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听似锦说此生不嫁,宁愿做姑子,他一颗心一片冰凉。
如今似锦原来是想离开周家人独居了,他又开心了起来——嗯,以后我想见似锦,就更方便了。
周胤见女儿开心,心里总算是好受些了,道:“我这就去和你母亲及你祖母说,你哪里都不要去,就在外书房等着。”
似锦瞅了背对着她负手而立的小凤凰一眼,乖乖地“嗯”了一声。
周胤都走到门口了,却想起了皇太子还留在书房里,扭头一看,却见林岐正捧了本书,专心致志地在看,似乎根本没听到他父女俩刚才的一大长篇话,不由莞尔:殿下演戏可真认真。
既然殿下演得如此认真,那他做臣下的也不能不捧场啊!
周胤掀开细竹丝门帘,离开了书房。
似锦竖着耳朵听着,待周胤熟悉的脚步声沿着游廊往西越走越远,她这才看向林岐,笑盈盈道:“小凤凰,我若是搬了家,你可得给我燎锅底!”
林岐拿着手里的书走了过来,挑了挑眉道:“燎锅底是什么?”
似锦此时心满意足,满心的力气都被抽没了,进入了一种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愿意做,放空脑子的模式,懒洋洋坐回圈椅里,身子靠在椅背上,两条腿也长长地伸了出去,道:“所谓燎锅底,就是一般人家搬了新房,要请亲朋好友吃酒玩耍。当然了,好朋友最好不要空着手去,比如,你可以送我几盆花,或者送我一套瓷器......”
她说着说着,实在是懒得动脑子了,便身子后仰,发起呆养起神来。
林岐走了过去,见她脸色有些苍白,嘴唇色泽浅淡,显见是极为疲惫的样子,便走到似锦后面,用手背轻轻敲击着似锦的头顶,就像小时候似锦生病头疼时那样。
似锦觉得挺舒服,索性闭上了眼睛。
林岐轻轻敲击着,道:“方才那个娘娘腔小白脸是怎么回事?怎么一见我就跑了?”
似锦闭着眼睛:“那人叫孙浴泉,人很坏,很阴险,大概是瞧上了我爹官做的大,瞧上我有钱,一直对我虎视眈眈,出手害了我好几次,恨不能一口把我吞下,好要挟我爹,得了我的财产......”
林岐没有说话。
他自诩公正公平,可是一旦面对似锦,他就变得护短又偏心。
比如方才那个娘娘腔小白脸,其实生得相当好看,而且气质很好,可是林岐却没来由地厌恶他,见到那个娘娘腔小白脸的第一眼,他的手指就蜷缩了起来,恨不能手握一把做沙盘用的刻刀,一刀一刀把那人给剐了......
其实林岐不是太暴力的人,做人做事最讲究以理服人......
哎,他对白又胖,可真是敝帚自珍啊!
周夫人刚送了威远侯夫人离开,正纳闷孙浴泉怎么一去不回头,却见周胤带了个小厮大步流星走了过来,心里欢喜,忙迎上前去:“子承,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大下午的,他不是该在外书房处理公务么?
周胤看着仰首满眼欢喜看着自己的妻子,心里叹了口气:“我有话要说,你我到屋里说去。”
妻子识他于微时,他当时曾暗自发誓,既然辜负过人,以后定不要再辜负妻子。
因此他决不纳妾,与妻子恩爱弥笃,在京城高官中独树一帜。
似锦这件事,周胤能够理解妻子,但是理解归理解,他还是得和妻子说清楚,以免妻子心软,再被她那些娘家亲戚利用。
另外他官居正二品吏部尚书,手握文官任命监察之权,将来极有可能入阁拜相,妻子如果再这样子在亲戚面前耳根子软心软,将来很有可能要害了他,害了这个家。
周夫人见一向和颜悦色的丈夫神情严峻,心里一阵慌乱,一边随着周胤往里走,一边搜肠刮肚:到底出了什么事?
在明间东边的圈椅上坐定之后,周胤屏退侍候的人,让王妈妈在廊下守着,然后开口道:“阿琳,你以后不要再与威远侯府的人来往了。”
周夫人胸腔内一颗心跳得很快,讷讷道:“为......为什么呀?”
周胤苦笑了一下,道:“因为我已经站在了皇太子这边,而威远侯府站的是庆王——阿琳,还要我多说么?”
周夫人这下什么都明白了,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她知道丈夫不喜欢威远侯府,这几个月从不和她提威远侯府,可是她想着自己的亲姐姐落得那样下场,若是连表姐也不来往,以后亲人就越来越少了,而且她也担心亲戚间说起来,会说她如今夫荣妻贵了,就不搭理亲戚了,因此还与威远侯夫人来往着......
周夫人看着丈夫认真的眼神,终于下定了决心:“子承,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与威远侯府的人来往了。”
周胤又道:“我请一位大师算了似锦的命理,大师说似锦是七杀命格,命硬克夫,只有遇到同样命格极硬之人,方可互相成就,大富大贵,可是这样的人,天下罕见,因此我打算不让似锦出嫁,待西边宅子修缮好,就当做把她的嫁妆提前给她,让似锦搬进去,再给她配上内外管事,以后就她在家修行祈福。”
“女孩子哪有不嫁人得个归宿的,这也太惊世骇俗了,”周夫人半日方道,“再说了,老太太一直念着西边的宅子,她老人家也不会同意的......”
周胤沉声道:“你若是同意,我这就去和老太太说。”
周夫人还处在震惊之中,喃喃道:“我同意,你去和老太太说吧。”
老太太早把西边宅子看成了二房的囊中之物,听到这个消息,她真会发疯的。
第六十九章 爱恨
兰庭中静悄悄的。
周二夫人方氏刚在外面见了威远侯夫人回来, 正和周老太太在兰庭明间窃窃私语:“......到时候我出去一趟, 回来的时候让威远侯世子扮作丫鬟藏在我的马车里跟我回来, 再把周似锦骗来, 到了那时, 她有苦说不出,只能同意嫁了。”
“她自己都同意了, 大伯能阻拦?”
周老太太想了想, 道:“此事必须机密, 到时候闲杂人都使出去, 只留下你和周似锦在, 免得传出去,坏了觉晓和澄明的名声......”
周二夫人连连点头:“母亲,我知道了。”
婆媳俩正在细细计较, 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接着便是小丫鬟的声音:“老太太,大老爷来了!”
周二夫人忙直起身子,往后退了几步, 又抬头理了理鬓发,然后向明间门的方向看了过去。
见周胤进来,她深深褔了福:“见过大伯。”
然后便打算退下去。
周胤点了点头,看向周老太太:“母亲, 我有件事要和你说。是关于二弟一家搬家的事的。”
周二夫人人都走到明间门口了,听到周胤提到“是关于二弟一家搬家的事”,顿了顿, 出了明间,吩咐丫鬟:“大老爷爱喝龙井,沏壶上好的雨前龙井送过来。”
待那丫鬟去了,她便立在门边,做出一副等待茶来的模样,竖着耳朵听周胤和周老太太说话。
周老太太看着大儿子,还是很高兴的:“大郎来了,娘也□□着你呢,想着陛下宠信你,什么事都交给你做,想必你也没时间,就没过去。”
又道:“西边的宅子不是没修好么?你二弟如何搬过去?”
她这个儿子,可真给她长脸,这些年她在鄂州老家,每到年节寿辰,鄂州上到知府,下到县令,阖州的大小官员,都去给她请安送礼;女眷交往,但凡是她赏脸出现,全都奉承着她巴结着她。
若不是为了二儿子周永的仕途和双胞胎孙女的未来,她才不愿意到京城来呢,住得逼仄不说,大儿媳妇王氏也冷冷淡淡的,不像二儿媳方氏那样孝顺乖巧懂事,得她的意。
周胤在东边的圈椅上坐了下来,然后道:“二弟一日日地往庆王府跑,监察御史已经要上奏章弹劾我了,我想着,若是二弟一家搬出去了,这些监察御史就不能说我纵容家人了。我打算在庆王府后巷给二弟租了个三进的宅子,二弟一家搬过去,再去庆王家奉承,也方便些。”
周老太太刚开始还带着笑,越听越不对,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脸色也越变越差,最后变得铁青:“你二弟是诗人,他一个诗人,讲究的是真性情,想和谁来往就和谁来往,哪里管你们官场上那些弯弯绕绕!”
周二夫人在门口听了,急得都要跺脚了——老太太,您眼前这位可是大周朝的吏部尚书,咱们还得求他给周永官做呢,能说周永不懂官场吗?!
周胤笑了笑,道:“母亲既然说二弟是真性情的诗人,不懂官场上的弯弯绕绕,为何一直催着我给二弟找个好差使?”
周老太太语塞,马上道:“反正你二弟一家在兰庭住着挺好,我们不搬,不搬!”
周胤正等着他娘这句话,当即道:“不想搬啊,不想搬就让二弟在这里住着吧,只是不许再与庆王来往。”
这时候丫鬟用托盘送了茶过来,周二夫人端了一盏茶奉给了周老太太,又端了一盏奉给了周胤,然后陪笑道:“大伯,待西边的宅子修缮好,我们全家就搬进去。”
周胤诧异道:“母亲不是说你们一家要在兰庭住着,不要搬么?我已经把西边宅子安排给人了。”
周二夫人:“......”
她脸笑得都要僵了,拼命给周老太太使眼色。
这弟妹和大伯子不能你一句我一句说啊,得老太太上啊!
周老太太也回过味了,盯着周胤问道:“西边宅子,你怎么安排的?”
周胤一脸肃穆:“我上午在宫中,见了永福寺的高僧济世大师,顺便让济世大师看了我三个女儿的命格,结果济世大师说似锦是七杀命格,命硬克夫,不宜嫁人,因此我打算待西边宅子修缮好,就当做她的嫁妆提前给她,让似锦搬进去,让她在家修行祈福。”
永福寺的济世和尚,是他的知交好友,随时都可以拿来使用的。
周二夫人的眉头一下子蹙了起来,忙看向周老太太。
周老太太咬着牙道:“大郎,你的意思是西边宅子原本说好的给你二弟,如今要给你闺女了?”
周胤神情平静:“母亲,我没有说过西边宅子给二弟,我只是说可以让二弟暂住,既然您方才说二弟一家就爱住在兰庭,不想搬,恰好我又得寻清静之地给似锦清修,西边宅子给了似锦岂不是正好?如此安排,倒也两全其美。”
周老太太气得胸口憋闷,抬手拍在了紫檀木方桌上,上面的青瓷茶盏被震了一下,茶水都洒出来了。
她高声喝道:“我不许。一个贱人生的小妮子,命硬正好打发出去克别人去,还给她一个好宅子,让她清修,她也配!我呸!”
周胤听到那句“贱人生的小妮子”,原本一直平静如水的脸瞬间变了,尘封多年的往事涌上心头,眼睛都红了,咬着牙道:“母亲,似锦是我的女儿,我的亲生女儿!”
说罢,他起身就走。
周二夫人忙追了上去,恰好听到周胤在廊下吩咐孙妈妈:“派人去太医院请梁太医,老太太病了。”
她心里一惊——周胤这是想要做什么?
周二夫人回头看了看脸色铁青跌坐在紫檀雕花椅子上的周老太太,又往外看,却见周胤接着吩咐孙妈妈:“让管家传我的话,以后周府大门,不让闲杂人等随意出入,女眷出入,必须禀了夫人。”
她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周胤这是想要逼二房搬出去。
大家都是周家人,为何要逼二房要搬出去?
当年若不是周家供着周胤读书,他会有今日?
靠老太太和周永的牺牲,他周胤才有了今日,却想一脚踢开周永,可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见周胤大步流星带着小厮离去了,周二夫人这才进了明间,走到周老太太身边,声音哽咽着道:“母亲,大伯怎能如此对你?我,我看了都生气......”
周老太太气得脸色紫涨,嘴唇哆嗦,话都说不出来了。
当年她明明是叫了媒婆樊嫂过来,让樊嫂把兰氏那小贱人卖到私窠子里去的,谁知樊嫂那死媒婆,当面答应的好好的,背地里却和人说什么“我养儿养女,也要天理,我也怕报应”,转头给兰氏小贱人寻了个泽州的小生意人,让他们单夫独妻远远去了泽州,却骗她说把兰氏小贱人给卖入了娼门。
结果到了如今,大儿子周胤心里恨她,还把兰氏小贱人生的贱胚子给认祖归宗,人模人样做了大家闺秀,竟然还能攀上公主,和公主往来。
这些好处,原本都该是觉晓和澄明的,却被周似锦给占了,这让她如何忍得下去。
周似锦生母是被她给卖的,心中一定恨毒了她,须得先下手为强。
周二夫人觑着周老太太的脸色,抽抽噎噎哭了起来:“母亲,周永那样敬爱您,您可得为周永做主啊,大伯这是要打压他,打压二房......”
周老太太冷哼一声,道:“只会哭,哭有什么用?还按照先前的安排行事,先毁了周似锦那小贱人再说。对了,你让阿永再去见见威远侯世子,就说银子太少了,让他再加两千两——想娶吏部尚书的女儿,这点银子还舍不得么!”
周二夫人答应了一声,在心里默默计划着,道:“母亲,我让人去寻二老爷。”
她刚出了明间,就听到里面一声脆响,正是茶盏摔在木地板上的声音,接着又是一声巨响,像是小炕桌被砸在了地板上。
周二夫人加快脚步,急急去了。
让老太太自己发疯吧!
回到东厢房,周二夫人便叫了周永最宠爱的楚姨娘过来:“咱们老爷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