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哪有什么灵猫识美人。
人畜的天性,都会在受惊受伤之时寻找熟悉亲近的人。
雪团儿是一岁时由皇贵妃赠给姚素素的,而此前一年,这只猫被养在皇贵妃宫中,多与陵王亲近。
当夜雪团儿在和春堂附近受惊后,一路溜进挨着和春堂的民户,姚素素追着雪团儿寻到此,撞见正与陵王私会的方芙兰,因此才被杀害灭口。
他二人杀了姚素素以后,方芙兰取走罗姝遗在药铺的耳珠,放入姚素素的牙关里,以此为证据,设计让罗姝下狱,然后利用罗姝,把程昶骗去白云寺,将他逼至落崖,这才是事情的全貌。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案子看起来□□无缝,仔细一推敲,全是漏洞。当夜罗姝的耳珠究竟遗失在何处?姚素素死前落下的绣花鞋在哪里?还有那个听罗复尤之命,混入京郊山匪当中的流寇头子锥子眼,本王近来无事,已命人把他找到了,堂兄既这么爱管三司的案子,要不要先看一下他的供词?”程昶道,“本王不怕辛苦,凭着这张供词,先对罗府,以及忠勇侯府方氏立个案还是做得到的。”
“哦对了,本王还听闻,堂兄近日从岭南接回了几个早年被流放的人,似乎是当年方府的人。当年方府被抄家,本王近日翻了翻卷宗,这几人应当是被终生流放的,眼下是怎么着?被免罪了吗?”程昶道,“其实冤有头债有主,这几个人跟我没什么关系,但我这个人,就会一招,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堂兄既这么急着干涉三司布防图失窃案,那我也勉为其难,将这些方府的人,包括忠勇侯府方氏,传到三司来一一审过吧。”
程昶说完,冷声又道:“让开!”
曹源被他震住,看向陵王。
只见陵王面色阴沉,半晌不发一言。
曹源于是一抬手,巡查司的禁卫只好往两旁退开,让出一条阔道来。
宿台将早已备好的马车牵过来,对云洛与宁桓道:“宣威将军、宁侍卫,你们可暂将秦护卫带去殿下城西的望山居,那里离此处近,殿下夜里过来前,早已命人在望山居召集大夫,备齐药材等着了。”
云洛与宁桓遂点了点头,护着阿久上了马车。
云浠见云洛平安离开,也命崔裕收了广西房的人马,跟着程昶往望山居走。
可她刚走了几步,不防身后有人唤她。
“阿汀……”
云浠步子顿住,缓缓沉了一口气,回过身来,看向方芙兰。
卯时已至,晨光熹微,方芙兰一身黑袍,立在这猎猎的晨风之中,眉目美得犹如九天仙娥。
云浠看着她熟悉的阿嫂,半晌,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阿汀,我……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伤害侯府,我只是……”
“那其他的人呢?姚素素呢?三公子呢?罗姝当年也是被你利用的吧?你知道她喜欢裴阑,借此接近她,利用她做你的障眼法,让我疑上她?你不伤害侯府的人,伤害其他无辜的人,就对了吗?”
“且你口口声声不伤害我,不伤害侯府,今夜难道不是你给阿久下毒,利用她牵制哥哥!不是你解出忠勇侯府的暗语,引着人找到这来?如果我不来,三公子不来,阿久,哥哥,今日是不是就要死在这儿了!”
“为什么啊?!”云浠问,她的双目通红,双手握紧成拳,指尖直要嵌入掌心,以至于浑身都颤抖起来,“我忠勇侯府,究竟哪里对不起你?!”
“阿汀,”方芙兰走近一步,又唤她一声,“我知道我说什么都于事无补,我……”
“所以你什么都不用说。”云浠道。
“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我侯府的人。”
“你我今日,恩断义绝!”
“我告诉你,但凡阿久有个三长两短,我必会让你,还有你们——”她说着,看向陵王,“付出十倍百倍代价!”
作者有话要说: 更得有点晚,让大家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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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零章
因程昶昨夜早有吩咐, 云浠一行人一到望山居,林掌事便将阿久接到了就近的暖阁, 唤来医婆为她诊治。
云浠与云洛在暖阁外等了一会儿, 帮不上忙,便退去外间的春台阁了。
等候的当口, 秦忠也过来了。秦忠是阿久之父,长得五大三粗,性格又急又躁, 今日一早听说阿久可能出了事,抢了一匹马就往城西赶,还好半路被程昶的人撞见,将他拦了下来,引来望山居。
此刻正值晨间, 林掌事备好茶点端来春台阁, 又拎着茶壶为座上几人奉茶, 笑着道:“这茶是今春临安那边新采的雨前茶,新鲜得很哩。”
程昶接过茶,正欲饮, 见云浠手里尚无茶,便将自己这盏先递给了她。
云洛看了看程昶, 又看了看云浠, 一时间欲言又止。
过了会儿,他才对程昶道:“还未多谢世子殿下赶来相救。”
程昶道:“宣威将军不必客气。”
方才在来望山居的路上,云洛因担心阿久的伤势, 只简略与云浠提了提年来经历,云浠虽知云洛之所以蛰伏,是为了找寻陵王通敌的证据,仍不免心中疑云丛丛,问道:“哥,你既早知道阿爹是为陵王所害,为何早不与我说,不告诉我你还活着,我在金陵与你里应外合,说不定还能早一日找到陵王通敌的实证。”
云洛还未答,秦忠就道:“你哥不把这些事告诉你,还不是为了你着想。那会儿忠勇侯府是个什么光景?别说告诉你少将军还活着的消息了,我们忠勇旧部的人但凡给金陵去信,半路上都会遭陵王的人拦截。再说少将军在沙场上九死一生,也是在榻上躺了小几个月才保住命,大半年后才能下地,一早把这事告诉你,不是让你平白跟着担心么?”
云浠又问:“那你们是怎么知道陵王默下布防图,通敌的事的?”
云洛道:“父亲战亡后,我就觉得事有蹊跷,我们云氏一门驻守边关百年,父亲又是悍将,哪怕兵粮短缺,也不会落得数万将士尽皆战死的结果,所以我在跟着招远去塞北前,便暗中决定要查清真相。可惜我到了塞北后,秦统兵告诉我,知道真相的将士已尽数牺牲了,他们查了多时,什么都没查出来,直到开战前的一夜……”
开战前的一夜,云洛去找招远商议对敌之计,老远看到招远与一陌生的人说话,云洛隔得远,原本是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的,所幸他会读唇语,隐约间见那陌生人提及塞北布防图,说,“陵王殿下许诺要让两个城池的牧场给二皇子,助二皇子养兵登极的。”
“我这才知道陵王早就与达满二皇子萨木尔勾连,且当初为他二人传信的,便是招远。”
奈何当时开战在即,云洛为防打草惊蛇,给金陵去了一封求援的信,没在信上提陵王。然后他深入险境,试图阻止招远叛变,谁知招远竟在草原上放了一把火,将一众将士困在此,就连云洛也是九死一生。
“我知道没有实证,想要为父亲洗冤太难,所以阿久把我背回吉山阜后,我让忠勇旧部的仵找了一具与我极其相似的尸身,接上我坏死的右臂,做成是我的样子,成功混过了裴阑的耳目。此后我便隐居在塞北,试图找到能还父亲清白的证人,后来,我便遇上了宁桓。是他告诉我,当年父亲之所以出征塞北,全是受故太子殿下所托,是太子殿下让父亲到塞北来,找寻并保护五殿下的。”
“五殿下?”云浠愣道。
“对。”宁桓道,“故皇后病情危重那年,五殿下与他身边的小太监逃去了塞北,故皇后临终前,曾托故太子殿下找到他二人,故太子殿下十分信任忠勇侯,这才把这一重任交给了忠勇侯。”
程昶听了这话,沉吟一会儿,问道:“宁侍卫为什么要说五殿下是‘逃’去塞北的?有什么人在追杀他吗?”
“此话说来就有些话长了。”宁桓道,“不知世子殿下可记得,五殿下的生母,其实是昔日先帝身边的宛嫔,就是宛太嫔?”
程昶微颔首,这个周才英与他提过。
“当年陛下还在潜邸时,便与宛嫔好上了……”
当时故皇后还是太子妃,她虽与昭元帝相敬如宾,但也知道昭元帝的心并不在她身上。她为了固宠,非但没有阻止昭元帝与宛嫔来往,还帮忙制造机会让他二人相会。
宛嫔样貌虽不算出众,然而生性淡泊,品行仁善,兼之一身才情出众,又是丹青大家,日子一久,便成了昭元帝心尖上的那个人。
“先帝子嗣中,龙虎之辈盘踞,先帝过世得突然,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恰好不在金陵,朝野很是动荡了一阵,还好琮亲王帮忙稳住了朝纲。不过宛嫔作为先帝的嫔妃,便与其他妃嫔一样,被送去了明隐寺东阙所。”
“宛嫔到了明隐寺不久,便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她那时对故皇后很信任,在故皇后来看她时,便将这事告诉了她,请她为自己安排,可惜不巧的是,故皇后这时也有了身孕。”
女人啊,许多不公落到自己身上尚且能忍,一旦涉及到自己的骨肉,便不得不去争,去抢。
故皇后知道昭元帝对宛嫔有多上心,甚至知道他曾与宛嫔说:“你若诞下嗣子,我们就叫他旭儿,取旭日东升之意。”
在皇嗣林立的深宫中,这句旭日东升是什么意思呢?有心人稍一想就能明白。
可皇后之子才是嫡嗣子,她不愿有人日后与她的孩子争夺储君之位,辗转反侧,终于决定赶在昭元帝回宫前,害死宛嫔。
故皇后其实是个没怎么做过坏事的人。
这是她第一回 想要人的命,也不知当怎么下手才妥当。
思来想去,她找来明隐寺的一名管事和尚和一个老太监,嘱他们把宛嫔关在住所里,然后放一把火,做成是走水之相。
万幸这个和尚与老太监都是品行良善的人,不愿伤人性命,何况还是一个有身孕的女子。
他二人面上接了皇后之命,私下找来一具女尸尸身,放在柴房里放了火,骗说是宛嫔已死。
故皇后第一回 害人,哪里敢验尸身,就这么被他二人糊弄了过去。
“世子殿下想必是去过明隐寺的。明隐寺所在的平南山很大,又因皇家寺院修在那里,寻常人不敢随意上山,更莫提搜山了。和尚与老太监糊弄完故皇后,便将宛嫔带去后山山腰的一个极隐秘处隐居起来,宛嫔就在那里,平安诞下了五殿下程旭。”
“也算天道轮回,善恶有报吧。故皇后存了害人之心,在宛嫔‘过身’后,日夜难寐,忧恐成疾,反倒没保住自己的胎儿,嫡嗣子怀到七个月时没了,故皇后还因此伤了身,此身再也不能有子,这才将大皇子,就是后来的太子殿下养在自己膝下。”
其实这事说来便算过去了。
在程旭平安长大的八年里,除了在平南山间遇到过受伤的小程昶,以及小程昶的两个玩伴,再没见过别的外人。程旭当时叮嘱程昶:“不要曝露我的行踪,不要将我在这里的事告诉任何人。”
小程昶一心想要报程旭的救命之恩,事后数年,便真的没有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包括他的父母亲。
可惜程旭八岁那年,生了重病。
“当时五殿下在卧榻上昏迷了三日,水食不进,宛嫔求生无门,只好去了明隐寺一趟,求那时候驻守明隐寺的太常寺奉礼郎方大人。”
“就是方芙兰的父亲,方远山?”程昶问。
“是。”宁桓道,“这个方远山是个有大才的人,只因性格上有些锋芒,刚中进士时得罪了不少人,他的同年都高升了,他还在太常寺任一介奉礼郎。他不甘心,一心谋高就,且他很聪明,在得知宛嫔当年是因一把火才隐居去山腰的,很快便猜到这把火一定是皇后授意。”
“他假意答应宛嫔,承诺要为她请太医、请陛下,回头就去找了皇后,把宛嫔还活着的消息告诉给了她。”
“方远山说,他可以不告诉陛下皇后当年害宛嫔的事,可以守口如瓶,但是他想借着皇后之力,离开明隐寺。”
“时隔经年,皇后处理起这样的事来,已不似当年那么生嫩,她在得知了宛嫔与程旭还好好活着时,并没有慌张,而是遣去了方远山,让他等消息,然后,把这事透露给了当时昭元帝很宠的卢美人,就是陵王的生母。”
云浠问:“陵王不是皇贵妃所出?”
“不是。”宁桓道,“陵王的生母其实是卢美人,是后来陛下下令,将卢美人从彤册上除名,才把他过到皇贵妃膝下的。”
皇后告诉卢美人,太子身子自小不好,恐不是长寿之相,二皇子早已夭亡,四皇子又蠢笨,只有三皇子聪颖灵慧,日后前程不可限量。
这就是在暗示储君之位了。
皇后又说,暄儿虽有出息,奈何明隐寺里住着一个宛嫔与一个程旭。这个宛嫔和程旭,才是陛下心尖尖上的肉。
卢美人问,陛下这么喜欢宛嫔,为何不将她接回宫来,左右陛下大权已稳,让她随意顶个身份进宫就是。
皇后便告诉卢美人,这是因为陛下不知他母子二人竟活着,且他母子二人活着这桩事,谁也不知道。
“卢美人本就被皇后诱得肖想起了储君之位,得知这个消息,一不做二不休,便下杀手,派人去明隐寺暗杀宛嫔与程旭,这就是当年的明隐寺血案。”
后来的事,程昶听周才英提过。
昭元帝赶到时,宛嫔已经死了,程旭与他身边的小太监也失踪了。昭元帝痛心疾首,去宛嫔生前的隐居之所看过,发现墙上,书案上,都是她的画,一张一张画的全是他。有的笔触凝练,是她亲自画的,有的手法生嫩,是她手把手教旭儿画的,卧榻头还有她抄的诗,一首一朝春尽,花落人亡两不知。
昭元帝才知道,原来这么多年了,宛嫔都在等他。
身在帝王家,夫妻之间,兄弟之间,甚至父子之间关系,被深宫的波云诡谲风吹雨打多年,早已破败得不成样子,很难再有什么纯粹的感情。
所以对于昭元帝来说,宛嫔这份情,是独一份的。
其实宛嫔若活着,若好好进了宫,久而久之,昭元帝未必会对她另眼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