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行在失笑,“生的哪样好看?”
“……”
苏木想这世上果真没有人不爱听溜须拍马的,如沈行在这般高傲轻狂的人更是喜欢听赞美之词。虽心里对此万般腹诽,却也顺着他道:“哪样都好看。”
夸的越发不走心。
沈行在一脸无奈,唇角的弧度却明显至极。
天色不早,苏木将人哄熨帖了便同他道别,“那我先回去了。”
“一起。”沈行在旋过步子走在她身边。
“你不住在这里吗?”朝廷调派来的夫子都安排在清河别庄住下,沈行在作为此次主事,苏木还当他也住在此。
“此处环境太差,床太硬,地方也不够大……”
“行了,我知道了。”苏木听不下去,打断了他的话。和沈行在的侯府相比,哪里都是狗窝。挺高大的男子,怎么就娇惯成这样,偏偏听他嫌这嫌那也不觉得不妥。
两人并肩往外走,沈行在高她一头,腿也长出一截,走不了几步苏木就落到和跟着沈行在身后的郭宫走成一排。沈行在走了一段发现人落到后面去了,不动声色地放慢步子,装作无意道:“郡主与舒大人的关系似乎很好。”
两人都未停下脚步,苏木的心思都在和沈行在说话上,并未察觉两人的距离又拉近了,“我从前常去巡抚司,他在司内任职,一来二去,也就成了朋友。”
朝中要员沈行在都一一调查过,舒秦是上一任锦衣卫副指挥使的儿子,自幼便进入锦衣卫,接受其父亲的训练。永昭帝即位后需要培养自己的亲信,一手将其提拔至锦衣卫指挥使。
“陛下许郡主进巡抚司?”比之舒秦,沈行在倒是格外关心苏木去巡抚司的事情。巡抚司一向闲人免进,锦衣卫日常办公、审讯犯人、追捕武功操练都在司中。苏木贵为郡主,虽说与寻常的贵女相去甚远,但再不同,永昭帝也不太可能许她进巡抚司。
苏木双手背在身后,走路时手与发尾都一蹦一跳,有她这年纪该有的无忧无虑的模样。
“我皇兄不想我进,但也不拦我。起初进巡抚司大概是……”苏木望天回忆,“大概是我六岁的时候吧。那时皇兄被我爹接着住在熹王府,王府隔三差五就有人想混进来,下毒的,绑架的,潜入府里暗杀的……那些杀手伪装的模样五花八门,我爹为求稳妥,便让我去巡抚司学一些侦查鉴别之术。毕竟我是府里最常与皇兄待在一起的人,只要我机灵一些,皇兄便能免去许多危险。”
先帝子息薄,彼时皇嗣被迫害之事时有发生,最后只剩永昭帝一根独苗。后来熹王用王府上下一百余口的人命做担保,承诺定会保下永昭帝。永昭帝住在王府的那段日子,王府刺杀都是家常便饭。
苏木云淡风轻,说起刺杀时只道是寻常,不唏嘘,也没有后怕。可一个小姑娘,自出生起便要被牵连,过上不知死时的日子。才六岁,要去巡抚司学保命的手段。
沈行在记起险些遇刺那日,她当下便去马车的暗格里寻兵器,可寻常人谁会将兵器放在马车里。她教侍卫处理血迹时也异常熟练,对周围的异常尤为敏感,甚至“你认眼睛的本领……”
“在巡抚司学的呀,”说起自己的本事,苏木脸上的表情鲜活不少,“人能靠易容换脸,但眼睛却永远改变不了。论认眼睛的本事,锦衣卫里都没几个比得上我。”
大概连她的姨娘给她送点心,她都要提防着是否是要她命的刺客。
她提起此事还骄傲地抬起下巴,自顾自地显摆她独特的本事,眼中熠熠生辉,沈行在却心疼。想她从小见到人要提心吊胆,亲近之人不敢轻信,吃东西也怕被下了毒。一样年纪的小姑娘还在学琴棋书画,学诗书礼记,她就已经学会了生死。
苏木浑然未觉,还在兴致勃勃地回忆童年,“我爹将我交给指挥使大人的时候,指挥使大人头都大了。我每天定时定点地去巡抚司,那段时间巡抚司是不许审犯人的,就怕吓着我,为此不知道耽搁了多少事……”
“我知道了,不必再多说。”沈行在几乎是有些匆忙地打断她的回忆,语气生硬。他并不愿意听到这些她引以为傲的经历。
“啊……”苏木温吞地啊了一声。沈行在可能是觉得她话太多了。她每回与人吹嘘自己独会的本事时确实都会有些刹不住。
她闭了嘴,到别庄门口时沈行在径直将她带到自己的马车上。苏木意思意思地客气了一下,便顺从地上了更舒适的马车。
“委屈吗?”马车上沈行在忽然问她。
这话题跳的猝不及防,苏木半天才明白他这是接着她闭嘴前的话在问。他的神色难得有几分认真,很想知道答案。
“不委屈啊,”苏木掰着手指跟他算,“你看,我现在还活蹦乱跳,北豊还有了一位明君,我爹有从龙之功,整个上饶也找不出第二个比我还得圣宠的郡主了,这么算下来倒是我赚了不少。”
“整个上饶除了你也找不出第二个郡主。”苏木显然不愿意将气氛染得过于沉重,沈行在便顺着她的意。
“那,总之我就是上饶最得宠的郡主。”苏木打死不放弃最后的一点倔强。
第36章 月色
两人不谈及沉重的话题就只能无穷无尽的拌嘴, 多数时候都是沈行在逗她反击。她幼时为别人牺牲了良多,万般懂事的委屈自己。沈行在见不得她这样委曲求全,只愿意她随心所欲。今日教她对他张牙舞爪, 以后惯着她在所有人面前都恣意任性。
下马车时苏木还在沈行在身后挥了挥拳头,郭宫看在眼里,就当没看见。做侍卫的忠心护主,但就算苏木现在上去踢沈行在一脚,他也断不会阻拦。他隐约觉得, 在侯爷这里, 郡主是一个可以稍微纵容一点的存在。
沈行在转过身,苏木的拳头还举着没来得及收回,半路一转, 假装揉了揉眼睛。
沈行在失笑,装作看不出她拙劣的演技,“本侯府上后日又到几筐荔枝,郡主若想吃,记得早些来。”
提起荔枝,苏木便想起上回吃得上火的惨状, 下意识地捂住腮帮子,算了算日子, 婉言拒绝,“后日不行,舒秦后日生辰,我要去帮他庆生, 不如你帮我多留一日?”
刚说完,沈行在的脸色就肉眼可见地拉了下来,苏木以为他是嫌她太贪心了, 真诚道:“不留也行。”
她说完就跑,沈行在眯着眼,看她一路小跑,跳上台阶,又跳过门槛,水蓝色的裙角蹭过门槛后消失在视野里。
“还真是喜新厌旧。”沈行在心里酸的冒泡,往日里带她去吃东西,她眉开眼笑一口一个小侯爷说话甜的很,眼下舒秦回来了,连吃的都哄不来她。
郭宫体贴提醒,“侯爷,郡主与舒大人自小青梅竹马,算起来舒大人才该是故交。”
沈行在忽然沉默了半晌,再开口已经是说正事的冷淡语气,“傅国公的账本可都归纳清楚了?”
“还差一点……”郭宫顿了顿,“明日便能完成”几个字才到嘴边,就见沈行在进了侯府,将他扔在身后,“办事如此不及时,你下月的月钱没了。”
郭宫张着嘴,百口莫辩。给他的期限不是五日吗?这还差两日,他明日就能完成难道还不够高效?
***
荔枝自南方快马加鞭送来,即便冰镇着,也放不长久。
同苏木提过的后日,一整个白天也不见苏木的消息,倒是到了晚上月明星稀之时,沈行在在五云处,看见侯府的墙头上有人。
到了院子里接人,苏木还坐在两堵墙之间横架的梯子上,两只脚穿过两节梯子中的空档在空中晃荡。
这模样有几分滑稽,沈行在牵起唇,觉得她尴尬的神色有意思极了。
苏木坐在梯子上不敢乱动,看见沈行在笑她还有些咬牙切齿,“别笑了,快帮我下去!”
沈行在不慌不忙,只觉得她局促羞恼的模样可爱的紧,也一跃上了墙头,蹲在她面前与她面对面,分明是很市井泼皮的蹲姿,生生给他蹲出了从容华贵的感觉。
大约差的就是这张脸吧。
“怎么卡在中间了?”沈行在没有伸手,眼中的笑意在月光下浓得像绚烂至极的星河。
“我原想来找你,半道才记起现在是晚上,于理不合,想回去时不知该怎么转身了。”苏木闭着眼睛,语速极快,“你别笑了,快帮我一把!”
沈行在嗤得笑出声,一开始还有所收敛,月影下只能看见他耸动的肩膀,后来连笑声都越发明朗。
“……能不能放我下去再笑。”苏木有气无力道。她在这里进退两难很久了,两边墙头挨着的院子都无人居住,离府里人活动的地方远,她连求救都没有法子,若不是沈行在偶然看了一眼墙头,她恐怕要等到打更的人来才能下去。
沈行在笑够了,才伸手,“手给我。”
苏木依言伸手,身子也努力往前倾,在他准备握住她的手腕时出声提醒,“别抓我的手腕,抓手臂。”
“伤不了你。”沈行在说着,手掌却还是贴着她的小臂,手臂发力,将苏木拉向他。
墙砖窄,苏木踩在靖远侯府的墙头上,同沈行在膝盖碰着膝盖。两人距离之近,沈行在甚至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的酒香。
“喝酒了?”苏木所在的位置恰好挡住了洒在沈行在身上的月光,一片黑暗,苏木看不到他皱起的眉。
苏木点了点头,又推此及彼怕沈行在看不到她的动作,重重地嗯了一声,“喝了。”
“同舒大人喝的?”
苏木今晚的情绪过于高亢,不比寻常。今日她去为舒秦庆生,想来是那时喝的酒。给姑娘灌酒,也不知是不是心怀鬼胎。
“对呀,”食指与大拇指比出一段距离,怕他看不清,苏木还贴心的往他脸上怼,收拢成斗的手掌心不期然被他温热的呼吸扑的有些湿漉漉,“喝的果酒,我没醉。”果酒不醉人,但毕竟还是酒,因为甜,她喝的又多,免不了有些上头。
放在平日里她还不至于为了一把梯子进退维谷,就是果酒上头,才让她一时记不大起平日里是怎么靠着梯子在熹王府与靖远侯府左右穿梭的。
沈行在一手扶着她,免得她一个不稳从墙头栽下去,将梯子抽过来,靠着靖远侯府的墙根放好。
“自己能爬梯子吗?”沈行在问她。
“……我喝的是果酒,没有醉。”
沈行在哼笑一声,“没醉?七十三相乘为多少?”
“……你不会真以为我没喝酒也能算出来吧。”她就算清醒着也必不可能算出来。
戳了戳沈行在的肩膀,苏木示意他让开,“我要下去了。”
看着她扶稳梯子,沈行在才松了手,从墙头跃下,一手扶着梯子,一手随时等着她若是滑了脚也好接住她。
待踩在地上,苏木才反应过来,她应该回王府才是,看来真的喝的有些迟钝了。她扶着梯子,有些懊恼。
“醉傻了?”沈行在闷闷笑了两声,屈指敲了敲空心的竹梯让她回神。
苏木瞥着他,“说了果酒不醉人。”她揉了揉眼睛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大概是把它当水喝了太多,有点上头,反应慢了点。”
院子里没有灯火,沈行在在五云处见到她,临时起意来接,也未将郭宫带在身边,手边连个灯笼也没有。不过今晚月明,苏木的眼睛被揉得通红,借着月光,像琥珀枕杜鹃,七分的姿色,倒有了十分的惊艳。
她的反应着实慢,愣愣的,一双眼睛没有任何目的性,就只是因为睁着眼必须要看向一个地方,刚好就将目光歇在他脸上。不带一丝念想,太过干净。
沈行在看着她水濛濛的眼睛,心中一片柔软。他喜欢的东西寥寥,可一旦喜欢了却一定要得到。他既动了心,此生便是非苏木不可,也不容许她只将他当做可有可无的朋友。
他一向耐心十足,慢慢来也无妨。
苏木慢半拍的反应现在才跟上,拍去裙上因方才爬梯子沾的灰,对着院门抬了抬下巴,“我能吃荔枝吗?”来都来了,总得带点什么走。
沈行在回过神,故意逗她,“没了。”
“……”说了她没醉,还有脑子。沈行在不是贪嘴之人,也没那么大方能将几筐荔枝随手赏给府里下人,珍贵的水果他总大筐大筐的往府里运,却只吃那么一点,剩下的等收坏了再扔。
苏木吃东西是为了饱口腹之欲,沈行在不同,他就是为了显气阔。米烂成仓,无外如是。
小气,不给吃就不给吃吧,她也不是非馋这一口。
“那你再帮忙把我送回去吧。”苏木抬手扯了扯他的袖子,她现在这般情况,万一自己爬梯子回去,怕是又要被卡在中间。
沈行在垂下眼,看她两指捏着那一小片布料。她平日里脑子机灵的时候很少会这么不顾距离对他上手。她与舒秦关系好到能互相推搡,对他虽说也不拘束,却还是会隔着一根规矩的线。
他没避开她的手,垂眸掩住笑意,动了动手臂,苏木扯着他袖子的手就跟着晃了两晃。
“喝完醒酒汤,自己回去。”
“……说了没有醉,我清醒的很!”苏木没轻没重地推他,动作之大,沈行在没防备,被她推的一趔趄,往后退了两步才站稳。
沈行在嘶了一声,皱着眉像要发作。
苏木钝钝地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些过分了,讷讷开口:“抱歉,好像……是有点醉。”
沈行在眼中满含戏谑,“醒酒汤还喝吗?”
“……喝。”
作者有话要说: 木木:没醉,必不可能醉!
小侯爷:醉吧,再醉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