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白正站在唐国公的身后,面上得努力才能不露出得意来。
一旁的珊瑚也嘴角带着笑,答应了一声,叫了战战兢兢的翠柳进来。
“瞧瞧,这才多大的孩子叫你给吓的。”老太太见翠柳素日里活泼讨喜的脸此刻都蜡黄一片,就嗔怪地看着唐国公说道,“在家里还拿着在外头的那副气势,不说小丫鬟们,就说我见了你都觉得透不过气。”她见陈白立在唐国公的身后,便笑着指着翠柳对他说道,“我听说翠柳是你的闺女。这孩子很好,我很喜欢。你们夫妻养育得很好。”她这夸赞了一声,陈白急忙躬身说道,“用心服侍老太太,本就是她该做的。”
“你们那时候在聊什么?”老太太对翠柳和颜悦色地问道。
翠柳迟疑了一下,便还是将团扇的事儿给说了。
“小云说,虽然如今得了您的疼爱,可到底也是小丫鬟爬上来的,因此也想叫从前的小姐妹过得轻松点儿,熬了好几日给大家伙儿做了团扇说小姐妹们一人一把,虽然不值得什么,可到底能凉快些。”翠柳紧张地把云舒给小丫鬟们的心意对老太太说了,老太太听了便沉吟了几分,片刻,拍着云舒的手目光温煦地说道,“你能荣华时不忘寒微时的旧友,这是你的真心。极好,极好。”
老太太见惯了世事变幻,见多了的,是荣华显贵之后就忘却了曾经寒微时的一切的人。
又有往上爬甚至抛却了礼义廉耻的,又有有了私心就互相祸害的,如今见云舒本心赤诚,心里就多了几分柔软。
“这才是该在您身边服侍的人。您的品格高贵,因此连身边的小丫鬟都学得您的几分皮毛。”唐国公世子乐得哄着祖母高兴,见老太太微微颔首微笑起来,便笑着对唐国公说道,“这倒是错有错着。父亲,既然老太太说应该赏,且这两个小丫头都受了惊吓,不如您来赏,也安安她们的心?”他与唐国公父子之间带着几分轻松亲近,唐国公抬眼看了长子一眼,却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这才对。”老太太也知道儿孙们是拿着云舒与翠柳讨自己开心,只觉得儿孙在眼前都十分孝顺,越发地笑了。
果然,唐国公片刻之后就从自己的荷包里抓了两把金瓜子丢给云舒和翠柳。
云舒已经不安极了,见唐国公被老太太与唐国公世子挤兑得赏了自己金瓜子,这小小一颗的金瓜子儿闪动着赤金的刺目的光彩,这一把也沉甸甸的,起码也得有个五六两,细小的打造得十分精致的金瓜子就跟真正的瓜子儿似的,小小的,稀里哗啦地都被云舒攥住手里,她哪里还好拒绝,只能与翠柳一块儿给唐国公道谢,却听见老太太对翠柳说道,“可怜见的受了惊吓,去后头与小云一块儿去,喝些茶压压惊。”
翠柳万万想不到自己竟然被老太太留在上房,还能与云舒去后头,正攥着那一捧金瓜子不知该说什么,叫云舒轻轻拉扯了一下,急忙答应了一声,与云舒一块儿往后头去了。
里间除了云舒给老太太做衣裳鞋袜的针线之外也没有别的,翠柳小心翼翼地坐在小榻上,与云舒眨了眨眼睛,先把满手的金瓜子都放在榻上。
这倒是体面了。
无论是老太太与唐国公世子的挤兑还是怎样,她们得了唐国公的赏,说出去也是叫人觉得唐国公也认可了她们服侍老太太有功了似的。
“老太太是什么意思啊?”翠柳低声问道。
“老太太面前去了翡翠,我听说等到明年开春儿的时候又要放出去几个到了年纪的大丫鬟。虽然说珊瑚姐姐琥珀姐姐都还在,暂时不出去,可是也该想着提拔人了。如今你入了老太太的眼,想必就算如今不会提拔你上来一飞冲天,可是老太太心里也记住你了。等明年起码也能升到二等了。”云舒便对翠柳轻声说道,“因此老太太才不叫国公爷罚咱们。不然过罚了咱们,日后提拔的时候唯恐别人不服。”
“原来如此。”翠柳捂着心口低声说道,“我都要吓死了。”
“谁不是如此呢?只是这金瓜子……”这金瓜子拿着真是烫手啊。
云舒又觉得多了银子心里头开心,又觉得这金子拿着叫自己有些不安。
“我看见爹笑了,可见没事儿。”翠柳也看不懂唐国公,可是她能看懂自己的亲爹就行了。陈白是唐国公的跟前人,陈白刚才都笑了,可见唐国公没真的生气。翠柳露出几分狡黠,见云舒正也放心地笑了,拿了小榻上的两个荷包,各自把她们的金瓜子都揣好,便低声说道,“也都放你那儿。”如今云舒反倒成了翠柳兄妹的小金库了,她露出几分无奈,却也笑着答应了,正拿了里屋预备的茶水喝着压惊,突然听见不知何处,传来了女子的哭嚎的声音。
那哭声尖锐刺耳,又十分凄厉,把云舒和翠柳都吓得差点喷了茶。
“这是谁啊?好大的胆子。”敢在国公府里这样嚎哭,真的很胆大包天了。
唐国公治家严厉,等闲谁敢在国公府这样尖锐地哭闹?
“这声音……”怎么像是往老太太这院子来了?
云舒听着哭嚎的声音越发清晰,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只是放下了茶水与翠柳急忙转出去想要出去看看。
毕竟此刻唐国公父子都在老太太的面前,可是外头却传来了这样的哭声,大丫鬟们不好出去,也只有她们两个小丫鬟跑跑腿儿了。只是云舒才要出去看看等回来禀告,却只见眼前的珠帘突然哗啦一声被掀开,撞进来了一个生得风韵成熟的美妇人。这美妇人生得极美,妩媚之中又带着几分成熟的韵味儿,此刻拢着一件长长的外裳,却因动作凌乱露出里头一片雪白的里衣,一双白莹莹的脚赤在外头,鞋子都没有穿,此刻细腻光洁的脚上都是尘土,看着又有几分说不出的感觉。
云舒见这正是罗姨娘。
罗姨娘扑进来,也不顾别的,只跌跌撞撞扑到了唐国公的面前嚎哭道,“国公爷救命!夫人要杀我!”
她挣扎的时候露出雪白的手腕儿,这样衣裳凌乱,唐国公世子哪里敢多看,急忙起身避到了里屋去。
“你,你怎敢说这样的话!”唐国公夫人带着众多的婆子丫鬟浩浩荡荡而来,此刻见罗姨娘一身狼狈仿佛被自己刁难刻薄,且唐国公就在眼前,顿时气得眼前发晕。
“国公爷,我只是……”她想解释,可是却只唯恐自己的解释唐国公都听不进去。
唐国公对罗姨娘情分不同,就算是因荀王府的婚事厌恶了罗姨娘,可是如今看着罗姨娘这样可怜,会不会……
会不会又重新怜爱了她?
就算唐国公夫人如今两个儿子在身,也不在意罗姨娘复宠,可是罗姨娘这样众目睽睽在唐国公面前给她上眼药,离间她与唐国公的和睦,也叫唐国公夫人心中怒极。
这个贱人!
然而罗姨娘的哭声之中,唐国公却充耳不闻,只抬眼看着摇摇欲坠的唐国公夫人,冷漠地说道,“把她拖出去。”
第59章 记恨
“拖,拖出去?”唐国公夫人心中正怒得咬牙,听到这里不免一愣。
要拖谁出去?
难道是罗姨娘?
唐国公要拖罗姨娘出去?
这不仅唐国公夫人不敢置信,连罗姨娘都不敢置信了。
“国公,国公爷?”
“在老太太的面前嚎哭,谁给你的胆子!”唐国公冷冷地垂头看着战战兢兢的罗姨娘,缓缓地说道,“前一次我见你,就对你说过,叫你安分守己。可你并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他一说这个,云舒顿时更心虚了,显然这说的就是那日她和翠柳在假山后头听见的唐国公与罗姨娘的纠缠,此刻看着长长的外衫拖在地上,看起来又狼狈又带着落魄冶艳风情的罗姨娘,云舒就知道罗姨娘这次是撞到铁板了。
其实说起来也奇怪。
罗姨娘服侍唐国公也有个十几年了。
还与唐国公生了府中的二小姐。
怎么仿佛还不知道唐国公的脾气?
就算云舒才见了唐国公不过寥寥数面也能看得出,唐国公其实非常厌恶罗姨娘之中自作主张,枉费心机的女子。
“国公爷,可是,可是您如今亲眼看到,是夫人,是夫人要杀我!”罗姨娘叫唐国公那双冰冷的眼睛看得浑身发冷,实在想不到唐国公到底是怎么了,从前对自己想要什么都不会拒绝,可是一转眼,仿佛是……她自作主张约定了唐二小姐与荀王的婚事之后,唐国公对她就态度大变,她本以为唐国公不过是随意地生气,之后时间过去,气儿消了也就算了,可是如今才发现,似乎并不是这样。
那一日的疾言厉色,还有冰冷断绝尚在耳边。
那对她的讥讽与刻薄,似乎也并不是怒极之后的口不择言。
“你病了,她叫你挪出去有什么不对?”唐国公见唐国公夫人似乎想对自己说什么,便抬手说道,“你不必解释,我都知道。按规矩病了的侍妾挪出去养着是理所当然,并不是你刻意针对。”他这话叫唐国公夫人心里一热,差点儿也落下眼泪来,却急忙对唐国公柔声说道,“还是先叫罗氏挪出去,等日后罗氏病好了……”她想给罗姨娘画个大饼,叫罗姨娘觉得病好了就能回来,谁知道唐国公冷淡地说道,“病好了也继续在偏院待着!从此以后,青灯古佛,好好儿为自己的哥哥诵经吧。”
“这……”
“国公爷!”罗姨娘的声音更加凄厉。
“真是给你哥哥丢脸。若是他泉下有知,只怕也不愿有你这样的妹妹!”唐国公霍然起身,抬脚就走了。
他一脚将眼前的罗姨娘踹开,罗姨娘恍恍惚惚地趴在地上,后头进门的唐二小姐见到,顿时扑过去嚎啕大哭。
“姨娘,姨娘!”她摇着罗姨娘仿佛已经没有力气的身体,抬眼用仇恨的目光看着慢慢恢复了镇定,之后露出几分平静的唐国公夫人,咬着牙冷冷地说道,“您今日对我与姨娘做的事,我都记住了!来日……”她咬着牙,红着眼,用一双纤细的手臂撑着罗姨娘,然而唐国公夫人却没说什么,摆了摆手缓缓地说道,“送罗姨娘去养病。”她并不在意得罪唐二小姐,因此目光落在唐二小姐的脸上,慢慢地说道,“这段时间,不许叫二小姐与罗姨娘见面。大婚在即,过了病气给二小姐谁担待的起?如果叫我知道你们阳奉阴违,叫二小姐与罗姨娘私自见面,就都撵出去!”
“你!”唐二小姐见唐国公夫人这样命令自己身边服侍的丫鬟,几乎要扑到唐国公夫人的面前。
“够了!”老太太今日本心情叫唐国公父子哄得很开心,见罗姨娘母女竟然如此可恶,顿时怒道,“你也不必恨你们夫人。要恨,只来恨我!是我叫罗氏挪去偏院,是我叫你们不许见面,怎么,你也要牢牢地记住我不成?!”她看着唐二小姐,可是唐二小姐便流泪哽咽地说道,“我知道,我与姨娘碍了谁的眼了。如今种种,来日必将回报。”她这哭得不成样子,说话也不像样,唐国公夫人摇了摇头,扬声叫人将罗姨娘拖走。
罗姨娘死死地抓着唐二小姐的手腕儿,叫唐二小姐流着眼泪追着自己。
路过门口云舒的时候,云舒便听见罗姨娘沙哑的声音。
“记住她们今日对我们母女做的一切,以后都回给她们!”
这明显是贼心不死。
云舒却当做没有听见,垂头当个木头人。
等罗姨娘被拖走,唐国公世子才尴尬地从里屋出来,见唐国公夫人气得脸色有些苍白,不由露出几分对母亲的关心。然而他到底不好插手父亲的后宅之事,因此略坐了坐便与老太太告退出去了。此刻一室的欢欣都散去,唐国公夫人有些疲惫地坐在老太太的面前,老太太握着她的手温声说道,“委屈你了,叫她这样几次三番在咱们面前猖狂。”老太太这做婆婆的自然对儿媳十分慈爱,云舒见老太太对唐国公夫人有话要说,便急忙拉着翠柳退了出去。
不大一会儿,珊瑚与琥珀并另外几个大丫鬟也都出来。
这婆媳大概就是要说些私房话了。
“老太太今日见了陈管事,便想起来叫你与翠柳一块儿出去歇歇,比闷在院子里强些。”琥珀走出来,见云舒与翠柳手拉着手正站在一块儿,脸色淡淡地走过来对云舒说道,“你也不必担心这府里。虽然去了珍珠与翡翠,屋里服侍老太太的人也尽够了。更何况二小姐的婚事就在眼前,等你歇着回来怕是又要忙碌。”老太太这也是仁慈之心,因也知道小丫鬟们的住宿条件不大好,不过这都是从小丫鬟时候过来的,老太太也不好改了,因此就想着叫这些小丫鬟们都轮换着回家里去散散心。
因大多都是家生子,因此这些小丫鬟说是回家,其实也不妨碍什么,不会叫国公府里的一些事儿传出去。
老太太因此很放心。
翠柳就是家生子,爹娘都是家中的管事与管事娘子,哥哥也在府中当差,一家荣辱都在国公府,自然就算在外也会维护国公府的威严。
“是。”云舒其实也乐意出去。
到底陈白家到了夏天说起来也享受,更何况她也想出去看看自己的良田了。
“只三天,可别把心都玩儿野了。”珊瑚便在一旁说道。
“知道了。”云舒与翠柳急忙说道。
“你说,二小姐这一回……翡翠……”
“你理她做什么。只怕她还要在二小姐的面前下嘴,说些老太太不疼二小姐,偏心这样的话。她服侍过老太太,只怕说什么二小姐都会相信。”琥珀难得说这许多的话,突然冷笑了一声说道,“平日里真是小觑了她!”琥珀一向对老太太忠心耿耿,自然见不得罗姨娘母女今日在老太太面前那般怨恨放肆,只是她不过是个丫鬟,竟不能上前去给不知好歹的这两个女人一耳光,到底心性沉稳,因此忍耐了片刻,便对云舒叮嘱说道,“今日这事,不要叫更多人知道。”
难道她不说别人就不知道吗?
罗姨娘闹成这样,阖府都知道了。
唐二小姐种种忤逆,也只怕阖府都知道。
“必然不会有话从我的嘴里叫人知道。”云舒却郑重地说道。
她一向都懂事,琥珀的目光柔和了几分,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扫过翠柳,板着脸说道,“你日后差事也用心些。”见翠柳小心翼翼地应了自己,她这才带着珊瑚去了小厨房,仿佛是为了消遣时间去了。
见她们两位大丫鬟走了,云舒与翠柳顿时仿佛叫人放了生一般,重新欢天喜地起来。
那罗姨娘与她们不熟,死活跟她们没有关系,因此也没有被罗姨娘与唐二小姐给坏了心情。
倒是她们俩收拾收拾就准备回陈家去,翠柳因如今碧柳的缘故,因此是什么都不肯往家里带的,叫云舒好说歹说才拿了些素日里从各房夫人小姐的面前得到的绢花之类的,瞧着到底也是个意思,倒是云舒,把自己与翠柳今日得的金瓜子都藏在了屋子里,又与翠柳清点了一边,一颗一颗小金瓜子数了个数儿去,这才藏好,又拿了些平日里编的各色的花结儿还有在陈白家的面前答应的给碧柳成亲时送的那几对大大的花结,又有些给陈家带的团扇之类,看起来也满满的不少,瞧着不会简薄,这才与翠柳一块儿出了国公府的后门。
才出去,云舒看着远远的徘徊之后又僵硬在原地,之后慢慢走过来的那修长挺拔的身影无奈极了。
怎么又是宋如柏呢?
一次是巧遇,两次也就不算了。
宋如柏……总是在唐国公府后门儿转悠是怎么回事?
总不能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吧?
她心中疑惑,却还是与翠柳对走过来,抿了抿嘴角有些手足无措的英俊少年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宋大哥,你路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