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儿子的竟然能够干预当老子的官运,且还说得如此的理所当然,换一番情境恐怕会让春归啧啧称奇,当她而今已经对自家大爷的“才干”了如指掌,表示很能接受这件有悖常理的事体。
不过想到南下途中,路经汾阳时,兰庭俨然提都没提他对老爹的职官已有安排,以至于赵知州在家宴时喝得几分上头后,还赋诗一首表达在外为官不知何时才能归家的伤感之情,春归越发觉得自己的翁爹有些可怜了。
当老子的被儿子安排竟然连事先商量都不得一句,说句“窝囊”仿佛都不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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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9章 八字不合
梅妒的夫婿,基本就是汤回了。
菊羞这丫鬟春归想由她自己择婿,也不用急于一时,另外五个“风婢”年岁小着些,婚配的事待回京城后考虑不迟,单只剩下个娇杏,她近双十年华了,虽说一直示意终生服侍春归,但春归其实并没想着把她留在身边儿。
娇杏原本是顾门族中老太太的人,虽然春归已经对娇杏不提防了,但她认为娇杏坚守的“主仆之义”八成是因无依无靠的惶恐,春归和娇杏并没有一处长大的情分,所以无法理解娇杏也像梅妒姐妹两人一样,凡事都先以她这个主人为重,她着实也不希望娇杏为了她终生不嫁,或者嫁一个根本不合适的人。
说到底,春归还拿不准娇杏的真正愿想,这无关信任与否,她是认定连娇杏自己对日后都没有个清晰的规划。
所以她愿意给娇杏创造时机,让娇杏有更多的选择。
华霄霁没有娶妻,且品行风骨俱优,与娇杏若能情投意合,不失一桩良缘。
春归没想到的是她这些七弯八拐的心思竟然能被兰庭洞悉。
“辉辉是
在担心娇杏?”
“啊?”春归反而愣住了。
“我听莫问说过,丹阳子曾经数回提醒过娇杏远离辉辉,否则将有性命之忧,辉辉从前或许会把丹阳子之言视同无稽之谈,但经历过野狼岭伏杀,殿下多亏丹阳子提醒才能幸免于难,辉辉自然又会心生警慎了。”
老道不是一个招摇撞骗的神棍!
不过关于这个疑惑春归并没有想通想透,正好兰庭这时提出,她便也不再隐瞒:“我不是不信这世间真有高人奇术,但丹阳子先与魏国公勾通,就连那何氏,要不是丹阳子授教她夺人性命的针法,她也不能害杀伍尚书这多孙儿孙女了,我实在无法相信丹阳子的说法,他是当真要助周王得储。”
“辉辉是否怀疑丹阳子是遵魏国公令下,才救殿下,意图让殿下先与齐王对决,他根本就不会占卜卦算的奇术?”兰庭问。
“难道迳勿就未生疑。”
“未。”兰庭摇头:“我相信在魏国公看来,齐王根本无能得储,他犯不着先借殿下之手斩除齐王,倒有可能借齐王之手先除殿下!我虽然不知自己何德何能,值得魏国公出手搭救让我幸免伏杀,但我肯定的是,魏国公极其乐见齐王与殿下两败俱伤,所以魏国公不可能授意丹阳子阻止殿下踏入陷井,殿下能够幸免于难,确然是丹阳子自主的意愿。”
兰庭拉了春归的手:“丹阳子是敌是友还难以断定,不过他的确身怀异术,至少能够断人吉凶,娇杏只是婢女,且还不为辉辉引为亲信,丹阳子完全没有必要挑拨离间,所以辉辉确然几分相信丹阳子的卜断,为防娇杏遭遇不测,辉辉不想将她留在身边。”
正因为他知道这些内情,所以才认定了春归是他可遇不可求的伴侣。
他实在看多了草菅人命的“俗情”,这世上早已形成了尊卑贵贱的格局,血缘亲情尚且可以用作功名利禄的垫脚基石,更何况君臣主仆之间?善恶是非其实已经沦为次要,甚至被特权阶层完全忽视了。
兰庭生于特权阶层,他亲眼看着多少人心沦为魑魅魍魉,连他也觉时常被这些地狱里长出的荆棘锁紧着脚腕,不被拖下去,就要拼命挣扎。
但春归好像一直远离这片泥淖。
她凝视深渊,但一直远离深渊。
她明明能看穿这些现实与险恶,但一直坚信着金乌仍旧普照大地,她可以坚定不移的反击罪恶,也可以在转身之间,宽容对待,公正对待那些不算完美的人。
善与恶,在她心里是楚河汉界的,不因尊卑贵贱变移,甚至不因血缘亲疏偏重。
很多让他两难的爱恨取舍,都是因为眼前有她,困惑顿消,迟疑立除。
就像这一个黄昏,只不过和她说着这些日常话,他就觉得前路无比的清晰了。
兰庭几乎有点不想留在吴王宫的安平院。
他说:“不如……”
而后就又听见了一声大煞风景的“惊呼”。
不远处刚从院门进来,两个女子,李琬琰和李华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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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0章 双双撇清
李华英看着身边惊呼完毕的姐姐,两道秀气的眉毛都几乎因为尴尬扭曲得变形了,她着实不明白姐姐为何每回见到表姐夫都像见到妖魔鬼怪一般,非要一惊一乍的表示内心的惊恐。
李琬琰通过一声惊呼成功吸引了赵副使的注意,却转身就往外走,但“转速”着实有些慢吞吞,以至于把“都怪你非要拉我过来”这句话说出来时,身体都还没有完全转过去,当然也给足了妹妹把她的胳膊拉住的时间。
“来都来了,转身又往外走岂不失礼?表姐夫又不算外男,且还有表姐在呢,姐姐何需急着回避?咱们快些去打声招呼吧,省得看别人眼里,倒像表姐做了什么不妥当的事被我们撞见了一般。”
李琬琰便觉火光,暗暗埋怨妹妹拦着她回去也就罢了,话里言间说她不识礼矩是几个意思?认真是胳膊肘子往外拐,眼瞅着顾春归攀了高枝就巴巴的谄媚讨好,为了顾春归竟然六亲不认。
但这显然不是和妹妹拌嘴的时候,她可是好容易才买通了吴王宫的那个老宦官,盯着赵副使前脚进了安平院赶忙去安乐院送信,为的就是趁赵副使也在安平院时“旧话重提”,她就不信赵副使乃名门大族出身的世家子弟,能容得下顾春归如此尖酸刻薄的妇人。
“行了,在赵副使跟前拉拉扯扯的成什么样,而今咱们可不是在铁岭卫,切记言行不可粗鄙。”李琬琰到底还是又指责了回去。
华英性情豁达,没因为“粗鄙”二字着恼,她只道姐姐还有些不自在,那就更不计较这句指责了,笑着上前:“原想着表姐夫操忙外务,怕没空闲陪表姐晚饭,我又和表姐老长时间不见了,所以便拉了姐姐过来,想着姐妹三个说笑一番……瞧,我连酒都带过来了,这是前番和哥哥们去市集上逛玩,在文君坊里买的桃花酿,我喝着觉得香甜,就想让表姐也尝尝,就是没想到表姐夫竟然在,这点子酒怕是不够喝了。”
原本华英是早前突然瞧见她家大姐愁眉苦脸长吁短
叹,一问才知竟然是今早上大姐和表姐一见面竟又起了争执,华英好容易才劝服了大姐,过来陪声不是,但这会子当着兰庭的面,说那些矛盾事体就不那么适当了,所以华英才改了说法。
怎知李琬琰却不领情。
她上前便冲春归行了个万福礼:“赵副使既在,我与二妹妹也不便多扰,就直说来意了,原本今早上是我的言辞多有冒犯处,导致表妹不豫,我起初也还没意识到错处,是多得二妹妹提醒我才恍悟。我说那些话虽是好心,怕表妹因为插手外务抛头露面受到人言诽责,于声誉有碍,不过这话一来应该私下叮嘱,不该当陶才人的面说,再者口吻也未免太过严厉,若非表妹,祖父及父母、叔婶,我们一家人都难得朝廷赦免,表妹对我本有恩惠,我本应衔草结环为报,不应仗着比表妹年长几岁便加以责教,表妹恼我自以为是,甚至忘恩负义是情理之中,所以我理该来陪罪,聆听表妹教诲。”
把李华英急得几乎没有跺脚,这是来道歉的么,姐姐……怎么看怎么像是来表姐夫面前挑事的。
兰庭听到这里当然已经明白了李家表姐的心思,但他自认为对于李大娘而言他是个外男,总不便越俎代庖加以责教,所以只作左耳朵进去右耳出,八风不动等着看春归如何回应。
春归先是冲华英一笑,伸手便把她忘了放下的桃花酿夺了过来:“一瓶酒是少了,罚你今晚不许喝,我听阮中士说这一段儿你也常来安平院玩儿,更难得的是和我家二妹妹竟然能说到一处,既来了,便找阮中士和二妹妹蹭饭去吧。”
吴王宫的造景多取江南庭院风格,安平院里也不例外,所以并不像京中庭院一般是四四方方的规制,如正房之后和厢房之间,便隔着一处小花园,建有芙池小桥,又有矮墙屏门略作遮挡,所以即便兰庭在,也并不妨碍阮中士和兰心的起居,今晚正因为兰庭在,阮中士和兰心就留在了厢房晚饭,春归让华英现去后头,是不想让她留在这里两相尴尬左右为难下去。
春归对华英这位表妹还是欢喜的,当然不受李琬琰的影响。
青萍极其知机,她知道接下来的情形连她都不便留在此处看闻,所以道:“奴婢带李姑娘往后厢去。”
春归目送着华英由青萍陪着绕去了那株玉兰树后,才看向在原地站得笔直的李琬琰:“表姐的赔礼我心领了,这事儿就算过去了,表姐大可不必耿耿于怀,又说知恩图报那些话,日后也没有必要再提。表姐的祖父是我外祖父,两位舅舅是亡母的亲手足,外祖父与舅舅受苦,于情于理我都不能置之不问,并不是因为表姐的缘故,表姐若一定要报恩,那便好好孝敬外祖父和舅舅便是。”
这言下之意,就是完全和李琬琰撇清了关系,春归就差直接说明了,她帮的是外祖父和舅舅,可没有那多闲心施恩李琬琰这么一位个体。
李琬琰深觉受到奇耻大辱,于是面红耳涨,但亏她竟然还不死心,低垂着眉眼,看上去倒有几分委屈和窘迫,不像怒火冲冲的模样。
“表妹这话,就是还在责怪我了……”
“李娘子,在下有一疑问。”兰庭心中颇不耐烦,不大理解这位表姐为何在他面前装可怜,他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位表姐应当为人妻母了吧?总不该还有别的企图,难不成他看上去竟是个登徒子的作派,做惯了苟且淫/乱之事的下流人?
而兰庭终于开了口,着实是让李琬琰心花怒放,两边面颊更红,耳垂恍若滴血。
“赵副使但问无妨。”连声音都在颤抖了。
兰庭:……
他难得的有点火光了,于是神色更加清冷:“李娘子是怎么知道在下此时正在安平院?算了,这话便当在下没问,当然是李娘子早已买通了吴王宫的宫人作耳目,我要知道这人是谁。”
“赵副使这话何意?”
“李娘子若是不肯说,在下只好烦问外祖父和舅舅二位尊长了。”
李琬琰一个趔趄,又难以置信的僵怔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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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1章 宦官老蒋
李琬琰最终还是说出了一个姓名。
而后她就失魂落魄的离开了,兰庭和春归当然没有留她,兰庭甚至毫不掩饰自己的厌烦之情:“我看得出二表妹是心无城府,没想到李大娘子竟然连亲妹妹都再三利用,还以为她这点心机能够瞒天过海不露破绽。”
春归都懒得再提这位大表姐,道:“吴王宫就像个大筛子,殿下还真会给我出难题,这么多的漏洞让我怎么补?”
连李琬琰都能买通个耳目给她报讯,更何况那些个政敌对手,齐王秦王魏国公个个都是手眼通天,春归只觉头大心烦眼冒金星。
“成祖当年下令迁都,吴王宫便一直闲置,负责扫洒修护的宫人要么是年迈老弱,要么是因罪错贬放在此,生活自然远远不如北京皇城的那些内监宫娥,他们有的只图眼下,有的况怕还图将来,总之些小利益就足够打动他们,完全杜绝耳目是不能够的,但相信辉辉会有办法防范一时。”兰庭倒是对春归的才干极其信任。
“饮食方面陶才人已经安排妥当了,不会让吴王宫的人有机会接触入口的水源食材,想来这些人虽然易于收买,不过还没胆量明火执仗的行刺,暗中投毒的路子已经断绝,至多也就是通风报讯而已,我的想法是筛选出部份得用的人手,让他们监督其余宫人,同时加强门禁,从根本上降低通风报讯的可能。”
春归认为比如说李琬琰收买的那个老宦官,就未必不能被她利用。
且不说春归如何计划把吴王宫这“筛子”修补成“托盘”,单说心机用尽却讨了个老大没趣的李琬琰,回到安乐院后扑在床上就是一番放声痛哭,这时她身边也没个仆妇婢女服侍,华英又还没有回来,竟连个劝解的人都没有,直到徐氏用了晚膳过来,才听见了大女儿正在大放悲音。
“这是怎么了?不是和英儿去春儿那边晚饭么?怎么是哭着回来的?”徐氏急问。
李琬琰这才坐了起来,抽抽噎噎地说道:“女儿是在吴王宫里听见了闲言碎语,都在议论顾家表妹不守妇道,所以便劝了她几句,反而惹急了她,女儿又想着凭她这样任性胡闹,指不定会被太师府责罚,所以想着当表妹夫的面再提醒她几句,也不知表妹怎么在妹夫面前谤坏女儿的,妹夫竟听信了是女儿唆买吴王宫的内监打听他行踪的话……女儿只不过是问了蒋公公,知道妹夫今日傍晚回了安平院的事……”
徐氏绞着眉头,把李琬琰重重打了两下:“也是你多事,连你祖父都说了,春儿不比得咱们普通妇人,很能帮得殿下和迳勿的手,迳勿也不是普通的官宦子弟,他护得住春儿周全,那些闲言碎语就伤不了春发毫发,你说你这是操的哪门子的闲心?”
“还不是因为太师府的太夫人叮嘱,让我对表妹约束几分。”
“太夫人是春儿的太婆婆,又不是你的亲长,犯不着对太夫人言听计从。”
“我还不是为了孩子考虑,想着讨了太夫人的欢心,日后遥哥儿够了年岁,太夫人发了话遥哥儿就能去赵氏族学,阿爹和弟弟们都
没有入仕的希望,我却不忍心让遥哥儿也像他爹一样这辈子就靠耕种糊口。”
“你这孩子也真糊涂,便是为了遥哥儿考虑,也犯不着舍近求远,迳勿才是轩翥堂的家主,他待春儿又是这样爱重,迳勿一句话,还怕遥哥儿入不了赵氏族学?”
李琬琰这番哭诉竟连亲娘都没有打动,反而挨了一场数落,好在徐氏到底还心疼她这女儿,便是日后顾春归往祖父面前告恶状,有母亲替她解释,也省了再受祖父的责罚。
不过李琬琰还有一层心机:“这回确是女儿糊涂,就怕妹夫听信了表妹的话对女儿生了厌烦之心,岂不连累了瑶哥儿?还望阿娘能让大弟替女儿在妹夫跟前转圜。”
原来徐氏的长子李牧和兰庭还算交好,两人在京城时便常饮谈,只不过李牧寻常与李琬琰这长姐就不怎么合拍,为着这回李琬琰硬要随来金陵的事,李牧就颇不赞同,要知道李琬琰又耍了这些心机,更是不肯替她转圜的,也唯有徐氏开口,李牧还有可能答应。
为了小外孙的将来,徐氏倒没有拒绝长女。
这晚便跟李牧说了:“你姐姐这事的确办得糊涂,但她发心却是好的,着实是春儿行事……大不同于别的后宅妇人,风言风语又不少,连太师府的太夫人都对春儿心存不满……总之为了瑶哥儿,你还得多替你姐姐转圜,也不用说得太明显,只在迳勿跟前提一提你姐姐的难处,她是个遵守德规的人,也确是担心春儿不为德规所容,过去咱们虽在铁岭卫这等蛮荒之地,你姐姐也无时不是克守礼矩,贤良勤俭,相夫教子,她是对瑶哥儿寄予厚望,也是因为身为人母的一片苦心才走了机巧……”
李牧哭笑不得:“这话是姐姐教阿娘说的?”
徐氏:……
“姐姐是个什么性情,犯得着对迳勿强调?只有阿娘才信姐姐那套为了遥哥儿打算的鬼话!姐姐哪怕有一分身为人母的慈心,怎舍得抛夫弃子硬是跟来金陵?”
“胡说什么呢,你姐姐怎么成了抛夫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