
这也是他后来拒绝谭振兴他们写对联的原因,他们出于好意帮忙,有人却另有所图,行径可耻,他如果继续纵容就是助纣为虐。
饭桌上的谭振兴等人头次听说这件事,谭振兴震怒,“她们咋能这样做呢,咱们给她写对联,好茶伺候着,她转眼拿去卖钱,不是把咱当傻子使唤吗?”他们写对联耽误时间不说,墨用了不少,合着人家欺负他们好说呢。
他问陈山,“陈伯,你看清是哪家人没?”
必须找她要个说法,对联是他们写的,挣的钱也该有他们的份儿。
陈山好笑,看了眼绷着脸面不改色的谭盛礼,“事情过去就算了吧,你父亲宽大为怀,不提这件事便是不想计较...”论豁达,陈山自认不如谭盛礼,看谭振兴扁着嘴满脸不服,他忍俊不禁,“强龙都不够地头蛇,你们在郡城没有根基,低调做事是好的。”
人们判断正误,多是靠亲疏远近来判断的,真要把这件事宣扬开,不说谁胜谁负,人们肯定会说谭盛礼小肚鸡肠,和没读过书的老妇人斤斤计较,连带着整个谭家名声都会受累。
除非谭家有女主人,能立起来的女主人。
“谭老爷,你年岁不大,可想过再娶?”陈山随口问了句。
瞬间,饭桌上安静得针落可闻。
谭振兴眨了眨眼,看看陈山,又看看谭盛礼,咽下嘴里带骨头的肉,喉咙火辣辣的痛,嗓音都变了,“这把年纪还是不娶了吧。”被亲爹压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再来个后娘,不是要他的命吗?
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谭振兴不敢想象后娘进门后的日子。
谭盛礼没个好气地睇着谭振兴,后者难得不害怕的呲牙笑了笑。
只要不娶,什么都好商量。
陈山将父子两的眼神看在眼里,解释道,“谭老爷学识渊博,他日定能高中,家里没有女主人的话,将来遇到类似的事情恐怕还会吃亏。”
自古好男不跟女斗,无论哪个男人,但凡他和女人计较就失了风度,谭盛礼是要走科举的,名声尤为重要,总不能次次都闷声不解释吧......
“没有女主人还有我吗?”谭振兴拍拍胸脯,“我是长子,再有这样的事我出面。”
吵架他还是在行的!
☆、第37章 037
桌上寂静, 谭盛礼给陈山夹菜,看都懒得看他,但他的忽视在谭振兴看来就是默认, 他无比亢奋地挺起胸脯, “父亲放心罢, 我定会维护好谭家的名声!”
再有人上门闹事, 他要骂得她们后悔来人世!
见他抬着下巴, 目光坚定,其余人默契地不接话, 心想,冲着谭振兴动不动就痛哭流涕的性子, 谭家哪还有什么名声可言啊。
“大哥...”谭振业最怕谭振兴突如其来的自信, “你还是认真读书吧, 再有几个月就府试了,别为鸡毛蒜皮的事耽误了正事。”真由着谭振兴抛头露面,谭家就真的不得安宁了。
谭盛礼处理事不吵不闹落落大方, 谭振兴处理事, 恐怕又是暴跳如雷又是鬼哭狼嚎的,能从早闹到晚,还要不要看书了?
“大哥, 凡事以府试为重。”
提到府试, 谭振兴顿时成了霜打的茄子, 了无生气道, “府试啊...你们说我府试能过吗?”除了诗文他没啥信心, 但诗文在府试占的比重不高,真是时不待人。
这次,谭盛礼抬眸扫了他眼,谭振兴嘴角僵硬地扬起抹笑,讨好道,“父亲,你说呢?”
谭盛礼有真知灼见,他说能过就绝对没问题。
谭盛礼掀了掀眼皮,漫应道,“希望不大。”
那就是考不上了,他就说嘛,像他这样的人都能过府试,其他人得差劲成什么样子啊,好在其他人没有让他失望,担得起童生的资格,他又问,“那我要报考吗?”
谭盛礼惜字如金,“嗯。”
考就考吧,反正也考不上,不怕考差了回家挨骂,谭振兴如释重负地举起酒杯,“我是考不上了,就看你们了,父亲,三弟,生隐弟,你们好好考啊。”
振兴家业不分你我,为谭家的未来奋斗吧!
谭盛礼:“.....”
“大公子还真是...”陈山失笑出声,后边的话没说谭盛礼却能领会他的意思,摇头道,“甭管他,尝尝这猪肚鸡汤,佩玉从外地人听来的食谱......”
谭佩玉心灵手巧,听旁人说什么补身体就买什么,三餐花样百出,全家人都喜欢吃她煮的饭菜。
在客栈时陈山不了解谭家的情况,得知谭佩玉被夫家休回家,他心里惋惜,忍不住又劝谭盛礼再娶,娶个妻子回家,有她帮忙张罗子女的亲事轻松得多,否则事事都要谭盛礼亲力亲为不说,以谭盛礼正直磊落的性子,被人糊弄连累子女终生就惨了。
聊到这个话题,谭振兴脸色就沉了下来,如临大敌地瞪着陈山,语气略有不满,“陈伯,话题不是揭过去了吗?”以前看陈山只觉得他可怜,如今再看,真是应了那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自己妻子去世不肯再娶,劝别人续弦倒是头头是道。
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我.....”
谭振兴不想听,扬声打断他,“陈伯啊,我父亲有儿有女,续弦再娶没什么用处,倒是陈伯你啊,没个伴儿多孤独啊,你才是应该续弦的,百行孝为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能让陈家后继无人啊。”
谭振兴学陈山的口吻,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
陈山先是愣住,随即失落地摇摇头,“是我越矩了。”
眼看谭盛礼脸色不对,谭振兴立刻怂了,“没没没,陈伯别误会,我没有其他意思,纯属关心你而已。”甭管心里怎么想,嘴上是千万不能认的,他就是嫌陈山多管闲事了,自家的事没拎清来劝别人,肯定没安什么好心,要娶自己娶去,别祸害他父亲。
陈山知道他怕谭盛礼,为其说话道,“谭老爷,你也别怪大公子,他说的实话,他日我到地下,既没脸面见我妻子,更没脸面见陈家的列祖列宗。”他做不到的事有什么资格劝别人,确实是他越矩了。
“我知道你是为谭家好,至于他......”谭盛礼斜眼冷瞪,吓得谭振兴打了个哆嗦,忙倒酒向陈山赔罪,“大人不计小人过,陈伯别和我计较啊,我嘴拙,有的话你听听就算了,别往心里去啊。”
“你说的有理有据。”陈山苦笑,“我如何会计较,大过年的,不提那些糟心事了,聊点开心的吧。”
谭振兴脸上赔着笑,眼角忐忑不安地望着谭盛礼,察觉他没有要拿木棍打人的意思方把悬着的心落回实处,倒完酒,说了几句吉祥话就回位置坐好。
小心翼翼的神色看得陈山哭笑不得,他朝谭盛礼碰杯,“几位公子性格各有千秋,兄弟互相帮衬,谭家会蒸蒸日上的。”
“借你吉言了。”谭盛礼举杯,随后轻轻抿了小口,他不是贪杯之人,酒都是小口小口的喝。
动作优雅高贵,看得谭振兴羡慕,便模仿他的动作端起酒杯,缓缓抿。
一口,两口,三口......
越喝兴致越高,到最后,面前人影重重,他甩了甩头,舌头打结,“不能喝了,再喝就醉了。”
看他脸颊酡红,双眼飘忽不定,谭盛礼正要收走他的酒杯,这时,谭振兴噗通声跪了下去,抱住他的腿,“呜呜呜,父亲啊,儿子不孝啊,儿子对不起你的栽培,担不起振兴家业的责任啊,呜呜呜,父亲啊,儿子不用,没能为谭家开枝散叶延续香火,父亲,你打我吧,呜呜呜......”
谭盛礼:“......”
“父亲,你打我吧,求求你打我......”
谭振兴:“......”
父子两还真是像,沾酒就醉,醉了就发疯,谭盛礼踹开他,“振学,扶他下去。”
谭振兴抱得死死的,耍赖,“我不走,我不走,我就要父亲打我,父亲不打我我浑身不痛快。”说着,拿脸蹭了蹭谭盛礼小腿,“呜呜呜,父亲,你打我吧,我不想读书,我讨厌读书,读书太难了,我不是读书的料,呜呜呜...”
谭盛礼火大,“振学,把我的木棍拿来。”
就没见过上赶着找打的,谭盛礼自然不会手下留情,握着棍子,刚落到谭振兴背上,就听他嗷呜声,闭着眼哭得惊天动地,陈山看得目瞪口呆,手里的筷子都滑到了桌上,谭振业小声解释,“大哥生性如此,还望陈伯见谅。”
以前没和谭振兴喝过酒,不知道他醉后竟然这副模样,谭振业说这话脸上都臊得慌。
丢脸,太丢脸了。
谭盛礼狠狠揍了好几下,到后边谭振兴直接躺在地上睡着了,睡着后肩膀抽抽搭搭的,好不委屈,谭振业忙给谭振学挤眼色,兄弟两拖着谭振兴回屋,毫不客气的将其丢在床上,掉头就走,谭振学担心,“会不会着凉啊。”
“皮糙肉厚的应该不会。”谭振业回道。
三兄弟里,谭振兴挨打的次数是最多的,但从没听谭振兴抱怨哪儿痛过,愈合力惊人。
这样的人,天生是挨打的命。
谭盛礼甚少在外人面前动过粗,而是谭振兴让他想起了花言巧语的谭辰清,火气压不住,不揍他几下难消心头之恨。
上梁不正下梁歪,谭振兴很好的诠释了这句话的含义。
“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看大公子不胜酒力说胡话而已,犯不着大动干戈。”陈山劝他。
谭盛礼收了棍子,“无事,新年新气象,当给他松松筋骨了。”
父子两的事陈山也不好多说,吃过饭他就要回客栈,谭盛礼怎么挽留都没用,邀请他元宵过来,陈山摇头,“你们事情多,我就不来打扰了,在这祝你们诸事顺遂,轻松考过府试...”
谭盛礼拱手,客气地送他出门,巷子两旁的门口挂着灯笼,照得青石板的地面红扑扑的,走到挂莲花灯笼的门前,陈山驻足,小声道,“心知你心胸宽阔,但我还是得和你说声,拿你们写的对联去街上卖的就是这户人家,你端方雅正,难免被人利用,日后多留个心眼吧。”
院门两侧贴着对联,字迹飘逸,谭盛礼点头,“多谢了。”
送走陈山,谭盛礼回屋陪谭振学他们守岁,这两日免了晚课,谭盛礼就拿了纸和笔教他们作画,画院子里的桂花树,屋檐下亮着灯笼,照得桂花树朦朦胧胧的,谭盛礼让他们先画,画完再指点,桂花树就剩下枝干,描出树干形状,强调光影明暗就行。
不止谭振学他们,便是谭佩玉谭佩珠都来了精神,谭盛礼把笔给她们,让她们试试。
谭佩玉连连后退,“不用,我听听就行,父亲接着说罢。”
“试试吧,琴棋书画,你们要喜欢我都能教你们。”谭盛礼骨子里就不是重男轻女的,就别说见过谭家姑娘为家族牺牲的下场后,他待谭佩玉她们比谭振兴他们要好。
谭佩玉侧开身,示意谭佩珠去,“小妹试试吧,我去灶房看看烧的水。”
家里并不富裕,哪儿有闲钱供她们培养兴趣爱好,谭佩玉转身去了灶房,后边,大丫头跟着,“大姑,学画画不好吗?祖父画的大丫头很好看的。”
谭佩玉回眸,弯腰抱起她,“好,但大姑手笨,学不会。”
学不会就浪费纸墨了。
“大姑厉害,会学会的。”
谭佩玉摸摸她的头,并未当真。
堂屋里,谭佩珠也不肯拿笔,“父亲,我手笨,找树枝在地上画就成。”幼时,父亲教她们读书认字,担心她们浪费纸笔,就是让她们找树枝在地上写字的。
多年习惯,她改不了。
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谭盛礼没有再劝,搁下笔,回屋找了两支粗糙的竹筒笔出来,递给谭佩珠,“这笔没法用了,你要担心浪费纸笔,就用这支试试吧。”
笔尖毛毛的,谭佩珠仔细看了几眼,嗫喏地拿过手,谭盛礼将桌上的纸推给她,“试试吧,按照我刚刚讲的画。”
太懂事的人招人疼,谭盛礼守着谭佩珠画,待她画完又去喊谭佩玉,谭佩玉说什么都不肯,打热水给大丫头洗脸洗脚,完了抱着她坐在椅子上给她做绢花,谭佩玉针线活好,什么样式的绢花都会,谭盛礼看她安安静静坐在那,心里不是滋味,谭佩玉的成熟,是子女中之最。
这天过后,谭盛礼给所有人都布置了抄书的任务,没有拜访的亲戚,大年初他们哪儿都不去,专专心心在家读书抄书,多四个人抄书,效果事半功倍,元宵过后,谭盛礼去书铺兑换银子,共挣了近二两,谭盛礼全给谭佩玉,看得谭佩玉受宠若惊,“父亲,用不着这么多的。”
郡城物价比安乐镇高,但不是顿顿大鱼大肉,这些银钱够全家三四个多月的开销了。
“拿着吧,出门遇到喜欢的就买,以前...父亲待你们不好,往后会弥补回来的,你犯不着处处为弟弟妹妹们着想。”活得太明白的人大半都不开心,谭盛礼不希望谭佩玉成为那样的人。
“父亲。”谭佩玉低下头,捏着衣角,声音很轻,“父亲待我们很好了。”
没人爹娘会容忍被休的女儿在家白吃白住,但父亲做到了,她发自内心的感激和感动。
“还不够。”谭盛礼把钱给谭佩玉,“亏欠了你们太多......”
比起谭家女为谭家做的牺牲,他又为她们做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