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吃了太多,念秋嚷嚷着肚子疼,沈木兮便和关毓青坐在栏杆处,赏月赏荷倒也颇为兴致,夜里凉快,不似白日里的燥热,停下来歇歇倒也是极好的。
关毓青转身去掰莲蓬,“沈大夫,这芙蓉渠里的莲蓬,长出来的莲子又大又脆,着实好吃,我折给你尝尝!”
“阿落,看看有没有嫩莲房,摘点回去,我给你们做莲房包鱼。”沈木兮笑道。
“是!”阿落借着月色去找嫩莲房。
远处,有婢女急匆匆而来。
月归的使命是保护沈木兮,是以无论什么时候都必须打着十二分精神,早已注意。
然则……
“扑通”一声,沈木兮第一反应是有人落水,“阿落,关姑娘?”
阿落和关毓青都站在栏杆边上,一人拿着莲蓬一人捏着嫩莲房,落水的不是她们两个。
“谁落水了?”沈木兮忙问。
月归冷着脸,踩在栏杆上,瞧着莲叶底下荡开的涟漪,“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众人愕然,皆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侍卫快速赶到,因着莲叶茂盛,水下淤泥厚重,若要想从荷花池里捞人,必须有极好的水性,这也是为什么月归没有第一时间救人之故。
“卑职的使命是保护沈大夫,人是直接冲着沈大夫跑过来的,卑职以为她是想对沈大夫不利,可卑职还来不及碰到她,她就身子一歪,朝着一旁的荷池栽了下去。”月归行礼,毕恭毕敬的阐述,事情发生的经过,“王爷,卑职发誓,卑职绝对没有动手!”
薄云岫自己挑的人,当然是相信的,可为什么会有人无端端的在沈木兮跟前寻短见?
“找到了!”
一声高喊,所有人的注意都被吸引。
满身淤泥的宫婢,被侍卫从水底下捞起,废了的拖到案上。
“好好的一场赏荷大会,竟出了这样的事,真是晦气!”薄云崇不高兴,酒喝得满面砣红,摆摆手就往外走,“你们慢慢查,朕……朕累了!”
丁全赶紧搀着摇摇欲坠的皇帝,“哎呦妈呀,皇上您可仔细脚下,这儿太不安全了。”
从善手一挥,“皇上起驾!”
显然,这次又是让薄云岫收拾烂摊子,皇帝每次都是如此。
落水太久,婢女被抬上来的时候早已没了气息,沈木兮快速蹲下身子,以帕子抵着指尖,轻轻摁了摁婢女的肌肤,“身子还是软的,的确是刚死没多久。”
腹部位置,腹胀如鼓,的确像是淹死的。
“为什么会想不开呢?”关毓青抱着一摞的莲蓬发愣。沈木兮一声叹,“我大概知道,她为什么想不开了。”
说着,她撩起了婢女的裙摆,露出了她尚缠着绷带的小腿,绷带上沾满了淤泥,但是这绷带看上去是新缠的,并不像是旧痕。
关毓青骇然,“你的意思是,这是个……”
“可能就是你之前看到的,那个略有跛态的宫婢!”沈木兮站起身,面色凝重的回望着薄云岫,“薄云岫,你不是去查了吗?人呢?”
“你不是都看到了?”他冰冰凉凉的睨着她,言外之意——明知故问!
倒是黍离乖巧,赶紧解释了一通,“沈大夫莫要误会,之前王爷着卑职去查,副册之中的确有一名叫杜若的婢女,不管是受伤的时间,和身形体态,都比较符合关侧妃所描述。但当时人已经不见了,卑职派人找遍了皇宫,未有半分踪迹,谁知道……她竟是死在了这里。”
沈木兮眉心微蹙,“无端端的死在这里,就死在我面前?”
“活见鬼!”关毓青啐一口,“真是晦气!”
“找仵作验尸!”薄云岫留下一句话,直接拽着沈木兮离开。
念秋小碎步的跑回来,乍见那么多人堵着芙蓉渠,又见着离王拽着沈大夫火急火燎的离开,一时间脑子有些发蒙,“小姐,怎么了?王爷和沈大夫又打架了?”
“就这么死在沈大夫面前,未免太刻意了吧?”关毓青摸着下颚,心头略有疑虑,抬头瞥了一眼面色发白的魏仙儿,“魏侧妃还是少看两眼为好,否则夜里是要做噩梦的!”
音落,关毓青拂袖而去。
魏仙儿花容失色,连呼吸都变了,“宜珠,我们走!”
薄云岫拽着沈木兮走,许是嫌她走得太慢,干脆抱着她走。
惊得沈木兮瞬时面红耳赤,揪着他的衣襟疾呼,“薄云岫你疯了,这是皇宫,你这是要让所有人都看到吗?”
“看到就看到,这离王妃你是当定了!”他这般无赖的模样,再次刷新沈木兮的认知,“宫里不安全,带你回家!”
“郅儿呢?你入宫之前不是诓我……”
“知道那是在诓你,你也信?”
沈木兮呼吸微促,就着他的胳膊狠狠掐下去。奈何这人的胳膊就跟铁打似的,他纹丝未动,她掐得手指疼,怎么忘了他乃习武之人,岂是她这手无缚鸡之力能撼动的?
想了想,她伸手摸上他的腰间。
“敢掐下去,本王就在这里要了你!”他咬着后槽牙,目色狠戾的盯着她。
沈木兮仲怔,到底是掐还是别掐?一犹豫,一耽搁,业已到了车前,进了马车她就被他摁在了软榻上,顺带着连毯子都盖好了。
眉心突突的跳,沈木兮咽了口口水,略带心慌的望着一脸怨念的某人,薄云岫还真是将“喜怒无常”这四个字,用行动表达得淋漓尽致。
“看够了吗?”他横她一眼。
沈木兮当即别开视线,下意识的捂着衣襟。
“伤还没好,睡会!”许是意识到自己口吻不太好,薄云岫微微压了嗓子,靠坐在软榻另一头,随手捻了本书,胡乱的翻着。
眼一闭,沈木兮懒得理他。
脑门上隐隐的疼,若不是他,她怎么会挨这冤枉棍?
马车走得四平八稳,车内温度适宜。
不多时,沈木兮呼吸均匀,竟真的睡着了。
书,还是翻到那一页,这会还能看得进书,那才是真的活见鬼。从翻开书到她睡着,他愣是一个字都没看,眼角余光始终落在她身上。
微光里的人,眉眼温和,不似清醒时的尖锐。
轻轻放下手中书册,薄云岫深吸一口气,稍稍挪动分毫,想了想,作势为她掖好毯子,又近前挪动。一番动作格外扭捏,就跟做贼似的,小心翼翼之外,多了几分未被抓包的小庆幸。
他靠得近了,低头便能看到她黑鸦羽般的睫毛,就这么轻飘飘的遮在下眼睑处,随着他的呼吸略显浮动。极力的压着动作的幅度,他将胳膊抵在她面颊的两侧,就好像趁势将她圈在怀中一般。
低,一点。
再,低一点。
他悄悄的俯下身子,眸色幽幽的盯着她微抿的唇。就像是幼时见到了心爱的玩具,即将到手时的窃喜,满心的期许。
“王爷!”
马车骤停,外头忽然响起黍离的尊呼。
沈木兮低哼,赫然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
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
“你干什么?”沈木兮咬牙切齿。
薄云岫印堂发黑,脊背发寒,做贼被当场抓住,可不得心虚!
蓦地,沈木兮的脸上忽然挨了轻轻一拍。
是的,力道很轻,轻得跟挠痒痒似的,但足以沈木兮目瞪狗呆??
“有蚊子!”薄云岫起身便走。
沈木兮一头雾水,视线下意识的环顾四周,伸手摸了摸被他摸过的脸,马车里有蚊子吗?离王府的马车不都又专人看管,怎么可能跑进蚊子?
黍离在外头躬身行礼,然则还不待开口,却听得薄云岫冷声下令,“去刑房领二十鞭!”
“王爷??”黍离瞪大眼睛,惶然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二十鞭?
受罚倒也罢了,罪名是什么?
所有人皆是一脸不明所以的盯着黍离,那一刻,黍离觉得窦娥都没自个冤,窦娥好歹有个罪名,他这厢……到底错在哪了?
春秀和沈郅一直等在门口,见着沈木兮回来,总算松了口气。
“娘!”沈郅扑在母亲的怀里,“娘进宫也不来找郅儿,害得郅儿和春秀姑姑回到王府,到处找不到娘亲。”
沈木兮轻叹,关心则乱,薄云岫拿住她的软肋,她也是被薄云岫诓大发了。
“娘会注意,下不为例。”沈木兮弯腰,在儿子的脸上亲了亲,“回去吧!”
母子两个手牵手朝着府门走去,可走到门口,却看到了站在门口等待的薄钰。
薄钰冷着脸,谁也不搭理。他此前身边还有亲随,自他犯错逃回离王府,薄云岫便撤了他身边的人予以重责,如今的薄钰已是孤家寡人,除了他母亲,再无人可依。
“别看了,走吧!”春秀推搡着沈木兮母子。
“走吧!”沈木兮牵着沈郅,三人有说有笑离开。
薄钰站在原地,微微侧过身,目色寂寥的望着他们的背影。府门口的灯笼,散着明亮的光,落着小小的身影,他就这么直挺挺的站在门口,孤冷之色逐渐被失落取代。
马车停下时,薄钰急冲上前,“娘!”
魏仙儿面色发白的下车,轻轻抚过孩子的小脑袋,“怎么在外头站着?娘不是告诉过你,身为离王府的小公子,理该恭敬自持,不能如此失态吗?尤其是人前,岂可横冲直撞。”
薄钰张了张嘴,小手紧攥着袖口,终是乖顺的点点头,“钰儿明白。”
“真乖!”魏仙儿轻叹,任由宜珠搀着她进了门。
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多,魏仙儿心力交瘁,哪里还有心思去管薄钰高不高兴。
薄钰站在府门口,仰头看着被风吹得左右摇晃的灯笼,小脑袋微微耷拉下来,终是迈步进门,定定的看着魏仙儿的背影,面上再无半分喜悦之色。
翌日。
沈郅按时进宫,沈木兮让阿落送了一盂膏药去落日轩,其后便带着阿落去了医馆。有关于猫尸和牡丹姑娘的死,都该好好调查一番,说不定还能有关傲天的下落。
一大早的,府尹大人就守在了医馆里,见着沈木兮进门,赶紧作了个揖。
惊得沈木兮慌忙还礼,“大人,沈木兮受不起!”
“沈大夫,可得劳烦你一趟了!”府尹轻叹,“又出事了!”
沈木兮还没从惊慌中回过神来,便听得府尹身边的师爷开口说,“就在昨儿夜里,乞丐窝里出了事,一名乞丐当场死亡,那死状和牡丹姑娘极为相似。咱们这厢着实没了主意,当时给牡丹姑娘看病的是沈大夫,如今也只能再来请沈大夫过去一趟,且看看是不是同一种病症!”
“若是瘟疫……”府尹骇然捂嘴,“不对不对,本官的意思是,若是有什么事,您是大夫,能早早的予以防范,免得再有无辜惨死!”
“大人,此处是医馆,沈大夫是大夫又不是仵作,您这出了事死了人,就来找沈大夫,万一被人知道了,别人怎么有胆子上门瞧病?”阿落不高兴,“您这么做,不是砸我们的招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