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顾和以敲击圆桌的声音下,她反应过来,拿着那双银筷坐下,心中还有些忐忑。
“你说,像贺穆清这小子这样,在我面前总是畏畏缩缩的,正常吗?”顾和以也不是个受得了“食不言寝不语”的人,嘴里咽干净了就跟从安说起了话。
安静吃了一小会儿的从安忽然被问了话,口中的东西还没咽下去,赶紧抬手稍稍掩了下唇,细细咽了食物之后才慢慢道:“小姐你想想,他一个被人捡到宅中的小乞丐,以前大概也是吃了不少苦头的,忽然进了富贵之家,做事讲话小心些个也是正常的。小姐你瞧孙家大娘不也是这样,住进了宅子里做事可是小心了,别说出别院了,就连屋都不大敢出。”
听从安这么一说,顾和以忽然觉得也有道理,那天孙旭带着他母亲和妹妹搬到宅中时,她自己都没有亲自出面,都是九叔去安排的。
那时候她站在长廊之下看见孙母只垂头往前走,连四处打量都不敢,生怕冲撞了谁似的。
大概古时候就是这样吧,老实的贫民面对富贵人家,总是抬不起头来,也不敢生事。
所以贺穆清稍微畏缩一些倒也是正常。
顾和以忽然将筷子撂了下去,她有点私心……想把贺穆清带在身边。
她寻思着,自己以后估计得常出门,逛逛铺子见个人谈个生意聊个天什么的,出门在外讲求的也是个排场问题,带的人好看自然也是加分项。
想一想,出门时身边带着个眉清目秀的人儿,多有脸面啊。
不仅有脸面,自己瞧着也舒坦。
这贺穆清虽然现在是畏缩了点,但模样是极好的,又听话,带出去很是合适。
但也不能直接说是因为贺穆清脸好看才带着他,于是顾和以胡乱编了个理由,对从安道:“我以后出去办事就带着贺穆清去吧,他个小男孩,出去办事要比姑娘家方便些。”
从安已经跟在顾家这大小姐身边好多年了,以前偶尔出个门,也都是带着从安一同出去的,要是不提前与从安讲清楚,忽然换了贺穆清跟在身边而把从安抛下,顾和以觉得不太好。
一个是从安这么多年下来勤勤恳恳,对顾和以原身是极好的,肯定也是有了感情的,顾和以不想伤了小姑娘的心。
二一个是,她怕换了贺穆清会让从安多心,以后会生出事端来。虽然从安只是一个婢女,但也不能一点儿不重视,宅子里着了火有时候比外面出了事还要严重。
从安听了顾和以的话一愣,她磕巴了一下道:“小姐说的是,全凭小姐安排,只是……奴婢没想到小姐会主动与奴婢提起这事来。”
顾和以笑看着从安,那笑中捎带着些戏谑,“当然要与你讲了,昨晚那贺穆清只是陪我溜达了一小圈,你就吃醋成那个模样,以后被你知道我与他偷偷出去不带上你,那还了得?”
“小姐!吃醋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吧。”
从安估计是少有被人这么调侃,如今被自家小姐这样一说,脸上竟是有些挂不住,双颊微红。说完之后,她再也不抬头了,只默默用着自己碗中的饭菜。
她心中一叹,双亲去世,顾家许多事压在身上,让小姐的性子变化了不少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顾:始于颜值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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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贺穆清一整天都没能见着顾和以,他只在九叔的安排下去厨房帮忙打了些下手,就像顾家其他家仆一样,自己办自己该做的事儿。
贵人以似乎是把他给忘了。
贵人对他好的时候,他总是怕这甜枣儿后面还有个巴掌,可他见不着贵人时,心里又忍不住想。
一更的天了,又到了昨日陪贵人在庭院里溜达的时间,贺穆清从自己屋里拿出了那个还没来得及还回去的紫金浮雕手炉,去加了些炭火进去。宅中的仆人一见那手炉就知道是大小姐的,二话没说就将炭给贺穆清加上了。
抱着正热乎的手炉,贺穆清猜想着贵人喜欢遛弯,就来到昨日碰见贵人的地方,心里有点期待着再能遇见贵人。
他没有灯,只在月光下抱着手炉悄悄窝在一旁等着。
果不其然,有光亮逐渐从一旁传来,只是这回还带着人声。
“小姐今日把自己闷在书房中一整天,实在是太辛苦了,就算再忙也要记得多歇歇啊,身子若是熬坏了可怎么办?”
从安在一旁提着灯,眉头微拢,对顾和以是真的有些心疼。
“我对家里的贸易情况一点儿也不了解,只能费些功夫多学学了。”顾和以叹了一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和大内的交易啊。”
从安成日待在顾和以身旁,对顾和以要办的事多少也是了解些个,于是接话,“也不知内务府陈大人到底喜欢些什么,总觉着他们那等人与咱们不同,小姐你说呢?”
顾和以笑了,太监能有什么不同啊,人心都是肉长的,就算有不同,也是被这万恶的制度和世人的眼光给逼的啊。
她带着笑意道:“是人就有七情六欲,还能喜欢什么?无非也就是金银珠宝美人一类呗。”
只是喜欢是一回事,缺不缺又是另一回事了。
从安轻道了句“也是”,就又开始为顾和以担忧上了,“也不知咱们备的礼能不能让陈大人满意,听闻陈大人心狠手辣的,手上沾了不少的血腥,小姐带着那贺穆清过去的时候,可得小心着些。”
“这事就别担心了,我与他无冤无仇,他总不能一点儿理由没有就伤我啊。”
顾和以倒也不是一点儿都不害怕,只是担心无用罢了。
一主一仆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分明,让窝在廊下的贺穆清整个人僵硬在了原地。
内务府陈大人。
礼。
贺穆清。
不小心听到了顾和以与从安的对话之后,贺穆清感觉到有什么在脑海中轰然炸开,等他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那紫金浮雕手炉丢到了地上,拔腿往自己住的屋子跑去。
顾和以和从安被手炉摔到地上的声音吸引过去,看见了一个匆然离去的背影。
“怎么回事?”
顾和以循声望了一眼,看出了那背景是贺穆清,想到他昨天那可怜巴巴又带着期望的模样,眉头稍稍一皱,“从安你把这手炉收起来,我去看看他。”
贺穆清飞快地回了自己的屋子,翻身上了那红木雕花架床,将自己整个人都窝在被子里。
喉咙里像是梗着什么东西,胃里也开始翻涌,心脏生疼。
眼眶里忍不住有眼泪滑落出来。
他就说,为什么贵人会对他这么好。
原来是想将他当成送给陈大人的礼,所以才对他这样好,给他吃好的穿好的住好的,还给他取了个这么好听的名儿。
果然都是有原因的。
内务府陈大人,说的不就是内务府总管么!那位陈大人不仅在前朝有官职,在后宫之中更是很有威慑力,时常会进宫面见太皇太后,不仅宫中的下人们惧怕陈大人,就连宫里一些主子们都会敬他三分。
他贺穆清只是个粗使小太监,是没什么资格见陈大人的,入宫七年也只是远远地见过几面而已。
不过他还记得陈大人的模样,紫色罗袍,颇有几分威风。
和大内有生意要做,讨好陈大人最正常不过了。
只是……他不想被当成那讨好人用的玩意儿啊!
在宫里时他就因为模样好看而被一个有些权力的老太监瞧上了,一开始只是时常被猝不及防地在腰腹上摸上一把,后来竟想强迫他,他抵死不从,所以被痛打了一顿,遣到了辛者库那种地方整日做着最低贱的活计,因着总是被人穿小鞋儿,就没有过一天舒坦日子。
除了那老太监,甚至有先帝嫔妃都用那种打量的目光看着他……他实在是怕了也倦了,一听到与之沾上一点点边的话语,他就忍不住颤抖,心中积郁出恨意来。
不想他跟太监可真是有缘啊,不仅自己是个太监,被有权势的太监看上了眼,就是出了宫,也离不开被送给个太监的命运。
贺穆清抱着身上的锦被,用手将眼角溢出来的一点眼泪抹掉。
他好恨贵人啊。
恨他给了他一点儿对于温情的念想,又将这温情收回了去。
他恨贵人,更恨他自己这副好模样。
身后的房门被人打开了,顾和以的声音传了过来,“怎么回事?是哪儿不舒服么?”
呵,假情假意。
贺穆清心里冷冷地讽着。
他面对温暖时就像那含羞草,被人轻轻一碰就将自己满心的腌臜全都收揽到了内心深处,不让自己黑暗的心思叫人瞧见了;而面对那一丁点儿可能存在的恶意时,立刻就变成了刺猬,竖起自己满身的利刺,忍不住将别人刺得头破血流。
用力吸了口气儿,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口中那些带刺的话也压不住了,“贵人何必在奴跟前儿假情假意的呢?奴不过是个要被贵人拿出去送人的玩意儿,怎值得贵人三番五次亲自来瞧呢。”
顾和以被这话说得一愣,紧接着她心里就因为他这话而冒出了些火气。
这时候贺穆清的话和刚见面时说他自己活不长了不一样,虽然都带着些阴阳怪气,可之前是说他自己,而这回字字嘲讽在顾和以的身上。
她好心过来问他,还莫名其妙的被这样呛了一句,这谁忍得了?
平心而论,她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对贺穆清都算不上差,贺穆清之前在她面前畏畏缩缩的,还有他看她的眼神,总是她很是怜惜,想对他好些个,可照着今天这模样看来……这小子跟她说的头一句话,也就是那句“贵人何必费心救我呢”才是他真正的模样吧。
她确实还蛮喜欢贺穆清的模样,又总是能被他那眼神打动,但这不代表她能忍得了被人这么嘲讽,长得好看、惹人怜惜就能为所欲为了吗?
“你这小子,别不知好歹。”
说完,顾和以拿眼角剜了一眼窝在床上背对着她的人,冷哼一声。
紧跟着是房门合上的声音,不轻不重,但是却打在了贺穆清的心上。
贵人离开了。
撂下了一句“别不知好歹”离开了。
他挑起一个极度嘲讽的笑来,可眼泪又忍不住往外冒出了点。
他多想贵人是真心待他好,他多想……贵人能再像以前那样对他温声软语。
为什么要给了他希冀,又将他打落到悬崖低端呢。
心中生疼。
作者有话要说: 小贺飞速达成成就:全篇文最大误会
第11章
九叔不出两日就备好了要送给内务府总管陈大人的礼,他将一方鎏金钱刻纹银盒交给了顾和以,光是这一方做工精细的银盒,看起来就价值不菲,这忍不住让顾和以想到了“买椟还珠”这么个词儿。
明目张胆的带去太多东西就过于惹眼了,九叔虽然只准备了一方银盒,但顾和以知道里面肯定是一个顶十个的宝贝。
按照顾和以原身的记忆来看,九叔办事还是可以放心的,于是她叫人收好了这银盒,也不太在意里边儿到底是些什么,没有打开去看。
“小姐不打开看看吗?”九叔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