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佩珠:“......”
廖谦没那么多讲究,容许他悔棋重走,哪晓得两步后,谭振兴又嚷嚷开了,“等等,我好像走错了,重来重来。”
廖谦:“......”他大概明白谭佩珠拒绝和谭振兴下棋的原因了。
在谭振兴时不时的惊叹悔棋声里,廖谦耳朵快被子震聋了,刚开始谭佩珠会提醒谭振兴小声点,别吓到来请安的学生,谭振兴嘴上应得好好的,听过就忘了,时不时就啊啊啊惊声尖叫,他吃了棋要叫,被吃了棋要叫,谭佩珠说的话根本不管用。
以致于送消息的侍从被谭振兴那声尖锐的‘啊,我不走那,走那就输了’的声音吓得绊着门槛摔进了门。
咚的声,声音沉重,因如愿悔棋而兴奋得脸颊绯红的谭振兴偏头望去,见是侍从,催廖谦,“该你了,快点啊。”
廖谦:“......”
“老爷,中了中了。”地上的侍从捂着发疼的腿,疼痛和喜悦交织,表情难以言喻,“中了,谭家诸位都中了,谭老爷是今年会元!”
刚落棋的廖谦没来得及反应,只感觉棋盘震动了下,对面的谭振兴腾地跳了起来,两步跳到侍从跟前,揪着其衣领,激动道,“你说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廖谦:“......”
被他瞠目瞪眼的表情吓到,侍从磕磕巴巴又说了遍,然后就感觉双脚腾空,自己被举了起来,他惊恐万分的喊,“大...大公子。”
谭家人全中了,他父亲是会元,会元啊,谭振兴嘿嘿嘿的笑了起来,“你说,你再说。”
侍从:“......”
听话地再次重复了遍,双手抓着谭振兴手腕,生怕他不小心就自己摔出去,谭家不是书香门第吗,手劲怎么这么大,他白着脸,向廖谦投去求救的眼神,廖谦看了眼棋盘,又看谭振兴,起身上前,“大公子先放下他吧...”
“哦哦哦。”谭振兴松开手,咚的声,侍从落在地上,又摔了跤,侍从:“......”
沉浸在家人及第的喜悦里,谭佩珠愣了神,片刻才回过神来,就看谭振兴转身,笑嘻嘻地看着她,看得眼泪簌簌往下落,哽咽地唤她,“小妹,我中了,我真的中了,呜呜呜...”
廖谦及侍从:“.......”
这位大公子,情绪还真是去得快来得快,谭佩珠掏出手帕递过去,喉咙微哽,“中了就好,中了就好。”
谭振兴擦着眼泪,哭得伤心欲绝,旁人喜极而泣多是笑中带泪,谭振兴笑就是笑,哭就是哭,廖谦不知说什么,看了眼廖逊,廖逊冲他摇头,待谭振兴慢慢恢复平静后才出声,“令尊满腹经纶,品行高洁,你们是他们教出来的,高中是必然的...”
他的话未说完就被谭振兴打断,“胡说,我家祖宗多厉害的人,教出的子孙不也照样不成器吗?”
廖逊:“......”此话太有道理,廖逊无话反驳,只能安慰他,“别哭了,能中就好,接下来好好准备殿试,一门三进士,多大的荣耀啊。”
“呜呜呜...”谭振兴又开始哭了,“好。”
谭盛礼哭的同时,报喜的官差寻着住址去了谭家,敲锣打鼓许久没人敲门,弄得报喜的官差以为走错了地,问隔壁的人,隔壁开门的是个老婆子,看到穿官服的人,吓得花容失色,拍腿坐地就鬼哭狼嚎,“天杀的,恶吏当道要害我啊,大家快来看啊。”
官差:“......”
“大娘,你误会了,我们来找谭家人啊...”
撒泼打滚的老婆子瞪大眼,迅速地起身,指着旁边说,“隔壁,隔壁就是谭家人住处,难怪我看他们整天鬼鬼祟祟的,果然不是什么好人,官差大人,你们快去啊,把他们都抓走。”
官差:“......”
“那...”老婆子指着进巷子的汪氏道,“那是谭家媳妇,你们快去抓他。”
官差:“......”
“我们是来报喜的,谭老爷和几位公子都中了。”世间老妇最是难缠,官差担心她乱说坏了谭家名声,解释道,“谭老爷是帝师后人,学富五车,如何会做作奸犯科之事,大娘莫想多了。”
谭老爷的文章句句精辟,礼部尚书爱不释手,尤其是明算,除去最难的两道,其他题没有任何错误,解题思路清晰简洁,其中有两道题涉及工部耗材计算,工部尚书看了谭振兴的解题步骤都叹为观止,一致评选谭盛礼为会试第一。
害怕再吓到人,官差们率先向汪氏说明情况,汪氏从容地施礼,“家里人约莫有事出去了,劳烦你们特意过来知会。”说着,她掏出怀里备好的钱袋,挨个递给官差。
钱袋子是谭佩珠让她随身带着的,就怕到时候家里没人闹了笑话,不成想真派上用场,汪氏道,“家里没人,不便邀请你们喝茶,还望见谅,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官差们见多识广,看汪氏端庄大气,虽然出身农门,却不敢小觑了她,恭敬道,“夫人客气了。”
旁边还站着其他人,听闻谭家人全部高中,纷纷上前恭贺,“妹妹可算苦尽甘来了,大公子争气,你日后就等着享福吧。”巷子里的妇人没有不羡慕汪氏的,这会儿尤甚,没有儿子又如何,丈夫不拈花惹草,专心走科举,如今中了进士,以后入仕为官,汪氏就是官家夫人,比她们好太多了。
汪氏腼腆的笑了笑,邀请她们去家里坐,她们哪儿好意思,喜报刚到,还有得汪氏忙,她们去就是添乱了。
家里清风雅静的,和往常没什么区别,汪氏回家后先将买来的菜放去灶房,洗手后去谭佩珠屋里,里边没人,谭振兴也不在家,她回屋做了会儿针线,瞅着时辰差不多了就去灶房做饭,刚把米淘进锅,外边就响起动静。
谭盛礼和乞儿他们回来了,她擦着手笑盈盈出门,说了官差上门报喜的事儿,担心自己言行有差,生怕遗漏了什么,将自己说的每个字都转述给谭盛礼听,谭盛礼鼓励她,“你做得很好。”
汪氏放了心,回灶房生火煮饭,烟雾腾腾升空,谭盛礼垂眸,问乞儿,“可看到你振兴哥了?”
看榜的人多,乞儿不曾留意,问卢老头,后者摇头,“大公子说了哪儿也不去的啊。”他和乞儿出门前专程问谭振兴要不要去,谭振兴说了不去的,谭振兴屁股的伤没有好彻底,担心人多挤得他...衣服皱巴巴丢人现眼,扬言不出门来着。
“算了,由着他去吧,乞儿回书房写功课吧。”
他给乞儿布置的功课杂,许多都和乞儿的兴趣有关,比如搭建房屋,从地基墙体到房梁,乞儿喜欢得很,再多功课他都乐不知疲,闻言,他拱手,“是。”
年后乞儿个子蹿得快,去年的春衫有点小了,谭盛礼刚去成衣铺给他买了两身,提醒他记得回屋试试,乞儿抱着衣衫就跑得没了影,卢老头好笑,“乞儿这孩子,也就在你面前活泼些。”和他出门,虽好奇新鲜事物,但不怎么笑。
“以后熟起来就好了。”
卢老头点了下头,问谭盛礼现在准备做什么,说来也怪,高中会元是多大的事儿啊,搁谭家好像无足轻重似的,谭盛礼神色淡淡的,记得老先生在世,学生高中老先生会为止高兴许久,卢老头不禁奇怪,“谭老爷会试第一不开心吗?”
他语气透着疑惑,谭盛礼抿唇笑了笑,“喜忧参半吧。”
卢老头不懂,谭盛礼笑笑,没有说其原因,而是回书房翻出自己默的书读了许久,又找出陈山留给他的书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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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
《中庸》于谭盛礼早已倒背如流, 重新翻开,他读得很认真,眉眼是乍见好书的欣喜,书里夹着信纸, 是他后来写进去的, 从头浏览遍后, 他阖上书, 将其放回了抽屉, 守着乞儿完成他的功课。
太阳升起,院里的花草树木罩在金色光晕下, 偶尔有两只鸟飞过, 熟悉的景变得遥不可及起来, 谭盛礼看出了神。
谭振学和谭生隐进门瞧见的就是这幕, 谭盛礼端着茶,凝望着树梢抖羽毛的鸟儿,深暗的眸底不见半点高中会元的喜色,两人刚回屋换了身干爽的衣衫,发梢还汗湿着,上前行礼,“父亲, 衙门已经放榜了,恭喜父亲摘得会元。”
“恭贺辰清叔。”
谭盛礼偏头,“回来了啊。”
两人颔首,恭敬的站去桌前, 将工钱放在桌上,每日的工钱差不多,谭盛礼扫了眼,看向桌边的凳子,“坐下吧,可知道放榜结果了?”
“嗯。”
谭盛礼是会元,谭振学名次在后,谭振兴和谭生隐稍微差点。
“我看过你们的考卷了,策论诗文没什么问题,明算还是差强人意。”众考生的考卷各书铺已有售卖,逛了集市后,谭盛礼特意去书铺转了圈,翻了翻所有考生的考卷,整体而言,谭振学发挥最为稳定,谭生隐诗词稍微差点,好在靠明算拉高了名次,相较于其他人而言算好的了,但离谭盛礼的期待还有些距离。
这次会试的明算题难度比府试试题的难度大,最难的两道题,谭振学他们全军覆没,高中的读书人里,那两道题仅有两人答对了,据说那人天赋异禀,自幼痴迷算学,但策论不好,以致于名次在他后面,对于此,谭盛礼略感惋惜,叮嘱他们,“殿试会考明算,你们再练练题,巩固学过的功课,会试成绩已出,无论好坏都不去想了,好好准备半个月后的殿试。”
两人拱手,“是。”
提到明算,谭盛礼给他们讲那两道题的解法,题目冗长,包涵的内容多,不找准切入点就全部错了,谭盛礼只讲步骤,不讲答案,谭振学如醍醐灌顶,难怪他答题时总觉得哪儿不对劲,有说不出为何,漏看了几个字,答案千差万别,是他想的过于简单了。
若放在最后边,他没准会仔细思考,因两道题在最中间,他没想那么多,解题得出答案,认为准确无误就誊抄在考卷上了,算不算掉以轻心而大错特错?
照谭盛礼理的思路在脑子里算了算,步骤繁琐,并不能得出答案,他奇怪的是如此复杂的题,谭盛礼张口就来,犹记得在码头时有读书人告知他们放榜结果,谭盛礼虽是会元,那两道难题并没作答,现在如何又轻松理清了步骤......
谭振学不认为是他这段时间想出来的,父亲的学问深不可测,留那两题空白,只怕有自己的用意,此题杂糅了《九章算术》诸多内容,破题点不正确,用什么办法都是错的,谭振学道,“还是父亲博学。”
“我不过活得久点而已,等你们到我这岁数,这些题难不倒你们的。”谭盛礼给他们讲了题,以这种类型为基础,布置了两道更复杂的算学题,“温故而知新,如有不懂,多翻翻以前的功课。”
“是。”
谭盛礼问他们得知自己成绩有何感想,谭振学会试排名十四,谭生隐和谭振兴都在倒数,谭振学没什么感觉,蒋举人来码头告诉他结果时,他愣了愣,像个意料之中,并没有考上秀才时的激动。
与他不同,谭生隐听闻自己上榜,喜极而泣,“我以为这次会试会落榜,没想到中了,整个人恍恍惚惚,像醉了酒飘飘欲仙,辰清叔,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自己能中。”蒋举人说他是绵州几十年来最年轻的进士,前途无量,他想的不是前途,而是自己往后能做些什么,在他的年纪,很多人还在为科举挑灯夜战熬夜苦读,而他已经过了会试,兴奋过后,更多的是茫然,突然看不清以后的路了,他道出自己的困惑,眉间萦绕起一丝忧色。
年少成名,看似风光,但所要承受的更多,谭盛礼温声道,“你小小年纪就有了旁人梦寐以求的功名,所谓高处不胜寒,日后行事愈发要谦虚谨慎,任何时候,存有颗善良正直上进的心就不会迷失方向。”
谭生隐好像懂又好像不懂,谭盛礼说,“戒骄戒躁,好好应付半月后的殿试,待殿试后再说吧。”
“是。”
“回屋写功课吧。”
“是。”
谭振兴和谭佩珠是傍晚回来了,谭振兴喝了酒,脚步虚浮,还是谭佩珠扶着他进的门,醉酒后的谭振兴像只鸟,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小妹...我中了,嘻嘻嘻,我中了,等殿试过后我就是两榜进士。”
“小心脚下。”谭佩珠低着头,用力地搀扶着他,避免他歪歪扭扭迈腿磕着绊着了。
“我高兴。”状元楼里有很多国子监的学生,听说他是谭家人,无不露出艳羡的目光,包括方举人,谭振兴嘿嘿笑道,“你看到方举人的表情没,是不是睚眦欲裂又无可奈何?”
谭佩珠:“......”
她不得不提醒谭振兴,“大哥,你的名次也不好。”倒数第二,绵州乡试是倒数,会试也倒数,方举人怎么说也过了会试,谭振兴这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心态不好。
“怎么也比他好,他是倒数第一呢,嘻嘻嘻。”谭振兴是这次的倒数第二,但压过方举人够他乐呵很久了,“你说方举人也奇怪,明明嫉妒得要死,还装模作样的恭贺我,以为我看不出他心里想什么呢,哼,拜入名师门下又如何,不如咱就是不如咱....”
得知自己倒数的谭振兴心情很是失落,又碰到方举人,心情更差,说话支支吾吾的,神色拧巴,拒不说自己名次,哪晓得旁边有人恭贺方举人熬出头了,方举人谦虚的回了句倒数第一纯属运气,这话被谭振兴听到,整个人像打了鸡血似的兴奋,容光焕发,眉采飞扬,饭间兴致高昂的与人喝酒,结果不胜酒力,两杯下肚就醉得不省人事,醉酒就算了,拉着谭佩珠嘀嘀咕咕抱怨个不停,要不是谭佩珠未雨绸缪,在他张嘴时就拖着他出去,冲谭振兴这性子,不知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见他又开始聒噪,谭佩珠无语凝噎,长叹道,“咱顾好自己就行,旁人的事儿无须理会。”
方举人心机重,利用谭振学和谭盛礼的善良为自己铺了条好路,然世间人不是都如她父兄好欺负,他日必会碰到钉子的,京里的人,哪怕大人身边的小厮侍从都不容易忽悠,何况是那些大人呢?谭佩珠释然了,劝谭振兴,“方举人的事儿就莫追究了。”
京里人个个玲珑剔透,方举人的事儿未尝不会被挖出来?
德行有差无法入仕为官,方举人嫉妒谭振兴他们是真,更多是担忧自己吧,毕竟世上还有知情人,人心复杂,彼时那些人为绵州声誉不会乱嚼舌根,难保以后也不会,想到此,谭佩珠突然佩服起谭盛礼来,曾经,她埋怨谭盛礼将谭振业送去县衙监牢,以谭家在桐梓县的地位,要保住谭振业何其容易,然而谭盛礼毫不犹豫将其送进监牢,正直得让人咬牙切齿,如今她才明白谭盛礼的良苦用心,走科举的读书人,唯有品行无损方能走到最后。
当年若想方设法掩盖那事,难保日后不会成为谭振业品行的污点。
“大哥...”谭佩珠架着他,声音少有的严肃,“端正己身,莫让人抓住了把柄。”
“什么把柄啊...”谭振兴半眯着眼,脸上笑开了花,“我啊,就是看方举人不爽心里痛快,嘻嘻嘻...”隐约看周围的景色有些熟悉,他抬起下巴,左右张望,舌头打结道,“到家了?”
谭佩珠:“......”
“我自己走吧,被父亲看到就不好了...”最后两个字没说出口呢,只见走廊尽头的屋檐下,谭盛礼举着木棍,脸色阴沉的望着他们,谭振兴抖了个激灵,顿时酒醒了大半,“父...父亲...”
谭盛礼点了下头,唤乞儿搬长凳出来,谭振兴打了个酒嗝,冷汗大颗大颗往下落,哑着声问谭佩珠,“小妹,我在外边没丢脸吧。”
谭佩珠不答,顺顺他的背,“无事,咬着牙过会就没事了。”
怎么可能没丢脸,下棋频频悔棋,一惊一乍的,没有半点谭家长子该有的成熟稳重,谭盛礼现在不打他,日后见到廖逊他们也会打来补上的,谭佩珠错开两步,鼓励道,“去吧。”
谭振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