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州于他来说太陌生了,进城后心里没踏实过,隐隐好像会发生什么大事,他摇了摇谭盛礼手臂,“父亲,我害怕。”
谭盛礼:“......”
“何事害怕?”谭盛礼揉了揉额头,缓缓睁开了眼。
屋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谭振兴怕得脊背直冒冷汗,如实把白日的事说了,谭盛礼宽慰他,“身正不怕影子斜,你既没做错事,何须怕呢。”
“哦。”
简短的回答过后,谭盛礼就听到了如雷贯耳的鼾声,他:“......”
客栈人来人往,谭盛礼要谭佩玉他们看紧孩子,翌日清晨,他随谭振兴他们出门了,他先去各街米铺杂货铺问价,随后无意逛到个书铺,在平安街的街尾,里边藏书不多,但种类齐全,而且看书的字迹,都是同个人所抄,他在那待到快晌午,晌午后,他转去衙门,问衙役平安街可有宅子要卖的?
谭盛礼走了好几条街,唯独喜欢那的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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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0
衙门气派恢宏, 衙役虎着眼盯着谭盛礼看,看了半晌,问谭盛礼要了路引和身份文书,冷冷道, “等着罢。”
话完,转身进了衙门,不多时捧着个册子出来, 将平安街登记在册售卖的宅子报给谭盛礼听,语气冷淡,完全公事公办的嘴脸, 换作他人,怕会惧得胆战心惊掉头走人,谭盛礼却沉着冷静, 面色不显, 细细听完,又仔细询问了价格, 大致了解情况后才离开。
在外逛了大半天, 回到客栈后其余人已经回了, 绵州城大,四人足足转了两日都未曾打听到合适的宅子。
整个绵州城,临城门的宅子最便宜,但有闹市,环境嘈杂,不适合读书, 往里两条街价格就得高许多,知晓谭盛礼喜静,他们试着去城内两家书院周围问了问,结果价格高得离谱,以谭家目前的家底,买了宅子就没剩的了,那全家老小吃什么喝什么?
看谭盛礼进屋,四人围过去说了情况,谭盛礼先倒了杯茶,慢慢抿了两口,坐下后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进城后你们有何感受?”
他先看向谭振兴,谭振兴缩了缩脖子,小声道,“不愧是州府,车水马龙,比府郡热闹太多。”
谭盛礼又看谭振学,谭振学思索道,“年后乡试,读书人汇聚,文会诗会极为壮观,连街上摊贩都能吟诵文会脍炙人口的诗,学风浓厚,非府郡能比。”他经过一处酒楼,据说是备受读书人喜欢的地方,酒楼外挂着绵州城内好几位举人老爷的诗...
“振业,你呢?”谭盛礼问。
谭振业沉吟,“不知父亲所问何事..”
“诸事。”
谭振业想了想,推开窗户,看了眼楼下,“繁华归繁华,但总觉得过于浮躁了。”
“哦?”谭盛礼来了兴致,“为何?”
“绵州乃西南最繁华的府城,热闹无可厚非,文人汇聚文风更盛,可风气浮躁,人心难静,踏踏实实做学问的少,追名逐利的更多...”谭振业顿了顿,没有再多言。
谭盛礼轻轻点头,再问谭生隐,谭生隐抿了抿唇,如实道,“侄子就觉得鱼龙混杂,与人打交道,不知哪句真话哪句假话,再有,听闻我们是外地口音,进城赶考,就总想从我们身上多捞点银钱...”
谭生隐说的是真实感受,他寻人问宅子,消息得用钱买,谭盛礼给他们傍身的银钱已所剩无几了。
其实,他更喜欢郡城,民风淳朴,少许多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如此这般,宅子的事如何处理?”
无人答得上来了,同样的宅子,问价的人不同,价格天差地别,稍有不慎就会被骗,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没吭声,最终,还是谭振业站出来提议,“买卖房屋需经衙门过户,不若去衙门问问吧。”绵州乃州城,巡抚大人为官清廉,不曾传出官吏欺压百姓的事,去衙门打听是最好的。
“振业言之有理,我看好了处地段,明早你们去看看...”
翌日,去平安街回来的谭振兴拉着脸不甚欢喜,平安街那片人口少,周围有条街专卖棺材的,平日没什么人去,冷清不说,还晦气,少有外地人去那买宅子的,读书人就更不乐意了,要他说啊,宅子买在闹区更好,读书人多,方便探讨学问,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住到平安街,无异于是在闭门造车。
心里这般想,却不敢说,因为几个弟弟不吭声,他贸贸然发言,必落得凄惨下场。
后背的伤还未痊愈,不能再添新伤了。
晚饭过后,谭盛礼问他们有何意见,谭振兴闪着亮晶晶的眼,满含期待的望着谭振业,在这方面,谭振业极有头脑,他的话很值得思考。
谭振业也不负众望,在他的注视下悠悠开口,“平安街清净,不失为修身养性的好地方,而且宅子价格不贵,咱们人口,买处稍大点的宅子绰绰有余...”不知谁说那儿风水不好,稍有野心的人都不往那儿去,那儿外地人少,多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以年老者居多。
买那的宅子,谭振业觉得可行。
谭振兴万万没想到谭振业会得出这种结论,住那多晦气啊,日后认识的友人上门也不好招待,谭振兴动了动唇,“父亲...”
谭盛礼问,“你有更好的地儿?”
谭振兴不说话了,人牙子市侩,介绍宅子要收钱不说,还坐地起价,趋炎附势的嘴脸令人生厌,好不容易碰到个秀才,结果又是个骗子.....外出两日,他并没任何收获。
事情就这么敲定了。
宅子很快买下。
宅子在平安街的小巷子里,左右空着,甚为冷清,对面倒是住了户人家,谭盛礼敲门拜访,许久不曾有人开门,整条巷子阴沉沉的,便是大丫头都安静许多。
院子里有两株槐树,这个时节,树叶凋零,树木光秃秃的,分外萧瑟。
先将院门外的灯笼换新,然后布置屋子,家具能用则用,不能用的拆了做柴少,宅子有后院,后院不大,堆的是杂物,仅是收拾院子,就花了七八天时间,然后请人打家具,重新砌灶台,忙完已入冬了,绵州的冬天比郡城冷,加上周围寂静,完全没有住在城里的感觉。
家里的钱买了宅子,剩下的不多,要维持全家开销,谭盛礼寻思着抄书卖。
他出门打听,云尖书铺的价格高,但想要抄书需得熟人引荐,他们刚搬来,人生地不熟的,自然没法找人引荐,他又去平安街的书铺逛了圈,门可罗雀,没什么人,掌柜的三十出头,生得魁梧彪悍,与书铺的雅致格格不入,谭盛礼去角落拿了两本书,结账时,掌柜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老爷买这两本书?”
“是。”看他神色有异,谭盛礼问,“有事吗?”
掌柜摇头,弯腰拉开抽屉,拿出厚厚的册子,顺着书名找到册子登记的价格,“共七百文。”
两本书,价格不过云尖书铺的一半。
看册子的字迹有些年头了,谭盛礼没有多问,给了钱,出门刚转过拐角,就听有人喊,“冬山,冬山,我家菜刀不好使,给我磨磨啊。”
“来了。”
谭盛礼回眸,只看书铺的掌柜跑出来,奔着声音而去了,不知是不是走得太急,连门都没关。
巷口有个石墩子,谭盛礼迟疑了下,半晌,蹲身坐下,慢慢翻开书看起来,书页陈旧,但不曾落灰,想来是经常擦拭的缘故,他时不时抬头,书铺掌柜不曾回来,门外偶有人经过,俱未往里探头探脑,期间,有两个老翁来找,在门外唤了两声,不见人回答兀自走了。
见状,谭盛礼也起身回去了。
在浮躁的世道,终究有宁静淳朴之地。
谭盛礼是给谭振兴他们买的书,拿到书时,谭振兴翻了两页极为迷惑,年后就乡试,父亲还给他们看这类文章作甚,他问过了,近几日城里的举人老爷有出文章,众读书人天不亮就在书铺外等着,生怕落后于人买不到。
为何不给他们看科举类的文章,而是这类与科举无关的史书。
私底下,他问谭振学,谭振学的回答不甚满意,“父亲做事自有他的道理,先读吧,读完或许就找到答案了。”
这两本书不厚,谭盛礼亦不做讲解,谭振兴以最快的速度看完,看完后传给谭振学......
四天后,谭盛礼问他们可有看完,谭振兴心里升起不好的感觉。
果不其然,这天谭盛礼布置功课就抽了文里不少内容,考经义不说,还考策论,谭振兴慌了神,欲偷偷找书翻翻,竟找遍书架都没找见,还是谭振业告诉他,父亲拿着那两本书出门了。
谭振兴:“......”这次怕要挨打了。
谭盛礼又去了书铺,把两本书放了回去,见状,掌柜很是不解,“老爷,这两本书你不是买走了吗?”
“这书贵重,我不能占掌柜便宜。”书的价格他心里有数,这两本书在云尖书铺少说得二两银子,掌柜卖他七百文确实他占了便宜。
掌柜愣住,“老爷是我这些年见过最坦诚的人,不瞒老爷说,这书的价格并非我定的,而是我先生定的。”
掌柜上前,拿起这两本书,“银货两讫,老爷给了钱这书就是老爷的。”看他面善,掌柜问道,“老爷可是槐巷搬来的住户?”
他在平安街长大,周围搬来什么人他都知道。
谭盛礼颔首,“是。”
“往后便是邻里了,劳烦老爷照顾书铺生意,我感激不尽。”掌柜的把书递给谭盛礼,“再贵重的书,没有赏识它的人不过一文不值罢了,老爷慧眼独到,能从众多书里挑中这两本,想来它和老爷有缘,拿去吧。”
谭盛礼接过书,翻开看了两页,“你这么卖,恐怕挣不到钱。”
他想起自己誊抄的算经书拿去铺子卖,因价格便宜无人问津,后来价格翻倍,不多时就被抢走了,掌柜这么卖,挣不到钱。
“我已经挣得够多了。”掌柜笑笑,这时,外边又有人喊,掌柜应了声,匆匆跑了。
谭盛礼跟出去,听他和人说话,原来,这人不仅仅是书铺掌柜,还是个铁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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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
多少让谭盛礼有些意外, 铁匠离开的时间很长,谭盛礼在门口站着,久等不见人就先回了。
翌日,书铺门开着, 里边却没人,谭盛礼仍然在门口等了会儿就回了。
又过了两天,外边有人敲门, 谭佩玉说书铺掌柜找他,铁匠穿着身洗得泛白的衣衫,略有些拘谨地站在门口, “听说老爷日日去书铺,不知是否有事?”
谭盛礼招呼他进屋,铁匠扫了眼院子, 萧瑟的院子清扫得纤尘不染, 他顿道,“待会还有事, 不敢耽误太久。”
比起两本书, 谭盛礼还想买其他书, 又不想占他便宜,思索道,“不知能否借阅铺里的书,不用带回家,在铺子抄就行。”
虽不是科举类的书,却更值得读, 而且很适合谭振兴他们。
铁匠以为何事,闻言,礼貌道,“都是邻里,老爷用不着太见外,我少有在书铺,你若想看书,径直进去拿,看完后放回去即可。”铁匠垂着眼,院子里有女子,他眼神不敢乱瞟,“老爷如果有疑问,在柜台留张纸条,我看到后会来的。”
谭盛礼拱手,“多谢。”
铁匠有点受宠若惊,半晌反应过来,忙拱手,“老爷太客气了,若无事我先回去了。”
谭盛礼注意到他往巷子深处走,想来是住在这条巷子里的人,他望了眼对面的院门,自搬来后,未曾看里边有人出来,偶尔有说话声也小得很,待铁匠走远,他轻轻关上门,看乞儿蹲在角落里,手里拿着根木棍来回比划,他问,“用不用帮忙?”
鸡没有歇处,谭振兴他们拆了用不着的家具,准备搭鸡笼,乞儿以他们功课重为由,自己揽过了这门差事,他个子矮,搬东西费劲,几日过去,仍然不曾弄好,谭盛礼故而由此一问。
“谭老爷,我能做好,我拆了弄,弄了拆,是想给鸡捯饬个舒服的地儿。”乞儿歪头,作沉思状。
谭盛礼好笑,“小心别伤着手了。”
这会儿谭振兴他们在书房做功课,谭盛礼在窗户边站了会儿,四人全神贯注,没有走神,他放轻脚步,转身去了堂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