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轱辘声淅沥,沿着宫道缓缓出了宫门。
驶出皇宫,走了一会儿,渐渐来到一处比较热闹的地方,人声喧闹,叫卖声沸天,正在把玩鬓边辫子的载向慕蓦然停住,好奇地转过头,忍不住伸出手撩向帘子。
应微与应菲两人就坐在帘子旁,见一只白嫩圆润的手伸过来,试探地撩向帘子,她们对视一眼,再小心翼翼瞅了眼闭目养神的齐王,最后选择眼观鼻鼻观心,权当做没看到。
姑娘纯真稚嫩,一直待在王府,好不容易能出府溜溜弯,就坐在马车里看看外面怎么了。
载向慕撩开帘子,外头热闹新鲜的场景顿时映入眼帘,两边叫卖的各种小玩意也纷至沓来,红的,绿的,紫的,颜色百变,形状各异,她呆呆微张嘴巴,眼里忽的亮起蹭光闪闪的亮光。
屁股挪啊挪,挪到这边,小脑袋凑上去,新鲜又渴望地望着外面。
马车安静地在热闹大街中穿行,两旁铺子林立,行人结伴出行,载向慕看到一处卖糕点的铺子,立即巴巴地望过去,睁大眼睛,依稀都能看到里面正有人在拿油纸包装粉白芙蓉糕,可惜,马车速度不减,一挥驶过,糕点铺子被远远落在后面,她立即看不到里面的场景了,忍不住探出脑袋,抽抽鼻子,好像这样就能嗅到芙蓉糕的清香。
眨巴着大眼睛,扭头眼巴巴地瞅向身后,咂咂嘴,委屈巴巴。
马车内倏忽有人出声:“拐向南大街。”
马车顿了一下,随即前头传来应声,“是,王爷。”
齐王探过来一根手指,扯住她脖后领子将载向慕拉过来,拍拍她脑袋,“丢人不?府内没让你吃饱还是不给你糕点怎么滴,见到糕点铺子就走不动道,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载向慕黑白分明的眼睛瞅着他,瘪瘪嘴,似乎自己还很委屈呢。
他“啧”了一声,戳戳她红润的嘴唇,“行了,别委屈了,南大街有家糕点铺子,比这边好吃。”
载向慕听懂了,大眼睛瞬时亮起晴光。
没一会儿,马车到了南大街,风味斋前,齐王走下来,对应微和应菲说:“你们带她进去选糕点,本王另去买点东西。”
应微与应菲应一声,搀着载向慕踏进风味斋。
风味斋小二正倚着桌角昏昏欲睡,见有人进来,且还穿着昂贵华丽的烟罗绸缎,立即提起精神,迎了上来。
“贵人想买点什么?”
应微说道:“你们这里的招牌糕点都有什么,各样都来一点,最好挑选那种不常见的,你们独一家的。”
王府内糕点齐全,光厨子就不下十位,说实话,一般的糕点她还真看不上。
小二闻言笑容更盛,知道是遇到大主顾了,于是麻溜背了一长串出来,说:“这都是我们这儿的招牌糕点,风味斋,老字号,很多贵人王爷公主都在我们这儿买糕点,您瞧中什么,尽管开口。”
应微跟应菲抿唇一笑,王爷公主,也就他吹,哪位王爷公主贪嘴吃这家小店铺里的糕点,各自府上豢养的糕点师傅还少了?
不过,既然姑娘想吃,她们自不会败姑娘的兴,于是清清嗓子,道:“除了这些还有吗?这些可都很常见,你可别唬我们。”
“哎呦喂,两位姑娘,小的怎敢糊弄你们。”
小二先是喊了声冤,随后,拧眉思考,突然,想到什么,面色一喜,又稍稍迟疑,犹豫了会,说:“瞧两位姑娘在勋贵人家伺候,小的才敢将这事说出来,不然老板定然扣小的工钱。”
应菲瞧不上他这神神叨叨的模样,呔一声,“究竟是什么,你说呀。”
小二搓了搓手,笑道:“是这样,我们风味斋一直在推陈出新,近日刚研制出两样新式糕点,但您也知道,我们不可能研制出来马上就上架,至少需要给客人尝尝看看反应,看大家对它是否满意,有没有什么需要改正的地方,小的给您推荐的就是这两样糕点,您若想尝试下,小的就给您每样包两斤,拿回去尝尝,不要钱。”
应微与应菲相互对望,好半晌,应微迟疑点头:“也好,不过,你们这里头没添加什么脏东西吧?”
“嗨,哪能呢,姑娘这不是说笑了,这可是自毁声誉的事,我们哪能干,您若不放心,可以跟小的进里头看看,小的给您切开一块瞧瞧。”
应微和应菲对视一眼,顿了顿,看向旁边乖乖站着的载向慕,好一会儿,应微说:“也行,不过先麻烦你称一斤芙蓉糕。”
“哎,好嘞!”小二二话不说称了一斤芙蓉糕。
应微将芙蓉糕摆到旁边桌子上,让载向慕坐下,自个蹲下来,温和地望着她双眼说:“姑娘,奴婢们进去看一眼,马上就出来,您先在这里吃芙蓉糕。”
载向慕葱白的玉指捏起一块芙蓉糕,放到嘴里,心满意足地眯起双眼,小鸡啄米般点点头,去吧去吧。
应微还有些不放心,不过看到内室跟外面就隔着一面门帘,外面有任何动静她们都能听到,这才不放心地走了进去。
帘子掀起又飘落,外面就只剩下载向慕一个人。
她抽出帕子擦擦手指,又将帕子摊在桌上,捏起一块芙蓉糕放上头,四个角角都提起来,裹住芙蓉糕,最后就着帕子将芙蓉糕放到嘴边,手指愉悦地敲敲点点,这样就不会把手指弄脏啦。
她晃晃脑袋,两只小腿孩子气地踢打起来。
就在此时,外面停下一辆马车,从马车上下来一位风姿绰约的美人。
第十一章
美人先是若有所思地盯着门口停着的那辆马车看了一会儿,而后纤纤玉指拂起鬓边飘扬的碎发,小脚逶迤,裙衫渺渺,袅袅婷婷走了进去。
走进来后一眼看到端坐在待客椅上,正在小口小口品尝芙蓉糕的载向慕。
她瞬时眼睛一亮。
再次伸出涂抹蔻丹的玉指,撩了撩碎发,扭动腰肢走上前,笑着道:“呦,这不是载家小姐嘛,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侧对着她的女子闻言一顿,抬起头来,清凌凌的大眼睛对上她,眼底清澈纯净,明亮满足,唇角还有些许沾染上的芙蓉糕参粒。
这副旁人眼中娇憨俏丽的模样,看在美人眼中,却让她眯起双眼,眼底生厌。
就这么一个傻子,竟差点成了平王妃?
她心里讥笑,还不就是因为出身好,没了出身,她还有什么,不过是扔到万花楼被人千人枕万人骑的命。
挑起嘴角,缓缓凑上前,热气吐在她耳边,“傻子,你以为出身好就可以稳坐钓鱼台?怎么样,被人抛弃的滋味不错吧?”
说完,她掩住唇角娇俏得意地笑了起来。
载向慕盯着她看了好长时间,突然,抬起手——
将一块芙蓉糕放嘴里,低下眼,继续心满意足地品尝。
还以为她要伸手打人吓得后退了一步的美人:……
脸色瞬时铁青,一会儿红一会儿绿,半晌,咬住后槽牙:“这个傻子!”
她明明在认真讥讽嘲笑她,但她却全然不知,只会捧着手里的芙蓉糕,美滋滋地晃动小腿,跟个傻子似的,哦不对,她本来就是个傻子!
但刚刚跟傻子较劲的她岂不是更像傻子?
这么一想,美人快要气炸了,心里一个气不过,当即上前推了她一把。
载向慕正在吞咽糕点,猛然被袭击,根本没防备,陡然受惊,糕点顿时呛住了嗓子眼,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传出来,手指松开,糕点“啪嗒”掉地上,她拼命拍打自己胸/脯,眼角泪汪汪,委屈巴巴哭出来。
里头听到动静的应微与应菲飞速跑出来,见到她这样子,应微吓得脸色大变,“姑娘!”
她们三两步奔过来,一把扶住她,一边拍打她的背,一边急声吩咐小二快去端杯茶过来,小二回过神,哦一声,麻溜窜到里头倒了杯茶出来。
应微用手摸了下外沿,察觉不烫才把它递给载向慕,“姑娘,茶来了,您慢点喝。”
载向慕委屈巴巴地边抽噎边咳嗽边喝茶,泪珠沿着脸颊滑入唇边,舔了舔,有点苦,更委屈了,呜呜呜。
眼前一阵手忙脚乱,没人顾及到身旁的美人,她眼神一虚,悄悄往后挪了两步,转身,想走。
“站住!”应菲气势汹汹拦到她跟前,柳眉倒竖,怒声问道,“刚刚只有你在姑娘跟前,是不是你对姑娘做了什么?”
应微正在小心地给载向慕擦去泪珠,闻听此言,眼神立即扫过来,微微眯起,里头寒光凛冽。
美人脸色一变,色厉内荏:“大胆奴婢,竟敢在本妃面前大呼小叫,反了你了,也不看看本妃是何身份?”
应微放开揽住载向慕的胳膊,站起身,走过来,平静地望着她,“哦?不知这位夫人是何身份?”
美人得意地昂起头,“本妃乃平王府庶王妃,乃是唯一上皇家玉牒的王妃。”
说着,她隐含讥嘲地瞥了载向慕一眼,她可知道,这位载小姐不仅被她家王爷给抛弃了,便是进齐王府,也不是十里红妆,铜钹皮鼓,风光大嫁进去的,更像是一位小妾,拎着个破包裹,从侧门就进府了。
应微眉梢轻轻挑起,“哦”一声,“原来是那位出自万花楼,平王爷非要纳为庶妃,气得皇后娘娘在床上躺了三天的那位,如夫人。”
如夫人乃妾侍的雅称,其实,也就是小妾的意思。
美人面色黑沉,“你!”
应菲恍然大悟,“原来是如夫人,说来,您得给我们姑娘见礼呢,我们姑娘可是圣旨御赐的齐王妃,正妃。”
挑起嘴角,似笑非笑,不论从长从尊,她都得老老实实给她们姑娘见礼。
美人呼哧呼哧大口喘气,颤抖着伸出手,指向这两个专门往她心口撒盐的贱蹄子,目眦欲裂,怒不可遏,“你们,你们……”
好一会儿,情绪平静下来,她一把甩出长袖,冷笑道:“没有从大门进,也没上皇家玉牒,一个傻子,还有傻子的两个丫鬟,居然妄想她是齐王妃,莫不是以为自己活在梦中?”
应菲勃然大怒:“你!”
“谁活在梦中?”
应微和应菲扭头看到来人,顿时激动万分地矮身行礼,“参见王爷。”
至于美人,看到来人则脸色大变,咬住唇,面色灰败,僵硬地立在原地没有动弹。
齐王手上把玩着一件东西走进来,一手拎起尾端,往另一只手的小拇指上轻轻缠绕,一圈一圈又一圈,不一会儿,小拇指就穿上一件花边小裙子,他低着头,扯了扯花边,让小裙子蓬松起来。
“嗯?”,问她,“回答。”
神色来回变换,好半晌,她咬住牙,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王爷,奴虽然只是庶妃,但好歹是平王府的人。”
“嗯?然后呢?”
美人咬唇,不语。
终于将花边全部竖起来,齐王漫目欣赏手指上的小裙子,许久,撩起眼皮看她,“怎么?平王没教你如何行礼?”
美人忙不矢蹲膝低首,“奴参见齐王爷,王爷万福。”
齐王低目打量她,语气平平夸奖道:“蹲膝礼不错。”
美人瞬时心花怒放,喜意遮掩不住地浮上脸面,嗓音拗了甜,“谢王爷夸奖。”
她出身卑微,进入平王府后一直想方设法学习宫中规矩,就为了洗脱她过去那十几年卑贱贫穷的影子,对她来说,王爷的一句夸奖就是对她莫大的赞誉。
齐王将哭得脸蛋红通通的载向慕拉过来,“还有她。”
美人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齐王移开眼,眉梢微拧,隐有几分不耐烦,似乎觉得眼前之人不堪入目,如此蠢笨的人平王究竟是如何看上眼的,“这是齐王妃。”
美人张着嘴,好一会儿,陡然反应过来,如果她没猜错,齐王的意思是她还需要朝这个傻子行礼?哈,这个傻子……她一个玉牒都没入的傻子,有什么资格?
对上齐王漫不经心却无端端让人倍感压迫的眼神,美人脸色变了又变,好半晌,低下眉,一脸憋屈地行礼。
“给,载姑娘,请安。”
应菲朝应微看去,朝她眨眨眼,飞去一枚得意的眼神,应微抿唇微笑,端庄自得。
美人飞快地屈了下膝站起来,眼角含泪,死死咬着牙,她深吸一口气,压着颤抖的嗓音道:“不打扰王爷和载姑娘了,奴先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