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父亲送信来,要他好好读书,别惦记家里,他们身体好,兄嫂亦孝顺,家里和睦,勿忧心。
离家已经快两年了,能不能光宗耀祖,就看今日成绩。
“辰清叔……”
“睡不着便出城砍柴罢。”谭盛礼道。
谭振兴和谭生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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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
两人不情不愿的拿着绳子出门, 时隔数月又从操旧业,谭振兴通身舒畅的同时又万分沮丧,山里绿幽幽的, 哪儿找枯木,况且今天是什么日子?全城读书人共襄盛举光耀门楣的大喜日子, 根本不利于砍柴!
东边露出了鱼肚白, 出摊的摊贩们在忙了, 走过两条街,谭振兴恍惚想起件很重要的事:出来得急, 早饭还来得及吃呢。
经过包子铺前,他买了两个包子,递给谭生隐,长吁短叹道,“你为何会睡不着啊?”
“静不下心。”谭生隐如实回答,“想到今日放榜, 心里既紧张又害怕。”论心性, 终究不如谭振业, 他起床那会,谭振业睡得正沉呢。
晨雾笼罩, 街上人影晃动,脚步声嘈杂起来,他和谭振兴说,谭振兴撇嘴,“你和他自然无法比了, 他没参加乡试,无忧无虑,吃好睡好,精神饱满,有什么好紧张的,你要和我比...”谭振兴咬了口包子,啧啧出声,“不过你也比不过我,我这次准能过,我也没什么忧虑的事。”
谭生隐:“......”
“要是没过呢?”乡试不同院试,才华横溢者比比皆是,尤其今年,父子同场科考的不止谭家,据说其中两位举人的子孙也在其中,且是最炙手可热的解元人选,谭振兴能不能过不好说。
谭振兴歪嘴,“你在质疑我父亲吗?”
谭生隐:“......”他白问了。
“父亲说我没问题就是没问题,不信谁都不能不信自己的父亲。”谭振兴又咬了口包子,看迎面匆匆走来几个书生,迈着小碎步,速度快得惊人,谭振兴不动声色拽了拽身上的衣服,眼神扫过几人胸前的牡丹花,又偷偷望向自己胸口,问谭生隐,“你想不想在衣服上绣朵花?”
“不想。”谭生隐不喜欢绵州读书人的风气,浮躁,攀比心重,炫耀心强,而真正踏踏实实做学问的寥寥无几,看谭振兴幽幽盯着几人,他小声提醒,“辰清叔不喜浮华,你别与他反着来,要我说,这衣衫不如咱身上的好看。”
谭盛礼严格约束谭振兴是不想他被歪风邪气带偏了,随波逐流,很容易迷失自己,进城后看到的例子还少吗?尤其是谭振兴,意志摇摆不定,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要不是谭盛礼盯得紧,不知惹出多少乱子来,整个谭家,稳重当如谭振学。
他劝谭振兴别为表象所迷惑。
谭振兴眼露哀怨,“我是你说的那种人吗?”未免太瞧不起他了吧,他注重穿衣打扮不是为了迎合谁,是要外人瞧瞧谭家人的风骨,同样的衣衫,穿在他们身上高贵优雅,旁人不过乃东施效颦罢了,待他们名声传出去,就能在绵州站稳脚跟,走到哪儿都如众星拱月般受欢迎。
如此,也算不辱没谭家祖上帝师的身份。
结果谭生隐竟然这般瞧不起自己,谭振兴哼了哼,满脸不愉,谭生隐急忙给他赔罪,“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望振兴哥别往心里去,你真要是喜欢,好好和辰清叔说,辰清叔会满足你的。”明明挺平常的事,落到谭振兴身上就看着不对劲,不是谭盛礼严苛,而是谭振兴偷偷摸摸的行径太诡异了,没法不让人往坏处想。
“罢了,我与你怄气作甚。”谭振兴摆手。转而想着两人这趟出城,回来势必下午了,他有点不甘心,斜眼瞄向脊背笔直,侧颜青涩的谭生隐,悄悄地说,“咱们要不要先去衙门候着,等放榜后再出城啊,反正就我们两,你不说我不说,父亲不会知道的。”
经过这么多事,他发现想骗过谭盛礼不难,回家若无其事不露出马脚就行。
谭生隐愕然,侧目盯着他了几眼,确认他不是开玩笑,斩钉截铁地拒绝,“不了不了。”换了谭振业他或许会考虑,和谭振兴是万万不敢阳奉阴违的,踹门那件事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
“咱们进山砍柴吧,若没柴,挖些野菜也好。”经谭振兴打岔,谭生隐心情已然平静不少,再回想昨晚辗转难眠的情形,汗颜不已,遇事不能静心,他日殿试,亦会出糗,谭盛礼要他们砍柴不是惩罚,山里环境清幽,更能静心思考,他深吸两口气,催谭振兴走快点,今天放榜,等回城时就知道结果了。
见他情绪平静,谭振兴撅着嘴发了几句牢骚,不过想想今日起自己就是举人老爷了,有什么好不开心的啊,他清了清嗓子,笑逐颜开道,“走吧。”
家里少了谭振兴,安静得不行,用过早饭,谭盛礼送乞儿去私塾,尽管乞儿已经识路,可闹市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担心他路上出事,早晚就都有人接送。人来人往,都在聊放榜的事,据说衙门外天不亮就有人围着了,各大客栈更是积极,半夜就派了人去守着等放榜,还有不少凑热闹的寻常百姓,成群结队的往衙门走,人多如蚁,害怕被冲散,谭盛礼紧紧牵着乞儿的手。
摩肩接踵的,乞儿不习惯,仰头问谭盛礼,“谭老爷会去吗?”
据说城里的读书人倾巢而动。
“不去。”
考卷上详细记载了住址,真要上榜,会有官差上门报喜,在家里等着就行,乞儿又问,“谭老爷紧张吗?”
“不紧张。”
乞儿笑,“谭老爷定能高中的。”
谭盛礼没有回答,送乞儿进了私塾,他沿街逛了逛,近日城中药材涨价,肉价跟着涨了不少,粮食蔬菜瓜果倒是没有涨,然后,他去了布庄,里边有卖成衣的,谭盛礼问了价格后,买了套,月白色的翻领长衫,胸前绣着朵牡丹花。
最后,他又去了书铺,相较乡试前,书铺的生意明显差了许多,里边只有零星的几个人,但规矩没变,仍然是给钱才能翻书。
他看了看有书籍名的书,至于那些五颜六色封皮的书,他一眼都没看。
出门时,谭盛礼碰到了熟人。李逵,他隔壁号房的考生。
病好的缘故,李逵气色红润了些,穿着件胸前绣牡丹花的长衫,身量纤瘦,瞧着略微单薄。
看到他,李逵也愣住了,倒不是遇到熟人,而是谭盛礼此人非同凡响,要知道,谭盛礼在巴西郡的读书人眼里极有名望,谈到他,无不言尽赞美之词,连其他县的书生也对他极为推崇,走前再三叮嘱几位好友抽空去拜访这位才学盛名的谭老爷。
读书人的圈子小,有什么事人尽皆知。
今时再碰到,李逵态度恭敬许多,“谭老爷。”
他是来交书的,治病把身上的钱花完了,得亏有人引荐掌柜,在书铺谋了份抄书的差事,谭盛礼还礼,就看李逵快速走向柜台,和掌柜的交谈两句后拿了钱走出来,高兴道,“谭老爷,想不到有缘在这碰到,能否请谭老爷去茶馆坐坐。”
巴西郡的书生说这位谭老爷极为低调,甚少外出,他们想请其指点文章多是由几位公子转交,太过神秘,以致于好多人想上门拜访,瞧瞧这位谭老爷到底有什么值得人敬重的地方,然又怕动静太大引得几位举人老爷不满,毕竟,几位举人老爷学识渊博,城里的读书人皆以入其门为荣,平日诗会亦对其奉承有加,贸贸然转向他人,传到举人老爷耳朵里终究不太好。
于是,众人商量等乡试后再说,谭盛礼如果能考上举人,说明有几分真才实学,上门贺喜再结交也不迟,若连举人都不是,提早巴结不是让人贻笑大方吗?
出门左走几步就有茶铺,谭盛礼邀请李逵坐下。
街边茶铺没有遮风避雨的地方,多是供行人休息的地方,他们坐这难免有些格格不入,虽有芥蒂,李逵却不好表露出来,落座后,朝茶铺老板招手,“把你们最好的茶拿来。”
茶铺老板来得快,斟茶后就退到边上,闹哄哄的不断有人来,李逵皱着的眉头没有舒展过,好在他有话和谭盛礼说,很快就被分散了注意。
“这次乡试谭老爷可有把握?”他住的客栈,天不亮那些人就结伴去衙门等着了,绵州共六郡,每郡有四府,每府有四县,今年报考乡试的近千人,最后取一百二十人,有些偏僻的县几十年都出不了个举人,甚是残酷。
“不知。”谭盛礼回答。
李逵略有些遗憾,近日在城里也算结交了不少读书人,其中有几人拍着胸脯说没问题,其实试题答得好不好,心里是有感觉的,谭盛礼说不知,那就是心里没底了,李逵安慰他,“不怕,大不了三年后再来,我这次身体不适,后边两场考都没考呢。”
想到自己发烧耽误考试,李逵颇为遗憾,谭盛礼不想聊成绩,岔开话题问他何时回家。
“过段时间吧,治病把钱花完了,得亏有人牵线在书铺谋了份差事,想再抄几本书,好好答谢答谢人家。”
谭盛礼沉默。
李逵望着谭盛礼,总觉得他哪儿不同了,上回在医馆,谭盛礼好像不是这样的,他没有深想,又问,“谭老爷认识刘子俊吗?”刘子俊也是地方县来的,但他人缘好,与好些人都有往来,就是刘子俊人前称赞谭盛礼乃读书人典范,耳提面命的告诫好友务必上门拜访谭盛礼,称赞他通晓古今,仁厚博爱,听他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刘子俊走后,这话在圈子里都传开了。
人人都纳闷刘子俊为何这般敬重谭盛礼,李逵也纳闷,他看谭盛礼容貌温和,衣着普通,和寻常普通人无甚区别,比城里读书人就差远了,读书人以诗会友,以才学扬名,而谭盛礼没有参加过任何诗会,亦不曾有什么有名的文章和诗册,刘子俊莫不是着了什么道?
“谭老爷不认识吗?”
谭盛礼想了想,“见过三次。”
李逵算算,自己也算见过谭盛礼三回,他眼里的谭盛礼或许有几分气质,不至于像刘子俊说的夸张。想到谭家几位公子,不禁问他们在何处。
“出城砍柴了。”
李逵愕然,读书人怎么能做樵夫,碍于谭盛礼在,他掩饰住眼底鄙夷,“他们答得如何?”
“不知。”
李逵再次失望了。
两人东拉西扯的闲聊着,半句不聊学问,他问什么,谭盛礼都会作答,不过回答都不长。
就这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李逵没有再问的了,谭盛礼起身告辞,“家里儿子等着我讲功课,先告辞了。”
李逵起身相送。
结账时,老板却说谭盛礼已经付钱了,李逵心惊,他坐在谭盛礼对面,不曾见他掏钱啊,老板拿起托盘里的铜板,“这就是老爷留下的。”
铜板不多不少,刚刚是茶的价格。
李逵迟疑,“那位老爷经常来?”
“没有印象。”
应该是常来的,要不然怎么会这么了解茶的价格呢,李逵掸了掸弯腰,掸了掸贴过凳子的衣衫那儿的灰,闲庭信步朝着衙门方向去了。
衙门外人山人海,李逵挤不进去,但不阻碍他交友聊天,聊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和他同桌喝茶的谭盛礼......
今日天好,谭盛礼在街上多逛了会,回到平安街时,碰到挑水的谭振学和谭振业,徐冬山亦在其中,看到他,三人行礼,谭盛礼问谭振学,“不去衙门看榜?”
“去不去影响不到结果,真要过了,会有官差上门报喜,这会儿衙门外人多,儿子去也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人头罢了。”与其那样,不如帮邻里做点事,说着,他偏头问徐冬山是哪户人家,挑着水往巷子里去了,隔几日徐冬山会帮邻里挑水,谭振学和谭振业无事也会过来帮忙,看他沉得住气,谭盛礼露出满意来,又问谭振业,“功课写完了?”
“写完了。”
夜里谭生隐睡不着,拉着他聊天,想着无事,谭振业就起床把功课给写了。
其实谭生隐起床他是清醒的,但听外边有谭振兴说话,料到会出事就躺着没动,果不其然,谭生隐出门不到片刻,就听谭盛礼喊两人出城砍柴,他不讨厌砍柴,可这个时节柴难寻,等两人漫山砍了柴回城,少说到傍晚了,午饭都没地解决,他提醒过谭生隐,有谭振兴说话的地儿,离得越远越好,谭生隐好像没当回事。
想着,他挑着水跟在谭振学身后走了。
不多时,巷子里就传来说话声,谭盛礼站了会儿,这才回家,得知谭佩珠没事,他把买来的成衣放在书房书桌上,回屋抄书去了,
太阳缓缓升起,拂过窗台的风略有丝暖意,期间,谭佩玉进屋添茶,谭盛礼和她闲聊几句,完了聚精会神的抄书,抄到有心得的地方顺便做上标注。
天空万里无云。
突然,外边响起阵敲锣打鼓的声音,声音响亮尖锐,入神的谭盛礼惊了跳,笔尖滑过纸张,留下了长长的墨迹,他顿了顿,眉峰微蹙,抬头望去,就看谭振业跑进院门,难掩喜色,“父亲,中了,你是今年解元,二哥第四,大哥他们也中了。”只是两人名次不好,谭生隐倒数第二,谭振兴倒数第一。
但也是举人了。
谭盛礼眉头拧得更紧,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解元?”
“是。”
谭家四人,都中了,谭振业提醒谭盛礼,“不时报喜的官差就来了。”
谭盛礼看看桌上的纸和墨,叹气,“知道了。”
官差身后还跟着许多读书人,多是巴西郡的,谭盛礼他们考中,整个巴西郡的读书人与有荣焉,要知道,今年巴西郡总算扬眉吐气了回,除去谭家四人,还有两人中举,整个巴西郡共六人中举,往年成绩最好也就两三人,今年翻了倍,整个巴西郡都读书人都跟着沾了光。
喜报刚刚已经差人送回巴西郡了,知府大人得知这个消息,不定怎么欢喜呢,谭家是巴西郡的荣耀,未来回郡,必然会得知府大人盛情款待,成为座上宾的。
“恭喜谭老爷,贺喜谭老爷。”人们齐齐弯腰作揖,声音透着喜色,心情不亚于最亲密的友人中举。
报喜的官差眉开眼笑的上前,彬彬有礼道,“恭喜谭老爷了,谭老爷摘得今年解元,令公子亦榜上有名,一门三举,绵州前所未有的殊荣啊。”
谭盛礼笑着答谢,拿出备好的钱袋子,拱手,“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