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仇公子有哪里胜得过他?
左初与叶裕衣对视,望见少年眼底的翻涌的暗色,仿佛激起了血性的野兽。
他自知再劝无用,眼前的少年只怕早已经将云娘视为所有物。
一时他心中塞满了酸涩与忧愁,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却只能眼睁睁得看着那人消失在路的尽头。
丹朱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小姐,你这两日怎么突然想起绣这个了?还有小姐你为什么突然不问那位景苑的小郎君也不去找他了?”
月白小心翼翼道:“您生了他的气吗?”
左云裳捏了捏手指不知该如何回答丹朱月白,说实话她现在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该做些什么。
在沙漠捡到人时,她一心想带太子出沙漠,对他好一些。
回到家之后,她仍是一心待他好,顶多也就是因为觉得太子此时年幼格外好欺负因而忍不住拿他取乐。
在意识到太子似乎太过在乎她时,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待他了。
月白只见自家小姐迟迟没回话却又发起了呆,一个小丫鬟跑了进来在门口探头探脑。
左云裳也看见了在房门边探头探脑的小丫鬟,她将人招进来摸了摸小姑娘的头顶,柔声问道:“草儿,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女童奶声奶气回答道:“景苑的那个小郎君在门前站了许久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进来。”
左云裳沉默了一会儿,“丹朱月白你们去请他进来吧。”
总这么躲着也不是个办法。
少年今日穿了一袭霜色的素袍,眉眼精致略带了一点稚气,缓步自门外走来,端的是一派朗然贵气。
阳光折射进漆黑的瞳仁里映出她的影子,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不知是不是错觉,左云裳从他的眉眼中察觉出一点暗沉沉的怒火,有点危险的意味。
左云裳晃了晃神,不知怎么的竟想起前世在东宫中受过的诸多教训。
眼前这个单薄的少年很快就会长大,他不会永远都是好欺负的黄黄,他是叶裕衣,他是东宫的主人,是日后那个总是冷着脸教训她管束她的太子。
她慢慢垂下眼,没有说话。
两人相对站着沉默了一会儿,叶裕衣从袖中拿出那块花了两日功夫雕出来的坠子递给她。
左云裳从他手中接过坠子,温热的指尖轻轻触了一下他的掌心,他只觉得心都随着那一下触碰一颤,好似有什么东西从掌心一路蹿过全身,酥酥麻麻的。
他的唇角不受控制的勾起一个弧度。
左云裳将坠子拿在手中一摸就认出这是前世她带在身上十年的那块玉料。
同一块玉形状这一次却不太一样。上一世那坠子是雕成了花的形状,这一次她仔细瞧了好几眼也没看出是个什么东西。
她硬着头皮笑道:“黄黄,你竟也会孝敬大哥了。为兄老怀甚慰,大哥平日真没白对你好。”
她自己大概不知道,她努力挤出的笑容跟平日里的笑容是完全不一样的。
叶裕衣唇角的弧度消失了,抿了抿唇角,低声说道:“我不叫黄黄,姓叶,名裕衣,家在京城。”
左云裳点了点头,“这样啊,你是不是要回家了?那我们以后就不会再见面了。”
“只要你去京城,”叶裕衣深吸一口气,他生平从没尝过什么叫做胆怯,在宫中时他那颗心始终平静的安放在胸膛之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毫无波动走着自己该走的路,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
面对她,他尝到了太多从前没有尝到的滋味,犹豫胆怯不安,愤怒气恼忧愁……
他注视着她,心口有个地方软了下去,眼底升起一点期盼,“我们还会再见的。”
“可京城太远了,我不喜欢。”左云裳垂下眼,她捏紧了手中的玉坠,“我喜欢熙州,我家在这里。”
“可我想见你,”他小心翼翼的握住她的肩头,“你不想见我吗?”
他其实想问的不是这个,他想问的是‘你不喜欢京城,你也不喜欢我吗?’,只是他问不出口。
左云裳垂着眼不看他,只是沉默。
这种沉默似乎本身就已经是答案了。
少年放在她肩头的手收了回去,她听到他呼吸起伏,“你说过会护着我平安无事,只要有你一口吃的就不会让我饿着,你活着就不允许我死,走不出去大不了你跟我一起死。云娘,你忘记了吗?”
少年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很多,似乎是憋着什么情绪。
“我都忘了,”左云裳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她狠下心来难得一本正经的劝他说道:“这些你也都忘掉吧。我救你只是一时兴起,你不必把自己赔给我。我只会欺负人胡作为非,日后也只会胡作非为,不是什么好人。而且我知道自己不是好人并且也不想改。”
他脸色惨白,心口一抽一抽的疼,“可我记得。我忘不掉。”
她眸光微闪,有些心软,“此事如何决定都由你,但你要想清楚。”
当日景苑便空了,没过几日东宫便迎回了主人,一同回宫的还有晗王。
陛下大喜,特意摆下宫宴替太子与晗王接风洗尘。
皇后远远的看了一眼下首的太子,有些担忧的侧身对英宗帝低语道:“臣妾怎么觉得玉郎此次回宫便十分消沉。”
从前的太子虽冷漠,但宴会上总也有那么些展颜的时候。
可这一次回来之后,她便再没有见他笑过,仿佛少年一夜之间就长大有了心事。
英宗点了点头,低语道:“倒像是遇着了什么事,想来怕是这一趟吃了什么亏。朕过会儿把他和晗王召来问一问吧。不管怎么说,回来了就好。”
还没等他召,晗王便持杯上前,先说了一堆俏皮话把帝后与太后哄得眉开眼笑。
太后宁舒宠溺的自己的幼子,“行了,就你会耍宝,有些什么事情就说吧。别跟哀家这里绕圈子了。”
叶鹤尘笑盈盈道:“倒是真有一事想向大兄讨个旨意。”
英宗来了兴趣,“哦,何事?”
“臣在熙州遇到了一女,生的天香国色,臣想问大兄讨一道旨意,把此女赐给臣做侧妃。”
英宗摸了摸胡子,有几分了然又不免有些好奇,“不知是哪一家的女儿得了你的青眼?”
叶鹤尘回味着从帘后窥见的那一眼,“臣瞧上的是熙州左氏的长女。”
第31章
“不行。”谁都没想到坐在一旁仿若跟众人不在一个世界的太子会开口, 他起身走上前, 冷冷的看了晗王一眼,“八叔, 你已经有了三位侧妃了。”
英宗一怔, 他忽地想起这一次太子在熙州是被左家所救,而且在左家住了不少日子。
传闻说最先找到叶裕衣的不是别人,正是一位左家的小姐。
总不会晗王要求娶的和救了太子的是同一位吧。
叶鹤尘轻佻的挑了挑眉, “正妃只能娶一位,侧妃却能有四位呢,这不刚好还差一位。太子你就是太年轻了,还不懂这其中的趣儿,等你懂了便知道叔叔我的心了。说来你年纪也不小了, 皇嫂, 你怎么不给太子安排几位贴心人?”
皇后面色变了变,她想出言斥责晗王言行无状, 开口前却忍不住又看了一眼一旁的太后, 将嘴里的话咽了下去。
倒是英宗摇了摇头,一脸不赞成道:“八弟,你年纪也不小了, 好男儿岂能成日沉迷于女色。没有还未娶正妃就将侧妃纳满的道理,你也该定下心来娶一位正妃了。朕看宁家的六娘品行端庄,便很不错。难得还与你青梅竹马感情深厚。”
这回轮到叶鹤尘满脸抗拒的说起了不行,“不行不行不行,我这宁妹妹什么都好, 但我只把她当妹妹的。”
他求救一般将目光投向太后,宁家正是太后的母族,那宁六娘宁韶乃是他四舅的幺女。太后没有女儿,最为疼爱这个外甥女。时常叫进宫来陪伴在身边,算是在太后膝下长大。
比起宫中的诸位公主,这位宁韶的衣食住行吃穿用度也是不差什么,在京中贵女中那更是独一份的尊荣。
太后掀了掀眼帘,面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她与皇帝的年纪相差并不算太大。
如今哪怕执掌六宫做了太后,时光厚待美人,宁舒瞧着仍是一身的妩媚,目光流转之间最是动人。
她瞥了一眼叶裕衣,“宁六娘与晗王的年龄差的有些大了,我看倒是与太子相配。况且,太子与她也是青梅竹马的情谊。男未婚,女未嫁,我觉得这桩亲事挺好。皇后,你意下如何?”
皇后的目光在太后与晗王之间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自己最为成器的大儿子面上。
宁家的六娘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那姑娘虽受太后的偏爱又家世显赫,性子难得不跋扈娇气,音容德功样样出挑,更难得的是容貌跟她其他的长处一样优秀。
不过宁家的女儿美貌倒是不出奇,不美倒反倒像是件稀奇事。
她心知宁家将这孩子送入宫起怕是就打着这样的主意,宁家有了一位太后,一位贵妃,如今还想要一位太子妃。
若非先帝走的突然,那时晗王还尚且年幼,如今坐在帝位上的可能不会是她的丈夫。
饶是如此,后宫中那位姓宁的贵妃这些年来也一直让她这个皇后之位坐的很是头疼。宁六娘若是不信宁便好了,这太子妃的位置谁都坐的,只有她们宁家不行。
皇后思索着小心翼翼地说道:“太子年纪还小,倒不必这么着急。”
皇帝将话题岔了过去,他和颜悦色的对晗王与太子挥了挥手,“都回去坐着吧,前些日子昭妃新排了一出舞,你们跟着一起看看。”
宫宴散了,天下最尊贵的父子二人屏退左右在御书房中下了一局棋。
英宗按下一子,他皱着眉头打量了一番叶裕衣,“你今日心神不宁沉不住气,倒不像是你了。你在熙州遇到了什么事?”
叶裕衣眉眼低垂,长睫掩去眼底的情绪,神色漠然,“没有什么大事,既然平安回来,往事便不必再提了。父皇不必为我担忧。”
“原不是遇到了什么事,”英宗失笑,“那便是在挂念一个人。什么样的人?是今日晗王要求娶的左家小姐吗?”
宫中其他皇子都一贯会争宠,哪怕摔一跤都要流着眼泪喊‘父皇好疼’。
只有眼前的长子不同,自小便早慧又懂事,从不会喊疼不会喊累,病的起不来倒会安慰他们‘孩儿不疼,父皇母后不要担心’。
长大后功课学问办事处处都妥帖让人放心,只是性子却越发的内敛。
叶裕衣捏着棋子抿了抿唇,英宗摸了摸胡子,“看来倒是真让我猜对了。你喜欢那左家的小姐吗?”
少年毫不犹豫地点了头,“喜欢。”
英宗不解道:“既然喜欢,为何不直接向我求一道赐婚地圣旨?这有什么可烦忧的,你挂念那左小姐,左小姐又对你有救命之恩。难道你觉得你的父皇会不肯给你这道赐婚的圣旨吗?我不喜欢你八叔轻浮,倒是很喜欢他的果断,我们叶家的男儿本该如此。”
想起那个名字,少年只觉得心口都在隐隐的发痛。
不管不顾的点头去求这赐婚的圣旨,这个选项实在是很有诱惑力。
他闭了闭眼,低声道:“可她无意于我。”
这话说完好似被人重重地扇了两耳光,打得抬不起头来,堂堂大齐太子连自己所喜欢的人的心都得不到。
生平第一次动了心,结果人家却不肯要。
那只他在宫外所遇见的小凤凰不肯为他飞来这深宫,即便他用尽手段将人抢了来又有什么意思,况且,以左云裳的性子,她不愿意做的事情强逼着她做了还不知道会闹到什么境地去。
英宗满脸诧异,他从未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什么?无意于你?她知道你是太子吗?知道了竟然还能拒绝你,这也太稀奇了。左小姐连你都不愿意,定然也是看不上晗王的做派,倒是幸好我没下这道赐婚的圣旨强人所难了。”
他叹了口气,大概能理解为什么自己这样样出色素来高傲的长子自熙州回来后会如此消沉。
以这孩子的高傲,被人拒绝了定然是不肯再做什么强取豪夺勉强那位左小姐的事情。
英宗拍了拍叶裕衣的肩膀,宽慰他道:“男子汉大丈夫,世上女人千千万,你是朕的儿子,更是大齐的太子,不必为这一点小事挂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