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油!” 盛慕槐朝凌胜楼小声说。
两个人现在都扮上了,已经进入另一种状态。
凌胜楼涂着小白脸,戴着丑三髯和圆翅纱帽,朝盛慕槐露出个丑角经典笑容,在音乐声中走上了台。
屁股已经半离开座位的人们又重新坐下了,纷纷说:“这丑演的有点儿意思。” “还是看看肖素贞演得什么样子再走吧。”
盛慕槐捧着道具等在台口,爷爷一直陪在她身边。
终于到她上场了。
盛慕槐的唱法和肖红霜很不一样,走得是圆润娇媚的路线,她一年来每天和爷爷到小河边去喊嗓,风雨无阻,终于练出了坤旦里难得的“水音”,听上去格外润泽动听。
台下的人开始骚动了。
“这还是个小丫头啊,声音可真好。”
“快看,这丫头的脚上是不是绑了跷?还是硬跷,都多少年没见过这玩意儿了。”
“小丫头演的真稳,一点不带喘气的。”
“你看看她的赶步,快得和飘一样,要没绑跷哪里能这么快呢?”
“这个小花脸也演的不错,刚才何新东都喘成什么样了?他载歌载舞的,和肖素贞配合的太默契了。”
“呵,肖红霜还敢打着辛老板的名头,她连个小丫头也比不上!”
这些窃窃私语虽然没有传进肖红霜的耳朵里,她仍旧能感觉到身后的目光。
这些目光和台上的盛慕槐让她如芒在背,暗恼导演为什么要让她坐在第一排,又为什么要把这一组安排到最后,难道是故意来让她出丑的不成?
“这个剧团是哪里来的?” 肖红霜问。
导演也说不清楚:“肖姐,咱们这晚会不是换过导演嘛,我来的时候名单上就有他们了,还是排在最后一位,好像是后加上去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什么都不清楚就让他们来?你怎么那么糊涂?如果你和原来那个老黄一样是个死脑筋,我推荐你干什么?” 肖红霜脸色很不好看。
“您别生气啊。他们一个乡下剧团哪里见过大场面,到时候市里的领导都要到场,据说首都也有个老前辈要过来,万一他们演砸了呢?我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的。”
“是该谨慎点。” 肖红霜神色不虞,“下次这种来路不明的剧团就根本别让他们来试,不然毁得是你自己的名声。”
“诶诶,我记下了。” 导演连连点头。
***
凤山的人都觉得这次演的不错,决定晚上到省城的夜市一条街去吃宵夜庆祝。
上次黄老板打赏了一百多块钱,于学鹏让全团的人都平分了,盛慕槐手里还剩五块钱,爷爷准她自由支配。
“咱们吃烤羊肉串儿吧,爷爷,你闻闻多香啊。” 看盛慕槐一副小馋猫的样子,盛春捏捏她鼻子,笑说:“行,今天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我请大家!” 盛慕槐说着冲到了摊子前,要了20串羊肉,一人5串,大家坐在油腻腻的小矮桌旁开吃。
薛山照旧讲古:“以前我们剧团到西北去演出,吃过一次红柳串的大肉串,那滋味简直绝了!现在这种小羊肉还不够我塞牙缝的。老板,再来20串!”
当天晚上,大家又吃了驴肉火烧、炸菜角、摊黄子,除了爷爷每种都浅尝辄止,其他人走回宾馆的时候都抱着肚子,几乎要走不动。
第二天上午是电视台确定出演名单的时候,凤山五人组去电视台一问,工作人员手指在纸上的节目单移动:“《小上坟》,《小上坟》,有了!有这个剧目,你们是省京剧团的人吗?”
“是省京剧团的人来演《小上坟》?” 薛山诧异地问。
“对!怎么了?” 工作人员不满地抬头:“你们要不是省京剧团的,就没你们的份,趁早出去吧。”
薛山不服气,想跟工作人员理论,但是也知道这没什么用,只能强忍脾气走出电视台。
出了大门后他还气不过的直骂:“我看京剧再这样搞下去全部要玩完儿!那个肖红霜唱的是什么东西?我都怕她一口气上不来在台上背过去,旧社会要有这样的可是会被人砍臭鸡蛋、水果皮的。天天就知道搞关系,看单位,我看这些关系、单位怎么帮她把戏演好!”
“老薛,你消消气。” 盛春劝道。
“消气,我咋消气?奶奶的,我被这些人压了上十年,下放到鸟不拉屎的县京剧团里给他们打杂,满肚子货倒不出去,天天看他们演那老几套。那也就罢了,现在都市场经济了,怎么还要看他们这么糟蹋玩意儿!行,就让他们演去,就让那些领导看这几坨臭大粪好了!”
“老薛,咱们这里还有孩子呐。” 盛春说,薛山虽然认真,但说话语气又带着点喜剧效果,他忍不住笑了:“得了,就当那些领导没眼福吧。咱们还是走群众路线,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吧。”
“也只能这样了。” 薛山气吁吁地说。
本来大家都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了,凌胜楼和盛慕槐明天还要上课,可是忽然有人来宾馆找他们。
到宾馆大堂一看,是昨天彩排时聊过天的两个龙套和两个不认识的五六十岁男性。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市京剧二团的副团长郑会友,和我们团的老生演员徐风桥老师。” 龙套说。
“郑团长,徐老师好。您二位找我们有何贵干啊?” 薛山作为凤山里年纪最长的那位,在于学鹏不在的时候一贯负责交际。但是他因为早上被涮掉的事情心里还不大舒爽,语气也就不那么热络。
郑团长和徐风桥却很客气,郑团长说:“昨天我们在台下看到了贵剧团的表演,那出《小上坟》演的简直太好了。现在咱们市在开展‘重演老剧,振兴国剧’的活动,每个京剧团都在推老戏,我们就想请这两位小演员到咱们剧场演个几场,观众一定会给出很好的反响。咱们这算合作出演,到时候也会对外会贴出凤山京剧团的名字。”
到省城的京剧团演出?薛山一直认为凤山要是想打出知名度,不能只在乡村县镇打转转,一定要往大城市里走。这可是个十分好的机会。
但是他还是有些为难地说:“这件事我们要先和班主商量,现在不能答复你们。而且两个小演员也还在上学,平时不方便。”
“我们可以给他们安排周六周日的夜场。现在市里领导很支持这个活动,来回车票肯定能够报销的。” 郑团长说。
又介绍了一下二团的情况和演出的报酬后,郑团长诚恳地说:“您也不用现在就决定,这是我们二团的地址,如果班主乐意就拍个电报给我们,我们这周六就安排演出。”
“怎么这么急?” 薛山奇怪地问了一句。
郑副团长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这算是政-治任务,等过了这阵风向,也不一定有那么多资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周文素:淡黄色连衣裙,蓬松的头发,和我一起嘲讽凤山京剧团的造化 (不好意思跑错片场了
抽签儿:指看一出剧中途离场。
第31章
凤山五人组回到了槐下镇。
还没进门儿, 于学鹏和其他剧团里的人都在院门口等着了,见到薛山,于学鹏赶紧问:“薛老, 怎么样?”
“别提了,我们没被选上。” 薛山挥挥手。
于学鹏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 但是很快又振作起来:“没事儿,两个孩子还小呢, 以后有的是机会。”
“机会现在就有, 就看班主您愿不愿意。”
薛山把市京剧二团的邀约跟于学鹏讲了一遍, 于学鹏沉思片刻后说:“这事儿要和两个孩子和孩子的爷爷商量。站在我的立场上当然是同意的,对两个孩子的未来有好处。但是这样来回奔波,也确实是耽误学习。槐槐就不用说了,胜楼是我看着长大的,就跟半个儿子一样。他们现在刚上初三,还有一年半就要中考,正是关键的时候,万一因此把成绩落下了, 他将来不想学戏想考大学了,就该后悔了。”
“我看那孩子是有主意的人,不像会后悔。” 薛山说。
话虽然这样说,于学鹏还是把要演出的几个人以及盛春都叫来一起讨论。
盛慕槐和凌胜楼都明确表示了想去的意愿, 而且说周六周日把作业带上,在火车上也可以学习,一点儿不会耽误。
盛春说:“孩子也大了, 对京剧的钻研越来越深入,我也转变了思想,不会再为学习阻止她学戏。去省城我是支持的,观众就像试金石,演员只有在舞台上才能蜕变。”
既然大家都没意见,于学鹏立刻去镇上的电报局拍了一封电报给省城的市京剧二团,二团的回应也很快,说这周六日就安排场次,让两个小演员登台。
***
周五,市长办公室。
秘书倪骏给邹山河汇报工作,等他讲完准备离开的时候,邹山河问:“国庆那台晚会的节目确定了没有?”
倪骏说:“已经确定了,下周就要正式彩排了。”
“都有些什么节目?”
倪骏说:“导演给我们寄过节目单,我去取来给您看看?”
“行,麻烦了。”
倪骏把节目单找来,邹山河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皱起眉头:“《小上坟》怎么是肖红霜演的?她的戏我去听过,样板戏年代过来的,老戏都欠点火候。我记得咱们上次下乡的时候不是推荐过一个丫头吗,怎么她不在这上面?”
倪骏说:“他们的名字是报上去了,可能节目不过关,被刷下来了。”
“咱们文化-部为了提倡老戏的活动,特意从首都请来了李韵笙,他也有可能出席这场晚会。李韵笙可是鼎成丰出身的名老生、大武生,原来和辛韵春一起组建春笙社的。这不是在北京的专家面前露怯吗?” 邹山河皱紧眉头,对着那张单子不大满意地说。
“这样,现在全市都在搞‘重演老剧’的活动,你给我买一张肖红霜演出的票,我看看她到底怎么样。” 邹山河吩咐,又说,“不要正前排的,中后位置就可以。”
倪骏赶紧应了下来。
***
周青蓉带着羡慕的目光看盛慕槐进进出出地收拾去省城的东西,等盛慕槐把行李夏目都搬到了院子里,她上去问盛慕槐:“槐槐,你们所有的来回车票都能报销对不对?”
“嗯。”
“那你……可不可以带我到省城去看一次啊?就一次。我从来都没去过省城。” 周青蓉期待地说。
“这我也不能决定呀,而且他们只报销演员的车票。”
“可是你爷爷不也跟着一起去吗?你们现在演出都不需要他了啊。” 周青蓉拉住盛慕槐的手,把头靠在她肩膀上。
“但是他是我们的老师,还要替我们把场的。” 盛慕槐解释。
看周青蓉失望的模样,盛慕槐说:“如果你很想去省城看看,咱们一起去问班主,就说你想观摩一下市京剧团的演出,看他肯不肯。说不定笑兰姐,二麻子他们都可以一起来呢。”
周青蓉想了想又有些为难,她抬起头说:“那算了槐槐,我也就是说说,没有非要去的。不好意思,还让你为难了。”
“哪有的事儿。” 盛慕槐拍拍周青蓉:“等咱们剧团的名气在省城打响了,我们都会有机会上省城演出的。”
周青蓉抿嘴笑了笑,没有说话。
***
省京剧团剧场。
邹山河穿了件很普通的白衬衫和深蓝色哔叽裤,和许多观众一起挤在了剧场中排,等着肖红霜的《贵妃醉酒》。
旁边两个大爷聊天:“听说了吗,市二团今天贴演《小上坟》呢。”
“《小上坟》?这出戏都被他们翻出来了,可以呀。”
“还不是市二团的演员演出,听说是和下面一个镇里的戏班子合作吧,两个主演都是不满十八岁的小孩儿呢。”
邹山河听得心中微动,听这形容好像就是他曾经在小李屯看过的那两个孩子。
“这可有点意思,他们演几天?赶明儿有空了我也去买张票看看。”
“公园的老张头说是今天去听,我们明早上问问他怎么样,要是好啊也得赶紧买票。这出戏也不知道能唱几次,说不定过一两个月又给禁了呢。”
说着话,演出开始了。
肖红霜演的中规中矩,声音还不错,动作却过于刻板,一点没把千娇百媚的杨贵妃演出来。演到一半,整个场子还不温不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