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不愿意回想,那些羞人的种种越是徘徊在脑海里散不去,仿佛在控诉她到底干了什么荒唐事。
一件一桩,都是她洗不清的罪证。
苏眉!你要遭雷劈的!
你怎么能够仗着疯傻去亵渎恩人!
更要紧的是, 她似乎、似乎把三叔撩拨得真动了情,这究竟是怎么样的罪孽?!
她捂住滚烫的脸, 臊得热泪都从指缝中渗了出来。
她没脸再去见林三叔了!
苏眉在被子里又是尖叫又是扭动,紫葵手足无措站在床边, 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连忙去揭那水红的锦被。
才掀开一条缝隙,苏眉察觉,飞快拿手再去拽回来, 又团成一团还往床里侧滚。
紫葵急道:“姑娘, 天热了,你这样要闷着的。有什么, 你先出来, 我们再说好不好。”
苏眉不吭声,心想倒不如就这样闷死一了百了。
她羞从心中来,最后又都化作悲, 就那么躲在被子里呜呜地哭。
此际,有脚步声从外而至,是林以安在走廊听到她失常的叫喊声,让人把自己挪到屋里去。
紫葵见到他过来,双眼一亮,不用林以安问便把自家小主子醒来后的情况给说了。
“三爷,您劝劝姑娘吧,她素来最听您的。”
苏眉听到三爷二字,在被子里抖得更厉害了,排山倒海般的臊意扑得她连呼吸都困难,浑身肌肤都在发烫,仿佛像是下了油锅,要被煎炸了。
可如若能真煎了炸了,她也认了,偏偏她清醒着,甚至能无比清楚地听到林以安在床沿坐下的声音。
床榻往下一沉,发出轻微地声音,苏眉的心跟着那一声重重一跳,把眼闭得紧紧的,羞愧的眼泪从眼角不断掉落。
林以安坐下,侧身看着她裹着严严实实的被子,亦十分不解。
好好的又怎么了,还抖成这样,是马车侧翻惊吓,情绪太过激动了?
他盯着那水红的被子看了片刻,探手轻轻去扯了扯:“眉眉,别怕,我在这儿呢。”
不,我不想您在这儿,您在这儿,我更怕!
苏眉自认自己是聪慧机灵的,可现在所有的机灵劲儿在这事上都不管了用了!
只有本能的,在亏心种把自己藏起来,不让他看见。
林以安扯了一下被子,她就像个自己会动的雪团,一扭一滚,缩成团把被子裹得更是密不透风。
他暗暗皱眉。她再裹紧一些,真要憋得闭过气去。
“眉眉,你与我说,究竟怎么了。我也没真生你的气,当时被你吓得魂都丢西天去了,实在是太过冒险,才气得打你手心让你记一次打。你出来,我们都既往不咎如何。”
他可不能眼睁睁见她跟自己过不去,放柔了声音哄她。
哪知水红色的团子丝毫不见动静,他看得直想叹气,正是这个时候,团子就一阵左右晃动。
似乎是她在里面摇头……
他忽地就笑了:“敢情你一觉醒来,就记恨我打你那一下了?”
苏眉咬着唇,在他无奈地声音中又点点头。
不管怎么样,先把他骗走,不然,她打死也不会出来的,起码要给她一点时间缓和缓和!
林以安真是要被她逗乐了,又问:“所以你不要见我?”
苏眉又一阵点头。
他视线落在锦被上那修长多姿的兰叶上,凤眼流光,似乎是想到什么,会心一笑。
林以安就拍了拍膝头,说:“既然讨你嫌了,那我就先回避回避,但你要把药喝了。这是我熬了半时辰才熬好的,再置气,也不可以拿自己的身子来置气。”
说罢,还真唤来人,要把他再挪出去。
紫葵站在床边盯着还稳坐不动的林以安,见他只说不动,同样是会心一笑,叹气道:“三爷先在外间喝杯茶,奴婢再劝劝姑娘。”
苏眉竖着耳朵偷听,果然听到床榻响了一下,然后是几道不一地脚步声慢慢远去。
这是……真出去了?
她咬了咬唇,对林以安又多一分愧疚。
她又骗了恩人一次,更加羞愧难忍,同时,林以安嘴里那句讨她的嫌而回避,还勾起他曾经对记不清事的自己说的那句承诺。
他说,只要她不赶他走,他就会一直陪着她。
苏眉心里暗喊一声老天爷,心里翻涌的复杂滋味已经不单单愧疚二字能诠释。
她会伤三叔的心吧,如果她现在告诉三叔,她都记起来了,那之前她对他有多痴缠,现在就会有多让他伤心吧。
此时此刻,苏眉真地悲怮难忍。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让三叔伤心,她感激他都来不及,怎么会把事情弄成这样!
她呜呜了两声,忍不住想要大哭,被裹着的弊端终于显现出来。被子里实在是透不了气,索性一掀被子要哭个畅快淋漓!
她准备来个破罐子破摔,摔碎了,等哭过发泄够了再想个办法看能不能拾起来补一补,想一想还有什么能挽回自己罪行的法子。
然而她刚吊好嗓子冒个脑袋,嗷地才喊出一声,就如同被人扼了喉咙,声音戛然而止。
“啊——”
下刻,她大哭的力气全部变成了惊慌失措地尖叫。
是根本没有走,还坐在床沿的林以安吓得。
这啊一声,同样吓得林以安险些要摔下床,两人都惊疑不定对视。
她泪眼朦胧,他为她的眼泪惊诧,两两相望,连时间是都停滞一般。
到底是林以安先回过神,人往床里挨。他生得手脚修长,胳膊一伸就把面无人色地小姑娘给拉拽了过来。
苏眉在他手掌隔着衣裳都能透过来的温度中打了个激灵,愣愣地,一动也不敢动,就那么被他拽到跟前。
他找出手帕,认真地给她擦眼泪:“怎么那么娇气,打一下手掌心,就哭成这样了?”
还生气要赶他走,这小丫头是不是真被他宠坏了。
他心里是这么想着,给她擦干净脸,又低头拉过来她的手,细细检查她手心。
“还疼么。”他一边检查,还低头朝她手心吹气。
他的温柔以待,是苏眉熟悉的那种温柔,可又或许是不熟悉的!
当年那个林三爷,已是二十四的成年男子。他对自己的温柔,总还带着如同长辈宠溺小孩那种感觉,或许应该称为纵容。
如今的他,还未及冠,这种温柔是出于对她有情。
有情二字刚跳动在心头上,苏眉就难堪地红了脸。
这、这是她造的孽,她到底该如何面对三叔。
她怎么能去勾年轻的三叔,欺骗他的感情,她曾经嫁过人,如何配得起高洁的他!
苏眉心里就过不去亵渎恩人这个坎了。
林以安在她心里,从来都是长辈,恩人,她的命是他救的,还照顾了她几年……
林以安还在低头给她手心吹气,温热的呼吸宛如羽毛,轻柔撩动着她的肌肤,让她一颤,快速抽回手。
“不、不疼了!”她把手紧紧攥着,人也往后挪,直挪到背贴着墙才停下。
他见此没有再去拉她,而是略有疑惑地去打量她。
小姑娘还是那个小姑娘,刚才还惨白的脸,这会又红得染了胭脂一般,娇艳动人。就是看着自己的一双杏眼,有遮掩不住的不安。
他生气真有那么可怕,至于让她睡醒一觉还吓成这样。
明明在马车上,她还亲昵枕着他腿睡得昏天暗地的。
“还发热吗?”他就探手,“眉眉把额头贴过来,我摸摸温度。”
她就在哪儿把头摇成拨浪鼓。
林以安在此时终于发现,她哪里像是在生气,离得他远远的,更像是在疏离。
在半空中的手被他缓缓收回。
他心里隐隐涌起不安,依旧温柔地看着她,十分仔细地,可眸光却没有了刚才那种明亮,被浓浓地一层疑惑所笼罩着。
他在探究,想从她一举一动中分析出原因。
苏眉被他看得心头怦怦地跳,有种要被他看穿的虚心和窘迫。
猛地,她又想起他句承诺,想到自己会伤他的心,喉咙一紧。
林以安就看到她拿脚去一点一点把被子又勾到跟前,然后双手快速抓起被子,再次蒙到头上。
他一愣,她颤颤地声音已经从被子里传出来:“我不热了,就是有点头晕。夫、夫君今儿还得和殿下见面的吧,不见您,他恐怕会着急。您不用管我先的,我不害怕,也没有生你的气。您先去忙您的……”
她强忍着羞意,夫君二字出口的时候,都有种要臊得昏厥过去的错觉,头晕目眩的。可说完婉转让他离开的话,她又觉得不妥,跟不记事的自己相比,有大大地不一样,便又补上一句。
“等您忙完,再过来找我!”
她鼓起莫大的勇气,把谎言圆了。
可她却没看见,床沿坐着的林以安剑眉早拧在一块,眉峰勾勒出一道山川,目光亦沉了下去。
屋子里有片安静,苏眉紧张得连呼吸都屏住了,不停地在想,是不是被发现了。三叔伤心,她该怎么办,她究竟要怎么做。
她现在脑子里乱糟糟的,不愿意让他伤心,所以才有方才一出假装自己还是那个不记事的苏眉,准备等他离开再慢慢想有无两全的办法。
她要是现在就被拆穿,那三叔只怕是更伤心。
她这是犯蠢了吧!
苏眉急得手心都是细汗,在她焦急中,林以安终于说话了。
“是眉眉提醒我了,我确实约了殿下见面。”他声音温和,和平时无异,“你乖乖喝药,等今日过了,我再来探望你。”
他说着,还是再朝她伸过去手,轻轻拽她被子:“我都要走了,你不看一眼啊。”
苏眉闻言心头一跳,犹豫中到底是把蒙头的被子放下。
他俊雅的五官慢慢在眼前变得清晰,熟悉又陌生,让她再度想起自己干的那些荒唐事。窘迫中,她羞红了脸,勉强勾出一抹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您路上慢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