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和以心中一惊,被那种阴冷的目光注视着,她当然能感觉出来这位柳提督在看着自己, 她脸上尽力带着得体的笑容,道:“柳提督器宇轩昂、仪表堂堂, 岂是小人能觊觎的?能配得上柳提督的,怎么着也得是才貌双全、秀外慧中之人。”
一顿马屁往上怼, 她垂着头立在原地, 看到眼前有马匹经过,一个阴凉凉的声音在她的头顶上响起, “这话说得不错。”
说完, 便骑着马离开了。
顾和以傻在原地, 敢情……这位柳提督喜欢有人夸他自己?
好在她胡乱拍对了马屁,不然面对这么一个一看就阴森难缠的人, 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仅是被柳崇元看上一眼, 她恨不得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吃一堑,长一智。
下回她绝不要主动抬眼去看他们东厂办事, 能远离东厂的人,绝不与他们接近一步。
一队番子押着人离开之后,这街道之上才重新热闹了起来。顾和以瞥了两眼他们刚刚进去过的那个铺子,竟然已经被贴了封条, 上面有着东厂的大印,也不知会被封上多久。
说实话,那个铺子地理位置还挺好的,一个铺子总不能一直封着没人接管吧?如果这铺子能落到她手里……那可真是能省不少的力气,就不用花费口舌跟别人盘铺子去了。
多看了两眼,顾和以把这铺子的事记在了心里,回头对贺穆清道:“行了,闹剧一出,咱们回宅吧,我正好有事想问问九叔。”
回了顾宅,顾和以便去寻了九叔,把自己在街上看到的事和九叔简单提了一嘴。
“那铺子被封了,也不可能永远封着了,等他们结了案子,这铺子也没了主,九叔,你说这铺子之后会落到谁的手里?”她虽然没明着说,可是个人都能听出她话里的跃跃欲试来——能不能落到咱们的手里?
那铺子出了事,肯定是得易主,这是没错的,九叔心里也知道。若是能直接拿下这个铺子,就省的他们再去盘别的铺子了。
九叔沉吟了一下,这铺子是东厂的人封的,那……
依着柳提督和卫大人的关系,如果是向卫大人提出了口,铺子倒是确实有可能被他们拿下。
于是他开口道:“老爷在世时与卫大人关系一向是不错的,依着卫大人与柳提督的关系,若是我们与卫大人好生请求一番,或许真能拿下。”
“卫大人……竟然能和柳提督关系很好?”顾和以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她已经从九叔口中提到过卫大人很多次了,还知道官府的生意,卫大人很照顾他们,所以她一直都觉得卫大人一定是个心善的人,没想到……卫大人竟然能和柳提督处得好。
想到柳提督那一句“太吵,卸了下巴”的阴冷嗓音,还有那“嘎嘣”一声响……她觉得这卫大人也是神人一个。
九叔沉默了一下,他也不知道小姐有没有把柳提督和卫大人的关系往那个方面上想,于是轻轻咳了一声,“是,待孙旭出海之后,时间松快了,我与小姐一同去拜见卫大人一趟,看看是否能行。”
他不知道的是,他家小姐就连卫大人是个姑娘都不清楚。
顾和以得了九叔的话,点了点头,心里忍不住抱着些期待,能拿下那个铺子,也算是不白被柳提督阴凉凉的瞧上那么几眼。
这古时候的生活,娱乐活动不多,顾和以每日在家中看香谱、燃香闻味道,生活略有些枯燥。
她将目光略过书房的书架上时,忽然就想到了古时候的话本来。
随即,她就将贺穆清叫到了跟前,让他出去买几本时下流行的话本回来,从安不识字,宅子里根本也没几个人识字,顾和以自己也不想去读那竖版繁体字,便叫贺穆清每日抽出半个时辰来,给她念念书,好也能在单调的生活中找些乐趣,休息休息脑子。
从安总是说,不能叫一个男子进她的闺房,于是每天听书,顾和以都是去贺穆清房间里的,从安还是觉得不妥,可是比起叫贺穆清去她闺房,从安就只能点点头,不再多说些什么了,反正她也会一直陪在小姐身边儿的,出不了什么事。
顾和以在房间里,肯定是不会一直坐硬板凳的,于是也不害羞的直接坐在了贺穆清那红木雕花床上,垫了个枕头靠在墙边,实在是舒坦。
屋中虽然是点着火盆,可还是不显多暖和,她便自己将身旁叠地整整齐齐的芙蓉色暖被拆开,盖在了自己的腿上。
贺穆清一看自己盖了许久的暖被被盖在了顾和以的腿上,脸上没有露出什么奇怪的神色来,耳尖却刷的红了。
上次给他的膝盖上药,小姐坐在他的床边也就算了,如今……竟然还盖着他用过的被子,这实在是叫他羞得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奴婢去拿一床新被吧。”从安在一旁出声道。
“用吗?贺穆清,你不会嫌弃我拿你的被子盖盖腿吧?”她忽然也觉得自己穿着外衣随意盖别人的被子在腿上似乎不太好,便特意出声问了一句。
贺穆清怔了一下,这哪有他嫌弃的份呢?小姐能不嫌弃他,他就已经谢天谢地了,于是他赶忙道:“穆清岂会嫌弃小姐?”
心中有些羞赧,他抿抿唇,好在他几乎每日都会打了热水来擦身,床褥也都是干净的,
他去书斋给顾和以选话本的时候,还不小心看到了不少香艳的话本,只看那么几眼就叫他脸红心跳的,不敢再往下看。
一般书生士人是没有人会看话本的,普通人既不识字也买不起话本,看话本的基本都是些闲来无事的大家大户风流公子或者是闺阁小姐,用来消遣无聊的时光。
他从里面挑选了最普通的话本,那些言语间太过放浪的,根本就没敢买回家来。
可在给顾和以读话本时,读到那些个落魄书生和千金小姐暗自在私下里幽会告白的场景时,他还是会窘迫得磕磕巴巴的,一边羞得耳尖泛红,一边想着,万一小姐真的像是这话本中讲得一样与一落魄书生……他不想再往下去想。
从安一直跟在顾和以身边,一直在宅中很少出门,除了顾宅中的人,跟她说过话的男子恨不得一个手就能数的过来,一直陪在顾和以身边听贺穆清念话本,她也是没少羞红了脸。
可偏偏,顾和以听了这些东西,脸不红心不跳的,乐呵呵的瞧着贺穆清和从安两个人那副有些窘迫的模样,心中“啧啧”两声,感叹一下这两人的纯情。
一开始几日,读话本的那半个时辰,是贺穆清最最期待的时间,每日都会把当天的所有任务全都完成好,将给顾和以念话本的时间空出来,然后擦洗干净身子之后,等着顾和以来找他。
这是每日里少有的,能和小姐共处的时间,他总是会很珍惜。
可一连读了几本话本之后,他心中的感觉就慢慢的变了味。一开始贺穆清还能把书里的东西与现实分开,可后来,他怎么读都觉得,小姐就像是这话本里写的千金小姐,待人温和,心地善良,不会瞧不起这书中毫无权势的落魄之人。
书中那些个落魄的男主角,也有的就像是他一样,被千金小姐收留在府中当做家奴,千金小姐背着家人与家奴在月下幽会,不顾家人的阻拦与家奴厮守一生,看得他……心生羡艳。
若他也能是这话本里的男主角该多好。
读到男女主角言语间的痴缠,最终以一吻结束,贺穆清的脸都快要烧了起来,却怎么也忍不住,抬起头来偷偷瞄了一眼自家小姐,却见顾和以正笑意盈盈的看着他,叫他惊得差点儿失了魂魄,脸上带着羞意的粉红也在一瞬间退了下去,一张小脸有些发白。
他这点儿卑劣的心思可别叫小姐给发现了。
毕竟他……身子的情况和话本里的落魄男主角不一样啊。
正读到话本剧情的高/潮时刻,贺穆清竟然忽然就磕巴住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顾和以问道:“怎么不读了?”
“穆清刚刚嗓子不舒服了一下,现在好了。”
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思,贺穆清舒了口气,努力抛开自己头脑中那些有的没的,集中精神去念话本上的内容。
他觉得自己不本分了,身为个臭太监,竟然还开始痴心妄想了起来。
拿着话本里这种内容代入一下小姐,都是对小姐的玷污,更何况是被他这样腌臜低贱的人在心中肖想。
他时常会在心中笑话自己,唾弃自己。
却又……挡不住自己在心中的期待。
可能人都是这样,过上了几天好日子之后,总是会妄想更多。
每天给顾和以读话本,都是在他完成了当日的活计之后,该做的事,他也是一点都没耽误的。
顾和以之前叫他去找人打听薛家的事,他也全都记着呢,安排人这种事儿,他从来不掺和,都是请九叔去给下人们传达,毕竟他一个刚到顾家个把月的人,比不得宅中其他在顾家待上了几年的,就算九叔叫他去办了不少的事,他的资历也还是太少,肯定也是指使不动宅子里其他下人的。
打探消息的人一连两天出去,打听回来的消息都大同小异。
薛家走得最近的,还是户部尚书家,因薛世清的结发妻便是户部尚书家的小女儿,来来往往,走动颇多。
顾和以听了贺穆清的话,叹了一声,“官商相护,这路子比咱们好走得多啊……”
薛家起家早,而他们顾家直到海运兴起之后,才算是慢慢的起来了,怎么着也不比薛家和官府的关系密切。
不过她还是想不明白薛家非盯着他们一个做香料生意的是为了什么。
薛世清在她耳旁的那句话,她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已经又是好几天过去了,也并未见他们有什么动静。
想薛家的事想不明白,她干脆就不想了,日后碰上了事,再随机应变吧。
于是她对贺穆清道:“算了,也别想太多了,可能是我被害妄想症吧,万一人家还真就是看上了你家小姐我这美貌呢?”说完,还不忘了再添上一句,去调戏贺穆清,“你说是吧,贺穆清?”
她弯了弯嘴角,脸上露出了笑意来。
顾和以的模样是好看的,一双眼眸清亮,带着暖意,白皙的脸蛋下透出些嫩粉来,明明是一张娇气的脸,可因气质的不同,又比其他身处闺阁的女子多出了几分不同的感觉来。
贺穆清呆了一下,又赶快“刷”地把头低了下去,细声喏噎道:“小姐自是好看的。”
瞧着贺穆清这副模样,像是被调戏了的良家妇女一般,顾和以心里总是觉得可爱极了。
可能是因为之前从未遇见过这样容易脸红的男孩子,她发现,自己这些天来,真的是越来越喜欢调戏贺穆清了,看着他脸蛋微红,细声细气地回答她的话,总是让她心生愉悦,乐此不疲。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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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孙旭出海的事, 又一连忙上了好几日, 终于到了可以收尾的时候了。
租赁船只、雇佣人力所签的契都经过了官府的印押,与镖局的镖单也签好了,要运送上船的酒水茶叶献送之物贺穆清也整理出了账目流水,还有经市舶司批过的公凭, 都交给了顾和以与九叔共同过目。
顾和以是头一次见这些东西,九叔在旁一起与她看手上那些纸张, 一样一样的给她讲得清清楚楚。
如今出海的事已经是万事俱备,按照一贯的流程, 就只差到寺庙祈祷了。
寺庙祈祷对于长期走南闯北长途贩运的商人来说, 是非常重要的一步,通常需得特意选出一天来, 沐浴换衣, 诚信去拜佛祈祷。
祈祷, 不仅仅是祈福,保佑他们出海平安随顺, 还要连带着祈风。在没有动力装置的时代里, 商船远航主要靠的还是自然风力, 虽有冬日季风,但还是要祈祷能够顺风顺水, 不要碰到说来就来的骤风。
出海的是孙旭,背后出资的是顾家,于是顾和以便选在了出海前两日的一天,带上孙旭一同去寺庙祈福。
孙母是知道之前孙旭出海遇了海难这件事的, 对于这唯一一个儿子很是在乎,也随着他们一同去了。
这次出门的人多,京城附近最有名气的寺庙还是在山中,便备了两辆马车。
九叔、贺穆清、孙旭、孙母四人一辆马车,顾和以与从安两人一辆。
他们出发得早,顾和以在马车中垫着软垫盖着小毯睡了一阵回笼觉,直到马车连续的颠婆了好一阵,她才迷迷蒙蒙的被这晃动摇晃醒来。
她揉了揉眼,将车窗处的帘子掀开一角,冲外瞧了两眼,竟然已经在山林之中了,山路崎岖,怪不得车上摇晃的厉害了些。
“上山多久了?”顾和以问从安。
从安答道:“约莫有一炷香的时间了,听九叔说那寺庙位置还没到半山腰,上了山路,就近了,瞧着时间应该不多时就到了。”
果不其然,只不长的一会儿,马车便逐渐停下,车门被从外打开,九叔冲顾和以伸出了手,“小姐。”
顾和以扶了一下九叔,踩着九叔放在脚下的小凳下了马车。
灵修寺占地面积不大,但胜在历史悠久,这个时空的历朝历代都是香烟袅袅、信者众多。纵是清晨,也已经有了不少来烧香祈祷的百姓,皆是衣着朴素,手提竹篮,见了他们的马车,会好奇的瞧上一眼,目光却不会久留。
寺院隐在一片参天古木之中,因是冬日里,所以显得不那么生机,加上寺中弥漫而出的白烟与偶有的钟声,叫人觉得有一股肃穆之感。
顾和以从原身那些记忆中翻找了一阵,并未找到关于寺庙的任何信息,大概是原身从未参与过这祈福。
九叔以前也一直是负责宅中之事,并未参与到出海相关的事宜中来,对寺庙祈福这一套规矩只略懂皮毛,唯独孙旭,每每搭船出海之前,都会来这里祈福一番。
几人便全都在着孙旭的指点下行动,孙旭怎么做,他们便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