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便也告诉了春归。
春归也是声声长叹。
她虽说相比普通人,对这事不能说毫无预见,却没想到凤仪郎会选择如此震悍和绝决的方式,临死之前把高稷好一番当众羞辱不说,甚至还把太子妃、高家怒声痛骂,凤仪郎也算用他唯一能够做到的方式,替冯莨琦出了一口恶气。
“只怕厂卫察案,不会考虑张凤仪这番申斥。”春归又是一声长叹。
“却也不是完全没有作用。”兰庭道:“太子妃被如此辱骂,她自己就能捅去皇上跟前,更不要说还有厂卫这么多耳目,冯公遇刺一案虽没这么快察实,但皇上听闻‘把天下拱手相让给高家’这说法,也不能丝毫不警醒,可以说凤仪郎拼着自刎而亡,道出了其实为数不少的人敢想却不敢言的话,如果能够察实刺杀案和太孙有关,高家这回……至少高稷必死无疑,宋国公高琼,也难免夺爵之惩。”
“那太子妃和太孙呢?”春归不服道:“这两人才是始作俑者,难道还能免受惩责?”
“还不够。”兰庭神色凝重:“孝德太子在皇上心中份量实在太重,太孙是故太子唯一的骨肉,且储位的废立也关系重大,仅仅是两个庶民的死,不足以让皇上痛下决心,只要太孙还在储位,皇上便不会罪罚他的母妃,这件事最好的结果,也就是覆灭高家。”
春归的一声叹息还哽在喉咙里,然后她就震惊的发觉渠出竟然带着一个陌生男子飘然而至!
------------
第227章 灭门惨案
再是见鬼成了习惯,可渠出竟然把个男鬼直接带进了卧房,而且这个时候春归几乎打算安置了,披头散发只着中衣,让她如何习惯被个男鬼直勾勾的打量?大奶奶这下险些没被渠出的莽撞气得吹胡子瞪眼,当场指着鼻子就开骂。
然而兰庭在此,春归只好咬紧牙关,悄悄的怒目而视。
渠出急着完成玉阳真君的指令,疏忽了春归到底还是肉体凡胎,仍被礼仪廉耻的枷锁捆缚着,衣冠不整时羞于“见客”,她讪讪吐了个舌头,用这种一点不真诚的方式略微表示歉意,昂首挺胸的交待那亡魂:“大奶奶现在不方便和咱们说话,出来吧。”
男魂怂肩弯背的又和渠出飘出去了。
春归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连忙去披外衣,一边冲兰庭解释道:“我饿了,去看看小厨房还有什么食材,迳勿可也想用宵夜?”
兰庭因为今日在外院和众多清客门人议事议至深夜,干脆陪着他们用了宵夜才回的斥鷃园,这时还哪里吃得下,连忙摇头,却也打算披件外衣:“我去给你帮帮手。”
“不用不用。”春归本就是打着宵夜的幌子,哪会让兰庭跟去,连忙把外衣劈手夺过,照旧挂在衣架上,转身还把赵大爷用力往床上推:“你这几日忙得团团转,一大早又要起来去翰林院应卯,我看着都替你累得慌,还是早些安置吧,否则让费嬷嬷听说了我这样不贤惠,明日又要聒噪了。”
那位阮中士春归已经亲自去沈家请来,不过当然不会让这位贵客和她挤在一个院子里,且不说她还打算让阮中士代为督管小姑子呢,为了“就近顺手”的理由,特意在抱幽馆附近收拾出一处屋院来,单供阮中士居住,春归日日会去阮中士那听教,不过斥鷃园里仍有费嬷嬷继续督管着她。
这也算双重督管呢。
赵大爷被春归推得一个踉跄,险些没有直接摔上床,认真有些哭笑不得,正要调侃一句“娘子好生威武”,春归又踮着脚尖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说道“听话,早些安置”,转身一道风般卷了出去。
被当作孩子哄了一回的赵修撰这下当真哭笑不得了。
春归为了和那两亡魂说话,并不想亲自下厨,很不厚道的把今夜当值宿在厢房里的乘高、入深喊了起来,交待她们去准备宵夜,自己找了个亭子干等着吃,这样总算是可以问清来龙去脉了。
亭子里原本就挂着风灯,春归借着灯火,先把那男魂打量清楚。
大约是三十大几的年纪,穿着破破烂烂的一身裋褐,看上去竟还不怎么合身,显然没有经过风光殓葬,赤着脚,个头比渠出仅仅高出一根拇指,又瘦弱,不看脸的话还以为他只是个未长个儿的少年。这人左脸上还有巴掌大一块胎青,连左眼都覆盖了,他看人的目光直勾勾阴沉沉,让春归非常的不自在。
男魂自己不说话,渠出便代替他说:“他姓樊,人称樊大,家住广渠门大街后头的柴胡铺,靠着接些专瓦散工谋生,二十岁上下娶了个哑女当老婆,两个儿子,一家四口因为昨儿夜里家中走水都烧死了。”
春归:……
满门烧死,这还真是惨绝人寰,好吧她可以原谅这个男魂看人阴沉沉的目光,搁谁谁也明媚媚不起来。
“不是我家中走水,是有人在我家中放火!”樊大阴沉沉的纠正了渠出的说法,而后又再直勾勾的盯着春归:“那些害死我的凶手,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你让他们都死,才能打消我的妄执。”
“一个都不会放过”的话,看来还不仅仅是一、两人……
春归忍不住想要扶额,这个叫樊大的亡魂是她自见鬼以来,似乎妄执最强冤孽最深的人了,论来一家满门死于横祸,冤执深重也是情理之中,春归不是不能理解,可她却并非执法者,手上压根没有生杀予夺的权力,而这起是纵火谋杀大案,案发地又是在京都外城,隶属顺天府衙门管辖,春归不过是刚刚上任的一介修撰官眷,她何德何能去干预顺天府的办案审决?
这回事情真是十分棘手。
可樊大既然是被渠出引来,就说明出自玉阳真君的授意,同时说明这件案子和人间恶劫也有联系,关系到天下苍生和自身危亡,消解樊大的妄执又为必须。
只有迎难而上的一条路了。
春归深深吸一口气,好像这样就能有利于她增加几分信心:“他们都有谁?”
“跟我同住柴胡铺十三弄的四邻五舍,一片人都不是好东西,还有铁匠铺的陈麻子夫妇、广渠门大街上卖包子的孟罗汉父子、住在十四弄的工头王胖子一家……”
春归目瞪口呆的听着樊大吐出如江河湖海般滔滔不绝的一长串人名,她觉得自己这顿宵夜还没吃到嘴里已经觉得撑得慌。
“停!停!停停停停停!”春归一连串的喊停几乎气都喘不过来:“你说这些人都是凶手?”
简直就是胡说八道嘛,樊大一家是布衣百姓,被他指控的这一群人听上去也全都是布衣百姓,该有多大仇多大怨,这么多的布衣百姓才至于联手合谋谋害樊大一家?那樊大也是有本事的人啊,竟然会和这么多的邻里结仇。
“凶手必在他们其中!”樊大先是怒吼一声,但好像经此一吼又耗尽了他所有的訾怨,他干脆瘫坐在地,把十指插进乱蓬蓬的头发里,好半天又都不吱一声了。
一时间还问不出来龙去脉,春归又见乘高、入深两个丫鬟已经提着食盒往这边走,只好交待渠出:“你们先找个地方呆着,让他冷静冷静,你再问问他究竟知不知道谁是放火的凶手,详细等我们明日再谈。”
渠出装模作样伸了个懒腰,细声细气地答了声:“遵令。”
她伸出一只脚尖,往樊大的腿上轻轻踢了两下:“走吧,别在这儿碍大奶奶的眼了,三更半夜的又美色当前,你说话还颠三倒四没点理智,再妨着了大奶奶的春宵良辰,她越发不肯尽心尽力了。”
春归听这话,旧怨新仇都直涌心头,把眼一瞪:“你下回再试试带着个男魂半夜三更的直接闯进我的卧房!”
“你又能拿我奈何?”渠出翻了个白眼。
“我今后就只在脑子里和你对话!”春归狞笑着威胁。
渠出才立即端正态度:“下不为例,下不为例行不?大奶奶就高抬贵手吧,可别在玉阳真君跟前告我恶状。”
说着话就把一瘫烂泥般的樊大从地上捞起来,连拖带拽的飞走了。
当春归回到房中,只见兰庭尚且半靠床头,胳膊架在脖子后目光炯炯的无心睡眠,她连忙爬上床去,赔着一张颇有些心虚的笑脸:“怎么还没安置?”
“孤枕难眠。”
赵大爷也在胡说八道了,过去的十七年他都是孤枕,怎么不见难眠?
“过去是过去,现在已经有了孤枕难眠的病症。”兰庭有如玉阳真君般的神通,竟然清楚探知春归的心里话。
“那孤枕难眠的人,怎么不出去找我说说话,或者看看书,总不至于就坐在床上发呆吧?”春归这显然是得寸进尺,自己刚才一阵风的跑了生怕兰庭尾随其后,现在暂时摆平了亡魂们又开始调侃赵大爷呆愣。
“你不是让我听话么?就算睡不着,我也得强行安置啊,否则岂不是有违娘子指令?”兰庭仍旧用胳膊支着头,还把一只膝盖也竖了起来,看上去越来越没想要安置的模样了。
“真乖!”已经有过肌肤之亲的夫妻,距离突飞猛进的拉近了不下十里地,尤其只有两人相处时,春归已经完全不知害羞为何物了,她这时趴在床上,翘着一双小腿,都不顾裤腿顺势下滑,让翘起的小腿裸露在外,又伸着爪子过去想揉兰庭的发鬓,结果就被直接按住了。
“那娘子有何奖赏?”兰庭抓住某人的爪子直接按在自己的胸口,也顺势前倾着身体,嘴角薄笑,眼底浓炙。
这笑意和情绪渗透另一双眼中,春归只觉又痒又烫的识觉直接穿过了心房,她把本是屈着的手肘撑直了,面颊便更加往上迎送,她盯着兰庭那丝又轻又薄的笑意,不知不觉也想像他那样笑着:“是该奖赏。”
俏皮的舌尖直接挑起了唇齿的缝隙,而后就是天旋地转了。
这个长吻的最后,意识稍微清明时,春归听见兰庭一声低沉的呻吟,从耳畔,激起一路的颤栗,像她身体里那根无形的引线,终于是被火星彻底点着了,她微微睁着眼,看见身上的人也果然动情,于是她就不愿让这个长吻就此结束了。
自从在息生馆的开端,仿佛两个都觉这种“没脸没皮”的事其实让人回味无穷,又都是处在青春年少的岁月,有时一个眼神相会一点的肢体接触,往往都会触发身体里原始的冲动,最荒唐的时候甚至闹了个“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娘子不晨省”,不过就算因此受到了老太太和彭夫人意味深长的目光洗礼,春归承认自己也不会为这点小尴尬便放弃“大美好”。
她太喜欢这样的亲密无间,喜欢肌骨如同合二为一,喜欢两人一齐情动一齐欢娱,向彼此索求又各自满足,她其实不大知道这是不是两情相悦,但她体会到了踏实与安稳。
荒唐一场,旖旎一梦。
论是有多少烦难事,身旁都有人分担陪伴,他们之间可以无话不谈,多少的顾忌和试探已然寸寸减消。
天下也许只有赵兰庭才能给她这样的踏实和安稳。
也许正因如此,她才丝毫不再惧怕未知的日后,当柳暗花明的转角,将有多少阴霾诡谲。
当最欢娱的时候,春归不自觉收紧了自己的手臂,唇齿之间,全是男子肩头带着些涩味的汗气,她不自觉便去/吮吸,而后又听一声低沉的呻吟。
兰庭也收紧了自己的臂膀。
------------
第228章 官眷日常
但每一个清晨都依然是挣扎和痛苦的。
春归睡眼迷离的看着已经着装整齐,连发髻都自己梳好了的赵编撰,一边叹息着一边打了个呵欠,然后睡眼迷离就成了眼泪汪汪。
兰庭实在忍俊不住,又坐回了床边去:“不许赖床,弄得饿着肚子去晨省还要服侍祖母用膳,仔细损伤了脾胃,晨省后再回来睡个回笼觉就是了。”
“睡不了睡不了。”春归仍然眼泪汪汪:“晨省后得去阮中士那儿学习,也不知谁那么多嘴,竟然连阮中士都听说了我有个诨号就早不起,说年轻人上昼不能贪睡,否则夜里越该失眠了,长此下去无益于保养肌肤光泽,二十出头就人老花黄……”
“阮中士故意吓你的了呢,辉辉天生丽质,哪能二十出头就人老花黄了?”兰庭笑道。
“不是吓人的,你看阮中士保养得多好,看上去还以为她三十出头呢,哪里想到都是知天命的年纪了,早睡早起果然是容颜不老的基准啊。”话是这么说,但春归只觉浑身上下都攒不出一分力道。
做为一个以貌取人的人,实在无法容忍自己二十出头便成黄脸婆的惊悚事体,春归都懒得问若真这样兰庭会不会嫌弃她了,自己都嫌弃自己。
“以后得早睡,不准大半夜的缠着我要奖赏了。”到底还是坐起来,却满怀忧怨的直瞪泪眼。又用力把兰庭一推:“快些去衙门应卯吧,别弄得缺值迟到,考绩不过关堂堂状元郎被降职申斥,到头来又都是我的过错,人人见我如同见到一个行走的红颜祸水。”
大奶奶起床气爆发,赵大爷连忙举手投降:“好好好,都是我的错,以后再不敢耽搁娘子睡眠,争取白日喧淫早些安置,不过我今日怕也没法早归了,下昼还约见了一个人,说不定回府后又得召集众人议事,今日你不用等我安置,先顾着自己早些歇息吧。”
“约了什么人?”脑子还没完全清醒的春归随口一问,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再次触犯了“莫窥外务”的规矩。
“镇抚使陶啸深。”
“锦衣卫的人?”春归清醒了些。
“主办冯公遇刺一案的人。”兰庭全然不在意春归好像过问得太多,也像是随口答道:“详细的情形我回来再同你讲,这会儿子真要赶去应卯了,朝堂之上不少双眼睛都盯着我呢,三元及第虽然威风,也招人妒嫉啊。”
春归目送着兰庭仪表堂堂的推门出去,等了半天还没见丫鬟进来服侍她洗漱更衣,深吸了口气再把气沉丹田,猛喝一句:“菊丫头,你又消极怠工!”
菊羞应声而来,完全没有半点的惭愧畏惧,吡着牙就凑到春归跟前儿:“奴婢早前本来已经进来了,在隔扇外头听见大爷说什么白日喧淫,又被吓了出去。”
春归:……
“大奶奶,何为白日喧淫啊?”菊羞仍吡着牙不知死活的调戏。
春归一个巴掌就挥了过去,打在了菊羞的屁股上:“都被吓出去了你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你、你还懂不懂规矩了,何为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你真不怕我杀人灭口啊!”
胡闹一般用完早膳梳头着装,春归在最后一个呵欠后把自己振作得精神抖擞,去踌躇园例行了一日早间的公式,哄得老太太开开心心,受着彭夫人的阴阳怪气,昂首挺胸地再往阮中士那里报道。
阮中士从来没有搬出内训、女范教导考究,也不急着把京中各大高门权贵间的人事姻联灌输,倒是在瓶花、熏香、棋弈、诗赋等等“长物”上尽心讲解,比如今日,课程便是教导春归认识各种茶叶,自然不乏名贵珍罕,却也不乏市场上常见的普通茶品。
诸如什么茶叶用什么水,又适合多热的水温,不同的茶叶经过不同的泡数才出香甘,甚至于搭配上什么材质的茶具才更显意趣,还兼着不同茶叶适应着人体的寒热虚燥,种种知识让春归叹为观止。
她不由得产生一种疑问,不是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么?时下对女子妇人的要求,无非针凿女红、厨艺浆洗,如果是宗妇或者还要操持内宅管理,至多再增加一项计算看账的才能,像这些琴棋书画的技能,莫说女子,便是男子太过执迷恐怕都免不得担上个不务正业的诽名儿。
阮中士很直接的就是一席指教:“都按照内训女范为准则,教出来的就是一群木头石头,莫说和夫君情投意合了,只怕连婆婆都会嫌你无趣!人人生来都有自己的性情,再怎么被规矩教条打磨,圆滑一样的也是棱角,就连两根木头,还有各自不同的纹理呢。
女眷闭居内宅,生活原本单一,如顾娘子这样的还好些,换作是在皇城宫廷里,更有不知多少的规矩教条,都一昧的讲究娴静,六宫简直就是鸦雀无声了,又哪里还有这么多的争宠夺恩,勾心斗角呢?
无论闺秀还是妇人,嫁与未嫁,要想守得一颗初心,真真正正的安闲渡日,不说那些道德规范的大道,至少要有自己的意趣,无趣则无消遣,一旦时间无法消遣,就易生出嗔怨忧愁,又哪里享得了安闲呢?
而且比如顾娘子这样的人儿,嫁了个不同寻常的夫君,如胶似膝这段时日过了,能让感情长久的,无非便是两人之间不能断了言谈,顾娘子和赵郎君说话,能说针凿女红还是厨艺浆洗?所以精进这些琴棋书画瓶花词赋,怎么都是有益无害的。”
阮中士就是阮中士啊,果然是和费嬷嬷完全不是一套路数,春归十分乐意接受阮中士的指教,不为了取悦谁,她认为自己的确是个具备意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