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宁与静仪态尽失地尖叫了两声又重重地踩着石子路消失在视线中,青簪感慨,“静表小姐长这么大了还是不会吵架。”
苏木慢条斯理地从她背上起来,拍了拍她的头,“说的跟你能吵的赢她似的,你该庆幸你家郡主嘴皮子利索。”苏木和宁与静从小就不对付,宁与静从小就吵不赢苏木。在苏木这里受了一肚子气,就去青簪那里找补回来。青簪不擅说话,回不了嘴,宁与静说痛快了,就觉得自己吵架又行了,下一次还是气势汹汹地去找苏木吵架,如此往复。
苏木的院子被安排与其他几位嫡小姐在一处,回到院子里不久,大舅母与二舅母便上门来了。
一进屋,见苏木趴在美人榻上打瞌睡,大舅母皱着眉轻声训斥青簪,“你家郡主随性惯了,你是她的贴身婢女,就该时刻提醒她注意仪态,怎么能趴在榻上睡。”又将苏木脚边的毯子抖开盖在她身上,“睡着了也不知道替她盖条毯子,若是染了风寒,我头一个罚你。”
青簪低下头,垂手挨训。
二舅母命人带了几个婢女进来,每人手上都托着一个托盘,放着衣衫首饰。二舅母的声音压得更低,“这是我与大夫人准备的衣裳首饰,过几日老夫人寿宴,岭州不少家中儿子正适龄的夫人都会前来祝寿,你记得叮嘱你家郡主好生打扮,也好给诸位夫人留个好印象,不许像平日里打扮的这么随便。”
青簪应下,“奴婢晓得。”
见苏木还在睡觉,两位舅母不忍打扰,原还要教她如何打扮,言行举止,现下也只能作罢。
将人送走后,青簪关上房门,对榻上人道:“大夫人与二夫人已经走了。”
原本应该在睡觉的人睁开一只眼,见人当真离开后,一骨碌坐起来。
“郡主,有句话叫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青簪,有句话叫久拖必会成功。”
“谁说的?”
“锦瑶郡主说的。”苏木晃着脚撩起绣鞋,“我可不急着嫁人,我去找沈行在想想对策。”
“您不急着嫁人,为何要去找侯爷?”青簪面无表情,语气不解。
“让他帮我想办法躲过相亲啊。”苏木走到门边,“你替我打掩护,别让舅母他们发现我去找沈行在了。”
房门在面前关上,青簪后知后觉,“您从前不都是凭一己之力把相亲搅黄的么?”
第49章 皮影
宁家在九里巷置的宅子地段风水都不错。靖远侯声名远扬, 宁家自然不敢怠慢,将最好的一处宅子打扫干净供沈行在暂歇。
“我还当你会嫌弃这座宅子。”苏木坐在沈行在对面,抿了两口果茶。宅中上下都是沈行在的人, 苏木也就不怕有人往宁府通风报信说她溜出来了。
“听郡主的意思,是觉得本侯挑三拣四?”
“你是不是挑三拣四自己心里不清楚?这世上还有你不嫌弃的东西吗?”她就没见过比沈行在还难伺候的人。
“有,”沈行在抬眸看着她笑,“郡主。”
苏木愣了一瞬,只听沈行在继续道:“郡主屡屡翻墙在本侯这儿蹭吃蹭喝, 本侯何曾嫌弃过郡主?”
“那我可真要好好感谢小侯爷了。”苏木皮笑肉不笑。
“郡主来找本侯所为何事?”按往常, 苏木已然要和他开始拌嘴了,今日还能忍着,怕是有求于他。
苏木手肘支在桌子上, 苦恼道:“我外祖母想给我找门亲事,过几日的寿宴要把我介绍给几位家中有适龄男儿的夫人。我若想办法惹了人厌倒是会让那几位夫人歇了心思,但这样会坏了宁家的名声……我想问问你可有什么好办法?”
“议亲?”沈行在捏杯的手倏然收紧,面上却依旧看不出端倪,“郡主想嫁人了?”
“我若是想嫁人了,还用来找你?”苏木托着额头。她在上饶的名声已经坏到无人敢娶她, 恶名还未传至岭州,老夫人便想着在岭州替她寻一门亲事。在上饶时, 无人敢妄议永昭帝,熹王府的名声又本就不太好,苏木破罐子破摔搅黄自己的亲事也没什么,但宁家素有佳名, 还有女儿待嫁,苏木若仍旧破罐子破摔,会连累宁家的名声。
沈行在放下杯子, “郡主是在求本侯为郡主出主意?”
苏木十分上道,立刻拿起茶壶为他续上一杯茶。
沈行在失笑,端起茶杯在唇边碰了碰,复又放下,“本侯初来岭州,不知郡主几时有空,能带本侯见见岭州的山水?”
“随时都有!”
“择日不如撞日,那便明日吧。”
***
“你打扮成这样做什么?”沈行在轻蹙着眉。
苏木换了一身平日不常穿的白色衣裙,还戴了一顶帷帽,将脸遮得严严实实。
苏木挑开帷帘,露出脸,“我骗我舅母,说我是要与青簪出去玩才能出来的,万一路上撞见宁府的人,被我舅母与外祖母知道我是同你一道出去的就完了。”
沈行在的眉头皱得越发紧,“怎么?和本侯出门丢郡主的脸了?”
“不是,”苏木叹了一声,“宁家家教严格,男女大防严重,若是让我外祖家知道我与你走得近,定然觉得我俩有私情。”
沈行在轻笑,随手将她帷帽的帷帘拉下,“走吧。”
岭州恰在南北的分界线上,有南方的温婉多情,也有北方的潇洒豪迈。秋日晴空,临近中秋,街上的人比平日多不少。沈行在看着人群,一脸嫌弃。
苏木落后了几步,小声问郭宫,“你们家侯爷平日里喜欢逛街么?”
他们侯爷哪里喜欢逛街,出门就坐马车,连自家的店铺都少去,想买东西自有人送到侯府,更别说他们侯爷爱干净得紧,最不耐就是人挤人。说要郡主带他逛逛,那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但是郭宫不能说实话。
“我们侯爷喜欢与民同乐,只是平日太忙,难得出门。”
沈行在位高权重,政务繁忙,的确不像是得闲的人。想他十五岁之前在茫茫大漠,十五岁后卷进朝局,应该没什么机会见到繁华景色。
苏木心中油然生起一股同情。高处不胜寒,沈行在太可怜了。
思及此,苏木快步追上去,脑袋一歪,“沈行在,你看过皮影戏吗?我请你去看皮影戏呀!”
她戴着帷帽,看不清表情,但尾音清清亮亮,能听出她在笑。
岭州有个皮影戏的班子,影人精致,活灵活现,在岭州已存在了几十年,换了三代班主,如今依旧座无虚席。
看皮影戏的多是些小孩子,也有些老人家,像苏木和沈行在这个年纪的人很少。踏进戏楼,皮影台下的红漆长凳上坐了不少人。苏木兴冲冲地去抢第三排的位子,刚迈出脚,又被沈行在勾着衣领揪了回来。
“做什么?”苏木护住自己的衣领。
“楼上就没什么雅间?”沈行在看着乱哄哄的人群,有些嫌弃。
苏木笑道:“看皮影戏哪有在楼上看的?离得远又看不清。”她抬手扯他衣袖,“我去给你寻个干净安静点的地方行不行?”
沈行在依旧嫌弃,看着她的手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苏木招来一个跑堂小二,给了他一点碎银,吩咐了两句,不一会儿,跑堂小二就引他们到了台子正前方的一处位置。
这地方视野好,比别的位置价钱要贵一些,普通百姓也就为孩子买个乐呵,不至于多花钱挑个好地方,这一块人就比其他地方少不少。
两人坐下,小二又送来茶水和几碟糕点。苏木看了看郭宫,又看了看青簪,“你们两个要不然坐下吧。”郭宫忙道:“属下不敢。”
“你们两个跟两尊大佛似的杵在这儿,挡着后面的几个小孩看皮影戏了。”苏木指了指他们身后,后面有几个小孩已经站了起来,若不是这凳子是店家的,他们恨不得踩在凳子上。
“这……”郭宫有些为难,青簪已然挨着苏木坐下了。
沈行在眉梢一抬,“要本侯请你坐?”
郭宫登时放下剑,正襟危坐。
镲响,鼓点起,栩栩如生的皮影人在幕布后登场。
沈行在的注意力并不在台上,屈指弹了一下苏木的帷帽,“戴着这东西还看什么皮影戏。”
苏木抓住帷帘,“我若被人认出来就不好了。”
“这地方除了你,宁家还有谁会来,倒是你戴个帷帽,不惹人注意都难。”沈行在抬手,将她的帷帽摘了。
苏木迅速捂住脸。
沈行在声音略沉,“郡主陪本侯看个皮影戏也要如此心虚,倒不如不看。”
苏木分开手指,指缝中露出一双无辜清澈的眼睛,眨了三下,悻悻将手放下。
台上演的是将军百战,凯旋后迎娶心上人的戏码。据小二说,上一折刚演完将军与心上人折柳相送,这一折演的是沙场点兵。
这家班子能在岭州这么多年,多少有点本事,沙场点兵这一段,鼓点镲声二胡音,肃杀凛冽,将氛围渲染得极好,苏木听着,热血沸腾。
沈行在的兴致并不在皮影戏上。乐声固然激动,可已经听过杀伐呼喝、号角连营,再听这些,不过靡靡之音。
他一眼望进苏木闪烁明亮的眸子里。
鼓点渐小,台上演到收兵,赢了个大胜仗,苏木看得身心舒畅,拿起杯子喝茶,看见沈行在的眼神,手一抖,茶水往外溅了一点。
“看着我……做什么?”
“你常来这里看皮影戏?”沈行在神色如常。
太正常了,正常到苏木觉得自己是看皮影戏看得热血上头,花了眼才觉得沈行在看她的眼神一片深情。
沈行在!看她!深情!这场面想想就让人害怕。
“我外祖不喜欢晚辈耽溺玩乐,唯独不拦着我们看皮影戏,我幼时来岭州,就会和一众表兄弟姐妹来此看皮影戏。别看这是个草台班子,排的戏却比上饶的大班子精彩不少。”
那群表兄弟姐妹还没正经开始学规矩的时候,苏木跟个山大王似的领着一帮孩子到处野,下一年再从上饶来岭州,一个个彬彬有礼地叫她表姐表妹。
人长大了,便不好玩了。
不过……苏木想着,沈行在大概没这么野过吧,听闻沈将军在世时也挺凶的,沈行在的家教想必很严格。
宁家与她同辈的现在都是闷葫芦,就一个宁与静能和她吵架,又不敢和她吵多了,怕把宁与静吵急了,往后也不理她了。苏木没什么人说话,遇见沈行在起了个头,话匣子一打开就收拾不住。
青簪被苏木叭叭的吵着看皮影戏了,总之有靖远侯和郭宫在,也出不了什么事,干脆换了地方看戏。
郭宫自小在军中,后来跟着沈行在,童年经历瘠薄,倒是被苏木的故事吸引了注意。
苏木说的正欢,背后有人试探着叫了她一声木木姑娘。
苏木的声音戛然而止,登时捂住脸贴在桌上。
第50章 面具
林远今日邀了同伴要去画铺买画, 路过皮影戏台子时见出来买瓜子的姑娘像是苏木身边的婢女,进来后看见戏台子下的正中间坐着个衣着不菲的姑娘,便怀疑这是苏木。
“木木姑娘, 是你吗?”林远放柔声音又问了一遍,苏木马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是,你认错了。”苏木咬牙从齿缝里蹦出几个字,桌底下的脚踢了踢沈行在,示意他帮忙解围。
沈行在扫视了林远一眼, 一个长得有些白净的书生, 如此亲昵地称呼苏木。
沈行在扯出一个冷笑,抓住苏木的手握在手中把玩,眼睛半抬不抬, “公子认错人了?这是在下的夫人,可不是公子的木木姑娘。”他将木木二字咬得极重,眼神阴沉得让林远往后退了一步。
苏木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让他帮忙解围,没说让他给自己加戏啊!她怎么就从黄花闺女变成了沈家少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