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她以为,即便有一日他会回来,她也会是心如止水的模样,如今看来,还是差了一点道行。
她闭上眼睛,想着从前那些时候她一日一日地长大,长成最好看的模样。
然后在她情窦初开的时候,爱上自己的师父,她那样的喜欢着他,喜欢到这天地中万物都要退到后面去。
这原本,就是很久远的故事了。
有晶莹的水光顺着她的眼角流了下来,一直落在枕头上面,晕湿出一点深色的痕迹来。
等到第二日醒来,华卿坐在床上抱着枕头想了很久,昨天晚上云栖池的话在她耳边响了一阵儿,她捂着自己的额头,使劲摇了摇,总算将这些声音都清理了出去。
她刚从房间中出来,就看见隔壁房间里的云栖池也推门而出,他恢复成孟怀止的模样,跟在她身后一起下了楼,好像昨天晚上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华卿看了他半晌,心想他堂堂帝君什么脸皮变得这么厚了。
不对,从前他的脸皮好像也没有薄过。
华卿像往常一样挑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了下来,看着毫无自觉性在她对面坐下的云栖池,她出声问道:“你这样跟在我身边,还想要什么呢?是你仙界的仙子们不够你挑选,所以来修仙界找我了?”
关于这一点,云栖池必须要澄清:“婳儿,我从来没有想过再找其他人了。”
华卿恍然间想起了什么,脸色又沉下了几分,她再没有说话,只当他这人不存在。
只是偶尔抬头,看到云栖池看向自己又有些恍惚,他的目光有些奇怪,某一瞬间,她甚至觉得云栖池好像要哭出来了。
可这人怎么可能会哭呢?
红雪从楼上下来,她昨天晚上不知道怎么回事屋子的门好像被人给锁了起来,她在屋里叫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人搭理她,后来用力撞门,竟然也没把门给撞开,直到今天早上她一觉醒来才终于推开了门。
她直接在华卿的身边坐下来,张着嘴打了个哈欠,然后对华卿抱怨说:“昨天晚上我可能是被人给暗算了。”
华卿听到这话果然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的脸上并没有任何伤口,问她:“怎么了?”
“昨天晚上我本来是想找你说点事情的,结果莫名其妙的就被困在了房间里面,我今天去问小二,他们说他们昨天那时候也完全没有听到我在叫门,他奶奶的肯定是有人暗算老子了。”
云栖池手中慢悠悠地拨弄着碗中的勺子,迎上红雪的目光也毫不心虚,并且深切地觉得昨天那时在她门前下了一道禁制是正确的决定。
华卿抬头看他的时候,便知道昨天红雪门外的异常多半是他搞出来的,他忽然间想起昨天云栖池跟在自己身边曾有两次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是都被红雪给打断。
她有些想笑,不过唇角稍扬起一点,便收了回去。
桌上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外面街道上人来人外,小贩们已经叫卖起来。
“你们两个……”红雪看了看华卿,又看了看云栖池,疑惑道,“今天看起来怎么都怪怪的?”
她摸了摸鼻子,可华卿与云栖池谁也没有说话,等了会儿,还不见这两人开口,她追问了一句:“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你们这个样子我有点害怕。”
华卿淡淡说了一句:“没事。”
有些事她没有办法与红雪解释清楚,要让她把云栖池当成孟怀止来看待,那是完全做不到的,她现在没有拿起一把笤帚将云栖池赶出去,都已经是念着当年他的恩情,给他的面子了。
还有,这番回去后,她若是跟掌门说,她将孟怀止也给逐出师门了,掌门必定要问她是什么原因。
她若是告诉他实话,孟怀止就是仙界的那位帝君陛下,掌门要么不会信,要么估计能当即把他的掌门之位都给让出去。
华卿心中默默叹气,放下手中的勺子,再也吃不下了。
被他们两人之间的诡异氛围影响,红雪早上也没怎么吃东西,她小心开口向华卿问:“那个……我们还找嘻嘻山人吗?”
华卿点点头:“找的。”
红雪抿了抿唇,劝他们两个道:“你们两个有什么矛盾直接说开就好了啊,不要这么不说话,看起来很吓人的。”
“没事的,跟你没关系。”
红雪一点也不相信华卿这话,她虽然对人情世故知道的不多,但是对面这两人的表情看起来如何也不像是没事的。
她唉声叹气了一会儿,见自己的劝说没有任何用处,又问华卿:“我们等会儿要去哪儿啊?”
华卿道:“伍章书坊。”
“还去那里呀?”红雪又唉声叹气了一番。
华卿嗯了一声,从桌旁起身,也没有理会对面的云栖池,带着红雪往客栈外面走去,与她解释说:“过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嘻嘻山人的线索。”
红雪对书坊这个地方实在是敬谢不敏,她想了想,问华卿:“那我可以还去戏园子看戏吗?”
“可以啊。”
红雪瞬间又乐了起来,抱着华卿的胳膊,走起路来摇摇摆摆的,很有她原形时候的那般气势。
今日在伍章书坊外面迎接华卿的仍然是之前的那个小童,见到华卿来了,眼前一亮,立刻向华卿推荐其嘻嘻山人的新书来,而且全是签名版的。
华卿恍惚中觉得自己像个冤大头,在付钱的时候她注意了小童的右手,目光停了一下。
云栖池则是一直默默无声的跟在她的后边,从客栈离开后就没有说话,像是华卿的一道影子。
他在想另外一桩事情,过几日便是洛川城的祭神大典,这祭神大典是为了祭祀花神的,到时花神殿将会被打开。
传说中,在花神殿中有一铜鉴,修为足够高深的修士,可在这面铜镜上,看到这世间曾发生过的一切过往。
他总要知道,他不在时,嫦婳究竟是怎样度过的。
☆、第 44 章
戏园子里面, 红雪坐在台下最前边的一排,仰着头看着台上的人咿咿呀呀地唱着一出折子戏,今日唱得还是昨日的那一场, 有些词她已经记下了, 偶尔还能跟着台上的这些人一起哼唱两句。
一场戏唱完, 看官们拍着巴掌, 口中叫着再来一个, 红雪等了一会儿, 见下一场戏一直不开唱,便拿着华卿刚才给她的钱袋, 打算出去买点零食吃,她早上没有吃饱,现在也不觉得饿,只不过嘴里有点闲,总想咬点什么,她刚一起身, 就听见身后有人问自己:“这位姑娘, 你要去什么地方?”
红雪转头一看,发现是温厌归抱着鹅,来到自己的面前, 她皱了皱眉头,心想温厌归怀里这只鹅是不会走路的吗?干嘛走哪儿都要带着它?
她估计是忘了,当年温厌归还没有忘记她的时候,也是这样待她的, 她当即恶狠狠地问了一句:“干啥啊?”
温厌归委实没有想到这么个小姑娘一出口就带着浓厚的大碴子味,以至于他完全忘记自己刚才叫住她是要与说什么话了?
见温厌归不说话了,红雪又怼了他一句:“有话说话,装什么哑巴!”
温厌归非常疑惑,明明他上回在琅琊云山见到这个小姑娘的时候,她还不是这样说话的,即使后来让她离开,她也只是咬着唇,瞪了他一会儿,最后跑走了。
如今她到底是跟在谁的身边,学了这样说话。
他心中莫名觉得空了一块,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人给偷走了。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来,他看了红雪好一会儿,忽然向她问道:“我们从前是不是见过?”
红雪冷笑了一声,想到昨天晚上还有个老大爷这么跟华卿说的,这话现在从温厌归嘴里说出来实在没有半分可信,她毫不犹豫又回了一句:“见过你妹!”
温厌归:“……”
这小姑娘的脾气也太爆了点吧。
“你是要出去买东西吃吗?”早上从客栈楼上下来的时候,他就见这个小姑娘吃得比往日里少了很多,然后就鬼使神差地跟在她的后面,一起来了这出戏园子中,路上他还买了一些糕点之类的,买完之后又不知道自己买这些是要干什么,温厌归尽量不再戳这个小姑娘的爆炸点,温温柔柔得问她:“你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吧,算是那天在琅琊云山上给你赔礼道歉。”
“烧鹅。”红雪脱口而出。
说完红雪她马上就后悔了,她自己的原形就是鹅,为了气温厌归跑跑到烧鹅店里去受刺激,委实不值当。
可她这一说完,温厌归的脸色果然立刻就变了,看着红雪的目光透着某种说不出的古怪,他怀里的白鹅似乎察觉到什么,有些不安地扭动,温厌归立刻低下头赶紧安抚起来。
红雪切了一声,就知道温厌归这个人不是诚心想要给她赔礼的。
要不是她现在是人身,不好动手,非要再把他的裤子给咬下来不可。
温厌归安抚好怀里的大鹅后,再抬头看着红雪看向时,就见着她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带着些冷厉,他下意识觉得现在不是一个再开口的好时候。
红雪转身离开,比起现在这么对着温厌归,她宁愿去伍章书坊,感受一下文字带来的晕眩的快乐。
华卿见她跑过来,还有些奇怪,问她:“不是在戏园子里看戏的吗?怎么过来了?”
红雪摆摆手,一脸嫌弃道:“看到温厌归了,不想见到他。”
华卿见她这样子倒是有些好笑,眼睛里稍添了点笑意,问她:“真不想见到他?”
红雪想了想,点了点头:“反正我看到他就生气,不如离他远一点,他又想不起我来,不知道今天是受了什么刺激,突然跑到我面前说他从前好像见过我”,红雪噫了一声,继续道:“说什么还要为在琅琊云山上的事跟我赔礼道歉,我本来都要忘了那事了,他今天非要在我面前提起来,你说他是不是贱得慌!”
华卿默默听着她这番抱怨,没有应声。
“他说他要请我吃东西去,我跟他说我要吃烧鹅,这丫的脸立刻就变了。”
华卿是真想知道红雪在天黍门的那段日子都是跟哪个弟子在一起玩的,有必要跟掌门谈一下天黍门弟子们的素质教育了。
不过红雪这样怼温厌归,若是这温厌归要是真应了她,他们今天不会是真的要去吃烧鹅吧,也不知道最后难受得要是谁。
华卿摇了摇手中的几张嘻嘻山人的签名,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跟在自己身后的云栖池。
云栖池犹豫了一下,转身往前走了两步,藏到书架的另一侧,倒是从华卿的视线中离开了。
红雪揉了揉脸,“我其实也不一定是真的要去吃烧鹅,这主要是他的态度问题,他就想着他怀里的那只鹅,你说说他现在都已经有了那只鹅了,还总来找我干什么?毛病!”
说完,红雪叹了口气,一转头发现云栖池不见了,抬手在华卿的胳膊上轻轻戳了一下,问她:“你看到他也生气?”
华卿没说话,只是低着头挑拣着刚才买下来的话本,还有几章嘻嘻山人的签名,刚才在伍章书坊里跟着她的那个小童收了钱就又跑到门口吆喝,估计想要再碰到她这样的冤大头是不太容易了。
“他怎么你了?”见华卿不回答自己的问题,红雪便追问她,“是因为昨天晚上他变成那个样子骗那个老头说是你的夫君吗?”
华卿终于觉得红雪有时候话过于多了,她摇摇头,“不是。”
红雪眨眨眼睛,只觉得他们两个人真的是莫名其妙,也不知道他们到底什么时候能和好,她摇着头,在旁边的书架上学着华卿拿了两本,翻了几页,发现这里竟然还有不带文字的书,她拿了一本,翻了两页后,感叹说:“这个画还挺好看的。”
华卿临走的时候特意又看了一眼那个小童的右手,那手指上的茧子很多,一看就是用笔磨出来的,而且右手手腕上有旧伤,联想起那日小童对自己说,嘻嘻山人有一回差点被秦庄他们给把手折断了,华卿不得不对这个小童产生几分怀疑,至于下一步要怎么做,她倒是想试一试他,只是今日伍章书坊里的人不少,有些事不太好做。
华卿拿着那一沓子的签名从伍章书院出来,云栖池跟在她后边,小童一看到他们立刻眉开眼笑,招了招手,对华卿说:“客官下次再来啊!”
感觉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就是下次再来给他送钱,华卿低头又看了一眼手上的这些签名,不知道回去用来引个火好不好用。
好在她不仅年纪大,财富也是很有一些的,买签名这点花销,暂且还没有够上一个零头。
华卿走得很慢,她的目光在街道两侧的那些小物件上扫过,此时刚刚过了上午,太阳还悬在天上,只是稍微西斜,过往行人的影子矮矮地投在地上,像是一排排小侏儒,远处架着高台,台上有人歌舞,自出了客栈之后,华卿终于又开口与云栖池说了一句话,她问他:“仙界就没什么事吗?你整天在我这里。”
“没事,”云栖池顿了一顿,又补充了一句,“其他的事,都没有你重要了。”
华卿偏头看了他一眼,他什么时候学得这么黏黏糊糊的话,听起来简直有些不像他。
她转头望着远处台上花花绿绿的人影,炽烈的日光下,她也看不太清楚他们的面容,她劝着云栖池说:“你总不能这样一直耗在我的身边,你该回去了。”
云栖池直直看着她的侧脸,眸光中似藏了一片静默的湖水,他对华卿说:“我想带你一起回去。”
华卿转过头来,迎上云栖池的目光,随后摇了摇头。
“婳儿,你心中……”云栖池的喉咙里像是含着无数的利刃,每说一句都要割得血流不止,他声音有些沙哑,他问她,“你心中还有一点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