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个蛇蝎心肠的妇人,连你亲表姐都敢下手灭口,你说,琬娘是否已经被你加害?”
“李大娘子不是被太夫人送去了江家?怎么会遭遇不测?太夫人指责孙媳杀人灭口,这样的极恶之罪孙媳可不敢冒领。”
“你!恶事做尽必然不得善终!”
“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孙媳也相信苍天有眼神佛有知。”
老太太浮肿的身体赘肉直颤,拍案又再质问:“和柔是兰庭的妾室,你这妒妇也敢发卖?!”
“和柔是为大爷发卖,既然是婢妾,被主家发卖并非咄咄怪事。”
“和柔乃长者赐……”
“虽为长者所赐,亦为婢妾,既为婢妾便无犯过而不能发卖的特权,太夫人为家门尊长,更应率从族规家训,放纵包庇刁奴逼主有违长者之慈,儿孙后辈虽应奉从孝道,但孝道之一也包括了劝阻长者之过,这便是所谓‘阿意曲从,陷亲不义’。”
要论机辩,一万个老太太也不敌半个春归,败下阵来于是更加郁怒也是理所当然了。
偏偏这时老太太身边连苏嬷嬷这样的心腹也不再有,满腔的郁苦找不到人倾诉,只好叫嚷着要回娘家串门儿,此时有赵江城这个长子在,老太太这点需求还不至于遭到拒绝。
赵江城亲自送了老太太回本家,一路上连他也平添了不少郁愁。
一声不吭听老太太哭诉道:“我两个儿子,你和洲城都是孝顺的好孩子,可恨的是赵谦这老不死的宠妾灭妻,不待见嫡子,论来兰庭也是我的嫡亲孙儿,更可恨的是自小被赵谦教养得大逆不道,眼里根本没有我这祖母,娶了顾氏这刁妇,越发的色令智昏……”
赵江城虽然愚孝,不过孝敬的也不仅仅只有老母亲,这时也觉得母亲大人抱怨亡父的话着实太过了,长子兰庭也不是色令智昏之徒,否则哪里能够三元及第?只有一点,不敬祖母确实有失孝道,但赵江城深知兰庭就是这么副脾性,又年纪轻轻便被任命为家主,责任在肩,行事难免不近人情。
又哪里怪得着长媳顾氏?她一个妇道人家,又是小门小户出身,没有娘家可为依傍,便是有幸得了易夫人照济,易夫人岂是眼里能揉沙子的人?要顾氏当真德行败坏,易夫人势必不会青眼有加。说到底,顾氏也是听从兰庭的话,因为不得已,才敢违抗老祖母的嘱令。
但何为妇人的三从四德?不就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别看赵江城对春归往常十分冷淡,心里却是不存成见的,有时暗暗拿长媳和他家夫人比较……咳咳,他才是命运多舛无论元配还是续弦娶的都是悍妻,所幸的是相比朱氏的刻板冷淡,沈氏毕竟还识情趣……咦,这有些走
神离题了吧?
但赵江城就是赵江城,心里有不同意见是一回事,嘴巴上仍然要对母亲唯唯喏喏的,所以仍然不敢吭声反对。
他也不跟着老太太一同进江家,只在门前作辞:“儿了尚有公务,待明日再来接母亲回府。”
老太太着实有段日子没有归宁了。
江琛自然热情相待,兄妹两个好一阵后才言归正题。
“宝儿的婚事到底议没议定?要不就依了我,让她和兰阁结亲,彭氏而今远在南京,我的话,老二还是肯听的。”老太太盘算道。
江琛的确也在盘算着和太师府亲上作亲——赵兰庭是务必要铲除的,否则难解他心头大恨,不过若说把轩翥堂连根拔除……江琛还不至于这样的不自量力,可赵兰阁和他哥哥赵兰台没多大区别,都是遵从赵兰庭,甚至赵兰阁的脾气更倔强,竟然敢当面顶撞他这舅祖父,把孙女嫁给赵兰阁哪里讨得了半分好处,当然不如……娶个太师府的闺秀当孙媳。
毕竟是女子,论是在娘家多么娇蛮矝贵,一朝嫁为人妻,在夫家可必须奉从贤惠二字。
“宝儿的婚事不急,倒是三郎要比宝儿年长,兰心也是及笄之岁了,我是想为三郎求娶兰心,赵兰庭势必是不乐意的,不过兰心有父母高堂在,她的婚事还轮不上赵兰庭这兄长作主。”
“已经迟了。”老太太脸色相当的臭:“赵兰庭在南京时就给兰心定了亲事,这件事他甚至都没知会他老子一声儿,又有沈氏居中促成,老大纵便不情愿,谁让赵兰庭是家主呢?老大要坚持毁婚,这就是轩翥堂的族事了,族老们也不会赞同。”
江琛一听这话,就知道盘算落了空,问都懒得再问兰心要嫁去什么门户了。
“阿兄,我而今在太师府可是半日都不得安宁,赵兰庭这忤逆子孙,还有顾氏那刁妇恶媳,他们两个是巴不得活活把我气死,有时我真不想再忍气吞声下去,还不如豁出去一闹,就看赵兰庭敢不敢休弃我这祖母回门,又就算他真有这胆量,我回来自家也少受些气,我就不信了,皇上以孝治国,到时还容得下赵兰庭这等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
“这世上的舆论,可从来都是站在势优的一方。”江琛长叹一声:“赵兰庭何等奸滑?他哪用亲自出面休弃祖母?有赵谦那封遗书,轩翥堂众多族老又已被赵兰庭收服,届时以宗族之名驱弃阿妹,赵兰庭便可毫发无损。”
江琛当然不愿彻底放弃轩翥堂,毕竟赵江城和赵洲城还是敬重他这舅舅的,只要铲除赵兰庭,和赵门的姻联不是不能挽回:“阿妹虽受委屈,我心里也感悲愤,可真要与太师府义绝,阿妹所受的屈辱比如今更甚,所以我还是要劝阿妹暂忍一时之气。”
说到这儿,江琛眼中一沉,如同阴霾密布:“忍不了多久了,赵兰庭这竖子,以为秦询得储他就能够为所欲为,殊不想秦询坐不坐得稳这储位!册封大典未行,秦询若就被拉下马来……赵兰庭也休想全身而退,届时重则人头落地,轻则身陷囹圄,既为国之罪徒,轩翥堂家主之权他必须拱手相让。”
“阿兄当真已经计划妥当?”老太太满脸迫切之情。
“沈皇后不会坐等册封大典的,她必须为秦裕孤注一掷,这一回,秦询、赵兰庭必败,而我们,即能坐享渔翁之利。”江琛倒是胸有成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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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2章 毫无意外
沈皇后也是十分的气急败坏,但和老太太大有区别的是,她可不在意有无受到兰庭、春归的挑衅,残酷的事实已经让沈皇后再顾不上一己的气辱,仇恨归仇恨,但更重要的是怎么反败为胜,相比自己受到的挑衅,沈皇后无疑更加重视长孙的成败安危。
皇长孙早已经没有退路了。
囚于南台也罢,困于凤阳也罢,只要不能克承大统,是顶着郡王的虚爵也好,抑或彻底沦为阶下囚,不会有任何不同,无非皆为苟延残喘,当新君登极之日,便是命丧黄泉之时。
正如江琛分析,无论是哪个皇叔登极,势必容不下皇长孙这么个曾为储君的侄儿,她的确不应心存侥幸,皇后而今追悔莫及便是她曾经的手下留情,应当早些将这些孽庶一一铲除的啊,是她妇人之仁不够果决。
她忘了太祖一朝,同样是太子先逝立太孙为储,结果太祖驾崩太孙继位,到头来仍然被亲叔父当时的燕王起兵篡位逼得于南京皇宫自焚身死,这就是皇族天家所谓的血缘亲情,她怎能心怀侥幸以为今上会顾念故太子的骨肉之情,皇长孙的储位便不会被他那些狗畜不如的叔父捍动?
皇后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咳血日渐频繁,胸肋亦是时常闷痛难忍,如果连她也撒手人寰,皇长孙便彻底只有束手待死一条绝路。
所以皇后的计划是,以她一死,谤害太子欲毒杀皇长孙未遂,误杀嫡母!
她必须要让弘复帝醒悟,不要以为你能庇护裕儿,你不能,从你废掉裕儿储位那一天,就是亲手断绝了裕儿的生机,你看,你如今连我也害死了,但凡还有一分良知的人,便是村汉莽夫都知道不弃糟糠,我跟着你,从东宫时起,受了多少苦累担着多少惊惧,一步步陪着你从那艰险环境过来,连谛儿我们的孩子也是因为太过苦累才英年早逝,结果呢?你竟亲手将裕儿也送上绝路,枉你还自诩仁厚,你的良心难道就不会不安吗?来日黄泉下,你有何面目再见我和谛儿?
你要还有良知,只能复立裕儿为储!
沈皇后计划得十分周全,她甚至把兰榭也先一步调去了南台,为的就是造成兰榭与她一
同被太子“毒杀”!
这样一来,她的妹妹也会将东宫恨之入骨,有的话她既已死不可能再向弘复帝陈情,但她的父兄可以,赵江城也可以!沈皇后当然放心不下江琛兄妹,她必须将身后事拜托给家人,她知道兰榭是妹妹的心头肉,如果妹妹也认定兰榭是被太子及赵兰庭毒杀,当然会不遗余力煽动赵江城上请严惩凶手。
可眼看着万事具备只欠东风,已经在南台“就位”的赵兰榭却因赵兰庭的上请,得免伴读之职被放归了太师府!
沈皇后当然明白这个时候她不能再逼迫弘复帝收回成命,否则计划未行,先就会让弘复帝动疑。
这一怒非同小可,沈皇后只能发泄在亲妹妹身上。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要不是我,你哪来的福份嫁进太师府?你可倒好,眼看着我和裕儿被赵兰庭、顾氏这对奸夫淫妇害得这般田地,竟执意与这等乱臣贼子同流合污!枉我还一门心思为榭哥儿着想,让他与裕儿亲近,免得他日后被赵兰庭连累,沈文莺,你竟不知好歹到这地步!”
小沈氏原本打定主意挨一场骂罢休,可偏偏又被姐姐揭开心头疮疤,也是委屈不已:“姐姐可休要说我沾了你的光,是,当年我确然是期望着嫁入世族,可我哪里有那毁人姻缘的恶意?赵江城当时已经娶妻生子了,姐姐明知万氏算计我,竟然也不提醒,害我莫名其妙和朱夫人结了仇,被诽谤不守妇道觑觎有夫之妇!我受了多少委屈,还要被姐姐逼得‘自尽’,腆颜做人续弦,论是皇上再怎么辟谣,我都洗不清这些污谤了!
更何况我明知朱夫人是被姐姐逼死,姐姐想过我会否良心不安?还一再逼胁我再毁了兰庭的姻缘,我固然不愿,但谁让你是我姐姐呢?最终也只能妥协。可这回我要再妥协,就是毁了我儿的终生!姐姐这么疼爱故太子和皇长孙,怎么就不能推己及人将心比心?姐姐是真为榭儿好么?你无非是听信了江琛和老太太的挑唆,想用榭儿要胁我受他们把控对付兰庭!”
没有另外的结果,姐妹两闹了个不欢而散。
皇后情知小沈氏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再把兰榭送去南台了,可她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因为绝佳的时机只有一次,且迫在眉睫。
皇后娘娘的生辰到了。
弘复帝自然是没有遗忘的,原本交待了敬妃筹备宫宴,却被皇后拒绝了。
“妾身病了这么长日子,也没这精神出席宴会,且连两宫太后今年的寿辰都交待一应从简,妾身哪敢劳师动众?只唯有……妾身着实牵挂裕儿,望皇上在妾身生辰当日,允可妾身去南台探望吧,妾身也不存别的愿望,就盼能和裕儿再用一餐饭食,受裕儿一声恭贺而已。”
沈皇后心有成竹,弘复帝再怎么绝情,也不可能拒绝她的这一请求,无非便是,她被“毒杀”之后,恐怕会缺失了赵江城的上请,但还有她的父兄一定会不遗余力,这场战役未必会落下风。
再兼江琛虽不是真心要助皇长孙复位,但绝无可能坐视秦询登极,沈、江两家有一个共同的仇敌便是赵兰庭,但要铲除赵兰庭务必先要铲除秦询,至少在质罪秦询一事上,沈皇后不怕江琛不会竭尽全力。
至于后来的局势……
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但怎么也好过束手待死不是么?她横竖是时日无多了,至少以她一死能换秦询的头颅,为皇长孙先除一个劲敌!
弘复帝看着自己憔悴不堪的结发妻子,这一刻内心真可谓是五味杂呈。
如果谛儿还活着就好了,如果谛儿活着,便不会有这样的局面,他也许早就可以卸下重担,移交给太子承祧天下大任,凭谛儿的声望,不管皇族宗亲还是文武百官,必然都会心悦诚服。
可惜没有这样的如果。
“皇后,朕已下令,逮江琛入诏狱,令锦衣卫严审。敬妃的宫人权氏,也已如实招供,朕可以允许皇后往南台,让裕儿恭祝皇后寿康,可是皇后,不会再有任何人毒发,你的计划,已然败露了。”
皇后呆若木鸡。
“权氏乃江废妃余孽,她已经不可能再下毒,谤害敬妃及太子加害皇长孙,皇后,你可知道你这么做,险些将裕儿陷于绝境?”
“是太子诬谤我与裕儿!”
“太子根本不知此事,检举皇后及江琛者,乃魏国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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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3章 江琛获罪
在此之前,弘复帝已经见过了郑秀,所以他便听说了皇后正在筹划的阴谋,这个时候弘复帝忽然觉得有些懊恼,是他限制东厂和锦衣卫的权限导致的过错吗?为什么身边层出不穷的阴谋诡计他都成为次后知情的一个?
其实这也不能埋怨如今的厂卫统领失职,实则此二职能部门为君帝直属,换句话说是皇帝指哪儿他们打哪儿,弘复帝乃仁厚之君,不搞恐怖监察那套,尤其是对待自己的妻儿更加不愿督严防密,需知这世上许多人事就怕深究,一但深究,就必有罪实。
弘复帝还是东宫太子时,有一段时间几乎连话都不敢多说,可慈庆宫里的耳目照样能察证出不少他暗中谤诟皇父的“罪实”,好些回都险陷他于万劫不复之地,要问弘复帝的真心话,当先帝驾崩时他根本不觉半点哀痛,只感密布人生的阴霾终于烟消云散,心情可谓如同雨过天青。
父不是父,子不是子,这着实是弘复帝此生一大憾痛。
曾经遭受的惊怖忐忑,他不愿再施加给自己的妻室子孙。
所以当他决定册立皇六子为太子时,固然预料到必有臣子仍然居心叵测,可督严防密的对象是成国公、承恩伯等等党徒,就连对待魏国公都是多予信任的态度,皇后已经因为储位废立大伤根底,积症渐重眼看药石无医了,皇长孙又被囚禁于南台,所以弘复帝着实不忍再步步紧逼。
且沈皇后这回计划并不需要大动干戈,核心无非在于以她一死博取秦裕的复起,为了陷敬妃及太子为祸首,动用的“死士”便即潜藏在敬妃宫中的权氏而已,阴谋布局越简单,便越不易暴露。
之所以会让兰庭洞悉“天机”,纰漏着实出自江琛一方。
而魏国公当然也会对弘复帝说明他是如何知悉皇后这一计划:“早在江废妃获死时,江琛便暗中联络微臣示好,皇上是知道的,当时微臣辅举的是秦王堪当储君,江琛自然不会实说他的居心,花言巧语,求的无非是望得奏王照恤,一来能使家门不致从此衰颓,再者也为十殿下求得靠庇。
微臣自然不敢轻信江琛一类野心勃勃之辈,当时却也拿不准他有何图谋,便佯作与其结盟,暗中却安排了耳目监视江琛动向。”
江琛被夺爵,江家便不再有勋贵之尊,以弘复帝对郑秀的信任,不至于追究他暗中监防前来投靠者这等小事。
“江琛是当皇上决意册立太子时才暗中联络豫国公,通过豫国夫人与皇后密商,微臣才察知原来早在江废妃受宠时,宫人权氏的家小便为江琛所控了,不过要取得江琛的罪实还需得废些周折,所以拖延至今才向皇上禀明。”
弘复帝问:“倘若林英于此一事上袖手旁观,不是便能渔翁得利?”
“那郑秀还是皇上一直予以信重的郑秀么?”魏国公微微一笑,说来文武百官,这么多的重臣勋贵,也唯有魏国公一人在面圣时敢于如此随性了:“皇上曾经欲在二、三、六几位皇子中择贤而立,秀便即难免私心,佐助秦王亦并非有违臣子之忠,而如今皇上已然择定储君,秀当然令从圣意,若知有阴险之徒欲陷太子而不告,岂非也犯附逆之罪?”
“林英,朕感会你这番忠义之情
。”弘复帝方才长长一叹:“依林英看来,皇后、皇长孙,朕当如何处治。”
“这回阴谋,皇长孙应当并不知情。”郑秀都不用多此一举再去剖析弘复帝的心态,毫不犹豫便把皇长孙择清:“皇后欲以一死谤害太子,为的正是为皇长孙谋求复立,故皇后万万不会连累皇长孙,使皇长孙担当风险。这回事件,主谋应当仅限皇后及江琛,皇长孙既为无辜,何谈处罪?
便是皇后……毕竟已经病入膏肓,且这事又乃未遂,臣之建言,皇上还是当行宽谅。”
皇后的身体确然已经有如日薄西山,就连丹阳真人都觉难以回天了,弘复帝又怎能忍心再加以重责?且也再无重责的必要了。皇后不似曾经的太子妃高氏,其本家豫国公府起于寒微,手里从来握滔天的权势富贵,自然也不具备曾经宋国公高琼的威胁,弘复帝若为此事废后,将沈氏一族抄家灭门,那皇后可就真会死不瞑目了。
毕竟是曾经与自己同生共死从如履薄冰之境相伴不离的发妻,弘复帝没有这样的狠绝心肠把妻族置于万劫不复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