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闵劭正在北镇抚司审问刚才那个唯一留下的活口。
锦衣卫的人将人带走之后便已经用过一遍刑,只是那人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父母兄弟被杀,并不肯开口。
闵劭看着被扔在自己面前的人蹲到了他的身前,表情像是真的十分疑惑似的开口问道,“我们认识吗?”
他的语气甚至隐隐听起来还有几分和善。
那人抬起头看了闵劭一眼,随即“呸”了一声道,“走狗,你别假惺惺的,你父亲屠我满门的事我一辈子都记得。”
他话一出口就被旁边的一个锦衣卫踹到了一边。
闵劭看着他吐出一口血来,看了那个锦衣卫一眼,“啧”了一声道,“不要动不动就动手动脚的。”
那人知道闵劭并没有生气,但听着闵劭的话心里还是怵了怵,应了声“是”站到了一边。
被踢的那人看闵劭的样子倒是有些摸不清他的态度,心情变得有些坠坠的了,他神色变了又变,看着闵劭向自己走来,大声道,“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闵劭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好听的笑话似的,脸上竟然扬起了笑容。
“杀了你?不,我怎么会杀了你呢?”闵劭再次在那人面前蹲下说道,“我都不知道自己父亲是谁,你居然知道我父亲,你说,我怎么舍得杀了你呢?”
闵劭不知道自己见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但他印象里他是随母亲长大的,只是在他很小的时候母亲便去世了,只剩下一个当初母亲买来的仆妇将他带大了。
可现在这人居然说他父亲?
闵劭突然有几分感兴趣了。
他问,“你觉得我父亲是谁?”
那人听到闵劭先前那句话就觉得不对劲了,此时听到闵劭这么问神色更是几番变化,他仔细的盯着闵劭的脸,像是要把他脸上看出一个窟窿来。
闵劭好脾气的问道,“怎么,看出来什么没有。”
“不,不,不可能认错的,你肯定是他儿子。”那人喃喃。
闵劭名声虽然响亮,但真正见过他的人却也不算多,只是昨日成婚,他骑着高头大马在金陵几条最热闹的街都转了一遍,他们才认出了这张脸。
几十年的仇恨,如今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不能接受他们有可能认错了人的事实,于是他自言自语的半天,最后抬起头来,神色有几分癫狂的说道,“徐贺,你父亲一定叫徐贺!你休想骗我,当年就是你父亲带人屠了我满门。”
“哦……徐贺……”闵劭拖长了音道,“不过我姓闵呢,我叫闵劭哦,你们动手之前都不会查一查要杀的人是谁吗?”
“不,一定是你改了名字。”那人尤不死心,只紧紧盯着闵劭的脸,如果不是父子怎么会有两人长得如此相像呢。
“啧,真可怜啊,报仇都认错了人。”闵劭看他这模样就知道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了,他站起身来,再也没看身后的人一眼,转而去吩咐身边的人道,“去查案卷,查查有没有一个叫徐贺的人。”
事情大概很简单,当年一个锦衣卫办事的时候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留下了活口,现在这个活口来报仇来了。
这种事在他们身边并不少见,前段时间闵劭还经历了一桩,原本并不算什么大事,只是没想到会牵扯到他们佥事的父亲。
那人不敢耽误,领了命就赶紧下去了,只是却又突然听到闵劭问,“你们手下是不是有一个叫虞八的?”
那人想了想手底下人的名字,点了点头,只是闵劭问完之后却又不再说什么了。
那人只能满心疑惑的退了下去。
闵劭只是想起了那一盆一盆不断递过来的水而已,要是他不递的那么快,自己也不至于洗到手都几乎要脱皮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人的皮肤真的是很神奇的东西,闵劭一会儿没管它,它就已经恢复了正常。
洗手?洗澡?
呵……
闵劭看着周边的因行刑而造成的满面脏污,或许他真的该回去洗个澡了。
闵劭嘴角勾了一下,走出去看着外面的天色,和北镇抚司的人说了一声便向着自己府邸的方向慢慢走去。
他身上沾染了一点血迹,但在暗色的衣服上并不算显眼,他的步伐也称得上悠闲,但所过之处,百姓却纷纷避开了他,仿佛哪怕是他只穿着一身常服,他们也能透过衣服看出他内里锦衣卫的身份似的。
自从十六岁直升千户后闵劭就已经习惯了这种态度,所以他走在街上半点也不觉得不自在,甚至在路过四时春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毓宁那双眼睛,他顿了一下,脚步一弯,又拐向了那家店面。
四时春卖的东西都是有数的,此时天色渐渐晚了下来,里面的东西所剩无几,因此排队的人也不像早上那般热闹了。
闵劭走到那里时,那里只有四五个人排着,等闵劭走到门口时前面四五个人便只剩下两个了。
大概那两人看实在没什么了,看了两眼空着手走了。
闵劭便走到了柜台前。
上面的糕点只剩了两样,都是白色的,也没什么特别的形状,闵劭看了两眼,就在里面的伙计以为闵劭不会买时,却听到他说道,“都包起来吧。”
店里最后的存货一下子清空,马上就能打烊了,伙计显得十分高兴,帮闵劭分别包好后又拿出一张油纸将两份包在了一起。
闵劭看着两份糕点变成了一份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挑了一下,拎着那包糕点,心情难得好了几分。
只是这份好心情只持续到回府见到张妈。
张妈对于府里新多出来的这位新的女主人十分关心,只是她是村妇出身,面对皇室出身的郡主总觉得有几分自卑,所以没敢凑到毓宁的跟前,只默默留意着这位郡主有什么需要的。
张妈在得知闵劭竟然在新婚第一天就离府之后便觉得闵劭这事做得不太对,此时见他回来了便说道,“新婚第一日你怎么能不陪着新娘子呢,有什么事不能过两天再说吗?”
闵劭没有反驳张妈的话,只问道,“那我不在她可有什么不满?”
“那倒没有。”说到这里张妈颇有几分老怀欣慰似的笑了起来,“这位郡主我瞧着是个脾气好的,你不在她也没说什么,饭也照常都吃了,没闹什么脾气。”
张妈是知道有些大家小姐闹气脾气来不是不吃饭就是摔东西的,但今天这位郡主却半点没有为难她们。
“哦~是吗?”闵劭似是自言自语似的问了一句,然后才对张妈说道,“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张妈看着闵劭的表情,没看出她是高兴不高兴,便一边打算回去做自己的事一边又不放心的劝道,“这媳妇儿娶回来就是要疼的,你现在可别像以前一个人似的做事都不分轻重了啊。”
闵劭对张妈的唠叨没有半分不耐烦的样子,只点了点头,又往两人住的院子的方向看了一眼。
没受半点影响吗?
闵劭心里突然生出些许不愉快来。
他原本还以为她大概还在等着自己回来,或者因为那件事对自己产生了一些不好的情绪,可是不受影响?
闵劭低头看着手里的糕点。
这几个字听起来并没有那么让人愉悦呢。
纵使心里这么想着,再抬起头时闵劭脸上的表情却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他走到院门口时并没有听见里面有什么动静,等一走进去却又发现了端坐在房里的毓宁。
毓宁正坐在桌前画画,听见开门的动静她转过身来。
等看出进来的人是闵劭后她的视线又从闵劭的脸上一直往下,最后落到了他的手上。
闵劭想起自己手上的东西,自认为了然的将糕点放到桌上,说道,“吃晚饭了吗,四时春只剩这些了。”
毓宁这次视线并没有跟随那些糕点而去,她继续看着闵劭的手。
闵劭动了动自己的手,便发现毓宁的视线也跟着动了动。
这是真的单纯在看着自己的手?
闵劭忍不住和毓宁对视起来,却看见毓宁此时抬起手指了指他的手说道,“洗手。”
在马车上一直洗了六遍手的经历历历在目,闵劭没有动。
毓宁见状蹙着眉看着闵劭,不过最后她也没对他说什么,只是对着旁边的红豆说道,“打水,洗手。”
红豆得了命令也不去看闵劭的脸色,应了一声便一溜烟儿的跑出去打水了。
剩下两人继续对峙着。
很快,红豆便端着一盆水进来了,顺便还拿着毓宁平时最爱用的香胰子。
还未靠近,闵劭便闻见了那胰子上的淡淡清香,闵劭的眉头皱了皱,看向红豆手中的东西。
红豆只能赶紧将东西摆好,对着毓宁说了一句,“郡主,好了”然后便退到了一边。
毓宁看看那盆水,对着闵劭认真的说道,“洗手。”
东西都在自己面前摆好了,闵劭把手伸进了水里。
不同于马车上的冷水,这水是温温热的,手一伸进去便有一种暖暖的感觉。
闵劭把手随意的在水中晃了两下,正要拿出来,便看见毓宁走了过来。
她伸出手抓住闵劭的一只手,拿起香胰子把他的手都认认真真的糊了一边,然后用两只手捧着这只手搓了起来。
等搓干净了一只手,她又用相同的方法搓干净了闵劭的另一只手。
等她拿着布巾细心的沿着指缝把闵劭的手一点点的都擦干了才抬起头抿唇带着几分笑意的对闵劭说道,“好了,都洗干净啦,不脏了,不怕,不怕。”
她说着还上手摸了摸闵劭的头。
闵劭,“……”
他看出了这是毓宁简单的安慰。
原本以为她会害怕,或者会害怕自己,没想到她此时却来安慰自己了。
闵劭觉得自己心里有什么地方动了一下。
第10章 骊姬(修)
洗过手后,闵劭看着毓宁那身和自己出门前显然不同的衣服,没等毓宁开口,他便说道,“我先去沐浴,你先吃点糕点垫垫肚子。”
闵劭一身衣服还没换,毓宁也认了出来,她看着闵劭身上的衣服,脸上现出一种难受的表情来,然后对着闵劭说道,“洗澡,洗干净。”
闵劭这次轻点了一下头,也没离开,拿了换洗的衣服就去了屏风后面。
很快屏风后就响起了“哗哗”的水声。
闵劭的身形修长,身上肌理也十分分明,原本毓宁用来十分宽裕的浴桶闵劭往里一坐便占掉了大半。
他原本还想着毓宁看起来似乎小孩子心性,也不知她会不会因为好奇而偷偷看向这里,因此他分出了一丝目光留意着隔着屏风印出来的那个身影,可是最后却发现直到他洗好了,那个身影也还是没有半分变化。
等他穿好了衣服出来时便看见了还是保持着他进去时那个姿势的毓宁。
她两只手交叠放在大腿上,眼神有些空茫,也不知是在发呆还是在想着什么。
“毓宁。”闵劭喊了一声。
毓宁转过头来看向闵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