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振兴:“......”想哭也哭不出来了。
没心情逛街了,他转身回家,他默默脱下衣衫,叠整齐后抱到谭盛礼房间,排名不好,他受之有愧,况且谭振学都没有,他有什么资格穿新衣服。他心情不好,饭桌上闷闷不乐的,乞儿歪着头看了他好几眼,心里不解,待吃过饭,他问谭振兴,“振兴哥不高兴吗?”
谭生隐高兴得给谭盛礼磕头呢。
谭振兴不想说话,他的心情太过复杂,“说了你也不懂。”
“你不说我更不懂。”乞儿道。
谭振兴长叹声,“高兴又不高兴吧。”
“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说不清楚。”谭振兴想了想,应该是不高兴的多,倒数第一啊,父亲是解元,杏榜第一,他竟然倒数第一,太给父亲丢脸了,呜呜呜,他没脸见人了啊,与其倒数,不如不中呢,大不了再等三年取得个好名次,竟然倒数第一,呜呜呜。
憋不住,又趴在桌上哭了起来。
乞儿:“......”
“谭老爷,是我让振兴哥哭的吗?”认真回想自己的话,没有什么不妥啊,也是关心谭振兴多问了两句而已。
谭盛礼解释,“和你没关系,吃了饭在院子里消消食,待会回屋把剩下的字练完。”
乞儿哦了声,不敢再往谭振兴跟前凑了,害怕他越哭越大声。
乞儿回屋练字,谭振学他们也不好无所事事地坐着,虽说是举人了,但不可得意忘形荒废学业,学海无涯,学无止尽,时刻都要保持学习的心,他们去了书房,留谭振兴和谭盛礼在堂屋。
等谭振兴哭够了,谭盛礼唤他去屋里,“你不是很喜欢那件衣服吗?”
初始看着好看,眼下再看就觉得刺眼了,谭振兴揉了揉眼睛,神色恹恹地回答,“儿子排名低,不敢邀赏,这件衣服要穿也是二弟穿。”
“振业不喜奢华,这件衣服是给你买的,你乃谭家长子,日后应酬少不得要你出面。”谭盛礼说了句。
闻言,谭振兴心头好受了点,重新抱起衣衫,“是,父亲。”
“下去吧。”
谭振兴总算能心安理得的穿新衣服了,清早身姿飒飒的牵着乞儿去私塾,整个人如上了腮红,红光满面的,走路带起的风都带着喜悦,唯有谭振业同情的望着他。
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儿,谭振兴怕是又要遭殃了。
可他好像低估了谭振兴,谭振兴午时回来,如霜打的茄子,无精打采的,回屋又把衣服换了下来,谭振业问他,“大哥,你怎么了?”
出门时脚底生风,回来时像被抽干了力气,太不符合谭振兴做派了。
谭振兴抿着唇,不好意思说,因为他发现,城里穿这件衣服的读书人多腰间佩玉,他腰间什么都没有,不少人对着他指指点点,说他是不知哪儿来的乡野村夫,妄图借别人的衣衫混进读书人的圈子,他乃谭家长子,帝师之后,竟被说成乡野村夫,还被说成胸无点墨虚有其表的卑劣之人。
简直奇耻大辱。
他关上门,指着面前的墙破口大骂。
写功课的三人:“......”
他骂骂咧咧半晌,到最后委屈得眼泪不止,抱起衣衫就去上房找谭盛礼抱怨去了,士可杀不不可辱,那些人瞧不起他们,太侮辱人了,他哭哭啼啼地解释完事情始末,谭盛礼深吸口气,望着窗外枝叶繁茂的槐树,耐着性子道,“就差块玉佩而已,你实在想要,给你买便是。”
“......”谭振兴眨了眨眼,隐隐觉得这口气不对劲啊,父亲何时这般好说话了?玉佩不是寻常配饰,要花不少银钱,谭盛礼舍得他也不舍得,然而不佩玉,穿着这件衣衫出去还会被人耻笑,他低下头沉默了。
谭盛礼问他,“你想要吗?”
想自然是想,但他觉得这么做不对,他摇了摇头,“不想。”
“口是心非。”谭盛礼叹气。
谭振兴:“......”
隐隐的,心头那种怪异感又来了,这两天的谭盛礼是不是太好说话了啊,要什么都满足,家里不富裕,谭盛礼就不怕他养成骄奢淫逸的性子?还是说父亲放弃他了?
是了,责之深爱之切,算算日子,父亲好几日没打他了,想到此,他脸色煞白,噗通声跪地,大哭道,“父亲啊,儿子错了啊。”
书房里,听到谭振兴呐喊声的谭振业轻轻吐出口浊气,这个家里啊,还是热闹点好。
谭振学注意到他神色,低低问他,“你和冬山兄说什么了?”
多年兄弟,谭振业以前为人他不知,但相处久了,感觉谭振业行事风格与谭盛礼不符,虽不算旁门左道,投机取巧亦不是君子所为,谭振学不得不提醒他,“父亲正直,你别行错半步辱了他名声。”或许谭盛礼不看重名声,但是为人子应该做的。
谭振业别有所思的看谭振学眼,随即拖动凳子,凑到谭振学身旁,“二哥,有件事不好和父亲说,说给你听听吧。”
谭振学起身要走,但被谭振业按住了。
他有种感觉,自己会被拉上贼船。
待听完谭振业所说,谭振学惊呼,“被父亲知道你甭想有好日子过。”大哥休妻,被父亲揍得养了几个月才好,谭振业做的事要是传到谭盛礼耳朵里,恐怕要在床上躺几个月,他强硬道,“我不赞成。”
“我也是为谭家好,如今你们是举人,出门需要打点,手里没银子怎么行,再者说,我也不算投机取巧。”
谭振学仍不赞同,“父亲不会答应的。”
“父亲不食人间烟火,为人子,理应为其分忧。”
投机取巧是真,也是他眼力好,看得准商机,他不懂谭盛礼为何不允许走捷径,没有就算了,明明有的选,何须费尽周折,他拍拍谭振学的肩,“二哥,咱们都是为谭家好,如果父亲问题,还望你替我打掩护。”余光瞥到旁边往后闪躲的谭生隐,他挑了挑眉,“还有你哦,谭生隐。”
谭生隐:“......”
他就知道,整个谭家,肚子里坏水最多的是谭振业,两人在私塾进学他就知道了,明面上听夫子的话,实际阳奉阴违,被夫子发现后,索性破罐子破摔由着性格来,他看向清风雅正的谭振学,“振学哥,我能搬去和你住吗?”
和谭振业住同屋,他怕自己早晚被谭振业给祸害了。
谭振学略有为难,“乞儿跟着我,父亲怕不会同意乞儿和你换。”
谭生隐不吭声了。
这时候,上房传来歇斯底里的哭声,三人身躯一震,忙端正坐姿,继续写功课,俱谭振兴描述的读书人圈子,他挨打真的不冤,为了面子,今天想穿新衣服,明天想买块玉佩,后天要配把折扇,往后越来越繁琐,长此以往,骄奢淫逸,作风不良,哪儿有读书人的风骨啊。
令他们诧异的是,挨打是谭振兴自己要求的,他去堂屋取了木棍,央求谭盛礼打他。
三人:“......”
如此他们还能说什么,谭振兴喜欢就好。
挨了打的谭振兴不再想东想西了,老老实实的领着弟弟们继续挑水卖,但平安街不像往常安静了,偶尔有行人路过,读书人也有,多是想拜访谭盛礼的,谭盛礼喜静,日日有人上门叨扰,不说谭盛礼心情如何,谭佩玉她们不好处,男女有别,谭佩玉和谭佩珠在家就不太方便了。
好在不等谭振兴上前解释,有巴西郡的读书人跳出来为他们解释,“谭家有女眷,咱们上门多有不便,那天咱们在院子里聊到傍晚,谭家女眷都没出过门,诸位就别去打扰谭老爷了,若想请谭老爷指导文章,把文章递给几位公子便是。”
说话的人谭振兴看着脸熟,是那天借衣服给别人的书生,谭振兴不知道他名字,不过还是投以善意的目光。
被拦着的读书人略有不喜,看清楚人后,没有发作,而是拱手作揖,“竟是秦举人。”
秦向阳还礼,“我此来是想请教谭老爷文章的,偶遇几位,还望莫怪我多话。”秦向阳是巴西郡的举人,刚进城那两日也算和其他人走得近,后来不知为何,退了客栈,花钱住进了私塾里,也不出门和人走动,和他好友一块,整天不见人影。
说起这位秦举人,众人的印象莫过于进场科考前那番含沙射影的话。
在他面前,在场的读书人皆不敢多言。
顺着他的目光,他们看到了挑着水的四个年轻人,又是拱手作揖,“见过几位公子。”
谭振兴酸了,怎么说他也是举人,倒数也是举人,称呼秦向阳就是秦举人,怎么到他这就是公子了?谭家最不缺的就是公子,他嘴唇动了动,却也放下桶给众人见礼,“家父在家抄书,多有不便还望见谅。”谭盛礼抄书是为了多给谭佩玉些嫁妆,哪儿让他们打扰了去。
秦向阳上前,“是我们冒昧了,今有两篇文章,想请谭老爷指点几句。”说着,他把文章递给谭振兴,谭振兴看了眼,欲想说两句,想到自己是倒数,识趣地把文章给了谭振学,谭振学却是不看,细心收起,“待会回家就给家父。”
“我不着急,你们先忙。”秦向阳拱手,“不知几日后的鹿鸣宴谭老爷可要去?”
鹿鸣宴是由巡抚大人和学政大人办的,礼部大人还未回京,据说也会参加,谭盛礼虽不喜欢应酬,这种场合不能缺席,谭振兴道,“去的。”
“几位公子呢?”
谭振兴震住,去看谭振学,谭振学点头,谭振兴道,“家弟陪父亲前往,我就不去了。”
去了多丢脸啊,别人称赞谭盛礼是解元的同时免不了会提到他,倒数第一的成绩,委实没脸见人,他就不去凑热闹了,多挑两趟水卖钱不好吗?
“那我们就鹿鸣宴上见了。”
话完,秦向阳站去边上,巴西郡的其他人凑了过来,要递文章给谭盛礼看,谭振学认真收好,其他人在旁边静静看着,不敢再提上门的事儿,今年巴西郡出尽风头,如若不依不饶的上门,难免被巴西郡的人嘲笑,无法,只能依着规矩,把写好的文章和诗文给谭振学。
说来也怪,中举后,人人身边都会围过来许多阿谀奉承的人,谭家人身边却是没有,而且以谭振学第四的成绩,完全有资格指点读书人的文章,但没人向他请教,他亦不多话,收起文章,挑着水就走了,有人问,“谭家真的全部中举了吗?”
挑水卖的举人老爷,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挑水算什么,他们在郡城时日日出城砍柴,勤奋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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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3
“几位公子的心性不是寻常人能比的。”
谭家在郡城的事儿不是什么秘密, 几位公子日出而作,勤劳朴素,待人彬彬有礼,而谭老爷学问精深,毫无架子,谁请其解惑都会得到回答, 谭家在郡城极受欢迎, 住过的宅子更是多人争先恐后的买...
听他们犹如说书似的腔调,仿佛在说高门大户积善行德的好事,谭振兴有点不习惯, 问谭振业,“他们说的是咱们家?”
“嗯。”
外人多有美化, 他们其实就是普通的耕读世家而已, 砍柴是不得已, 家里开销大, 不想法子贴补家用,仅靠谭盛礼抄书多累,听后边的人说得津津有味, 他催谭振兴他们走快点,卖了水后,谭振兴提议再跑趟, 索性已经豁出去了,里子面子顾不上,就想法子多挣点钱, 减轻父亲的负担。
卖了水折回,谭振业突然捂着肚子,眉头皱成了团,疼痛难忍的模样,“大哥,我有些不舒服。”
谭振学:“......”还真是说来就来,和谭生隐交换个眼神,两人默契地扭过了头。
唯有谭振兴信以为真,“严重不,要不要请大夫瞧瞧?”全家这么多举人老爷,没理由连个大夫都请不起。
“不用。”谭振业低着头,声音都变了,“我休息会儿就没事了。”
这会儿天色还早,谭振兴望着行人稀疏的长街,说道,“那你在井边坐着等我们。”
“好。”谭振业微微弯着腰,装得有模有样,谭振学害怕他假戏真做,问了句,“要不要先回家?”
谭振业抬眸看他,“我等着你们罢。”
闻言,谭振学知道他是装的,没有再多言。
晴空万里,平安街时不时有人来,多是穿着华丽的人,读书人有,生意人也有,还有几位笑盈盈的中年男人,谭振业坐在井边的长凳旁,观察着来往的人,看着谭振兴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尽头,正欲起身离开,突然走来个人,“请问你知道谭家住在哪条巷子吗?”
是个面相和善的老者,他穿了身暗紫色菊纹缠枝长袍,大肚腩,说话时嘴角上扬,笑眯眯的,深邃的眼眸透着精明。
谭振业敛目,行礼道,“不知所谓何事。”
“鄙人姓韩,仰慕谭老爷才学,特来拜访的,不知谭家往何处去...”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体型富态面容肃冷的中年男子,听到老者这般说,两人眼里闪过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