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云岫终是松了手,“且冷静冷静,同你说件事。”
沈木兮足足愣了半晌,她哪里不冷静了?
“方才你们是在商议着离开医馆去何处?”他问。
沈木兮皱眉,不会以为她要离家出走吧?
“今儿下雨,医馆冷清,想着去永安茶楼里喝喝茶罢了!”她如实相告,端起杯盏浅呷一口,“你不去处理你的公务,跑我这儿作甚?”
“莫要去永安茶楼了!”他瞧了一眼案头的茶盏,“在这里陪我喝茶也是一样,我同你说话。”
沈木兮觉得今儿的薄云岫怕是吃错了药,伸手便想给他把把脉。
奈何她的手还没搭上他的腕脉,就被他见鬼般的躲开,“你作甚?”
“看看你今儿是不是病了,说话语无伦次。”沈木兮挑眉看他,“薄云岫,你这一大早的进宫出宫,回来就躲我这儿,到底想干什么?我可不想被满朝文武追得满大街跑,回头又该说我是妖妇了。”
语罢,她端起杯盏幽幽的喝着,说得这么清楚,他总归能明白了吧?
“魏仙儿是太后的女儿!”薄云岫说。
“噗!”沈木兮一口茶水喷出。
薄云岫未躲,被她结结实实的喷了一脸。
沈木兮生生咽了口口水,愣愣的盯着他半晌,俊美无双的面上,茶水沿着他的面部轮廓不断的滴落,好看的人,狼狈时亦是颇有风情,说的约莫就是眼前的他。
“你、你为何不躲?”回过神来,沈木兮慌忙取了帕子,快速替他擦拭。
薄云岫坐在原地,任由她站在身边为他擦拭,在沈木兮看来,今儿的薄云岫真真是乖巧得出奇,“对不起对不起,太吃惊了,所以、所以没控制住!”
“幸好茶水在你嘴里滚了一圈。”他意味深长的说。
沈木兮手上的动作稍稍一滞,赫然惊觉这厮怕是故意不躲的,依着他这身好武功,想躲开一口水还不容易?何况之前他的注意力,原就是在她身上。
一声叹,沈木兮将帕子往桌案上一丢,“你故意不躲?”
他将凳子挪到自个身边,“坐我身边来,我再同你细说。”
沈木兮站在原地。
想了想,薄云岫干脆将凳子挪开,拍了拍自个的大腿,“来!”
她瞪大眼睛,“……”
还不待她开口,他猛地拽住她的手腕,力道掐得正好。对于薄云岫而言,她那点小挣扎,压根不算挣扎,如同隔靴搔痒似的。
“我也是刚知道的,老四是当年魏家的后人,而魏仙儿才是太后所生。当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太后竟然把自己的女儿,同魏氏的儿子做了调换!”薄云岫圈着她在怀中,那姿势就跟抱孩子似的。
沈木兮有些不习惯他突如其来的热络,但大秘密的惊讶冲刷了内心深处的羞赧,“你是说,魏仙儿是太后的女儿,也就是当朝公主?可她又和四皇子生了薄钰,这绕来绕去的……太后没有参与吗?”
薄云岫在她眉心浅啄了一口,近水楼台先得月,这话果然不错,“你觉得呢?”
她翻个白眼,这不等于没回答?!
“定然是有的。”他说,“但是没有证据的事儿,说了也无用!此事我会细查下去,不过当初太后这么做,老四的来历……更值得深究。”
沈木兮骇然盯着他,“也是,身为母亲,怎么可能拿自己的孩子去换别人的孩子?”
“何况当初魏家遭遇灭门之灾,把自己的孩子送进魏家,无疑是送进鬼门关。哪个做母亲的,能舍得自己的骨血?除非有迫不得已的缘故。”薄云岫眯起危险的眸,“知道混淆皇室血统,是什么罪名吗?”
沈木兮愣了愣,“死罪?”
“如同谋逆!”薄云岫轻叹,“冒着这样的危险,割舍自己的孩子,却换魏家的孩子,而且这魏若云并没有夫婿,那老四的生父又是谁呢?”
沈木兮一脸迷茫,“这能查出来吗?”
他在她脖颈处轻轻啃了一口,只觉得滋味不错,听得她这话又开口道,“不一定,但既然是线索,自然不能放过。魏氏一族当年是以为护族之事而受到牵连,与步家一般情况,待步棠彻底清醒,问一问便罢了!”
沈木兮眉心微蹙,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怎么觉得绕来绕去,他其实什么都没说明白,还把锅丢给了步棠,最后的最后……占尽了她的便宜??
“薄云岫?”她呐呐的开口,“我为何觉得你又在诓我?”
薄云岫直起身子,搁在她腰间的手,愈发用了些许力,“何以见得?”
瞧,他坐得这样直,怎么可能诓她?
沈木兮张了张嘴,却听得他一本正经的开口,“我且问你,没告诉你之前,你知道魏仙儿是太后所生吗?”
她摇头。
“那我再问你,我若不告诉你此事,你知道老四和魏仙儿其实是互换之身?老四非我兄弟,而魏仙儿才是薄家的骨血?”薄云岫又问。
沈木兮敛眸,摇头。
“既然如此,怎么能说我诓你?”他倒是委屈。
沈木兮皱眉,这……
“你都说不上来,可见真的是冤死我了!”他面色严肃,一副讨债模样,猛地扳直她的身子,让她与自己面对面坐着。
沈木兮顿时面红,“薄……”
他将她圈紧,在她唇上碾过。
“沈大夫,相思病怎么治?”他音色慵懒。
沈木兮呼吸微促,“阉、阉了便是!”
他猛地坐直了身子看她,俊眉拧起。
“斩草除根,莫过如此!”她煞有其事,“这叫治本!”
薄云岫轻叹,“缓缓而治当如何?”
她翻个白眼,作势要下来。
然则他死扣着她不放,“过两日同我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她问。
原本,按照他的行为习惯,素来只有命令,没有解释。但既然是她问的,自然要有问必答,毕竟这才是真正的自己人,“老四的陵前!”
音落,万籁俱寂。
外头的雨,哗哗下着。
这两日,陆归舟一直忙着联络十殿阎罗的事儿,不是他单方面答应,这事儿就能敲定的,他上面还有个爹,父亲陆如镜才是十殿阎罗的首领,而且……余留下的护族族人,是不会答应跟朝廷合作的。
朝廷,是灭了护族的元凶巨恶,对护族的族人而言,就是死对头一般的存在。饶是他们不再心心念念着报仇,也不会跟仇人为伍。
这些都是需要陆归舟去斡旋的,非一朝一夕之功。
“娘,我们这是去哪?”沈郅和薄钰手牵手,扭头问。
沈木兮想着,这该如何开口呢?
薄云郁救了薄云岫,也就是说,救了她孩子的父亲,可她没有告诉这对父子真相,没有戳破的窗户纸,就算是透明的,那也是隔了一层不确定。
“我知道去哪!”薄钰与沈郅手牵着手。
如今这两兄弟好得跟一个人似的,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去哪?”沈郅问。
“这条路,是去四叔的墓前!”薄钰说,“以前爹年年都带着我们……”
说到这儿,薄钰旋即顿了顿,小心的环顾四周。自己的母亲做了什么事儿,薄钰心里清楚,是以多多少少有些负担,不敢在众人面前提及。
沈郅紧了紧他的手,“你不必如此,谁都不会介意,大家在乎的是你,只要你好好的便罢!”
薄钰连连点头。
“可是,为何要带我去你四叔的坟前?”沈郅不解。
薄钰也不明白,想了半天也没想出答案。
薄云郁当初是自尽的,虽然是皇族,但终究身负谋逆弑君之罪,死后被鞭,尸三日。薄云列甚至下令,不许任何人给他收尸。
其实薄云岫也清楚,薄云列这么做,是因为记恨了他。
“我至今还记得薄云列临死前的那些话!”薄云岫苦笑,扭头瞧着身边的沈木兮,“有兴趣吗?”
沈木兮点头,“你说。”
他幽然轻叹,“他说,你薄云岫生来就是父皇最爱的儿子,即便生母早逝,可父皇仍是心心念念着你,至死都忘不了你们母子。甚至于想废了我的太子之位,将天下都送给你们母子。凭什么?凭什么这般不公平,都是一脉所出,为什么父皇要如此偏心于你?”
“连兄弟们都护着你,老四甚至不要自己的性命,宁可死在牢里,背负着弑君骂名,也要保全你!薄云岫,你到底有什么好,你到底有什么值得那么多人帮你?我母后是当今皇后啊,为什么到了最后,我还是一无所有!”
沈木兮敛眸,偏心这种事,真的很难说清楚,许是……母子缘或者父子缘的缘分不够吧!
“那个皇位,我从未动过念头。”薄云岫盯着她,“遇见你之后,我只想离皇位远远的,最好这辈子都别靠近。我不想与父皇那般,身不由己的陷在四方城里,不得生死相随。”
心,狠狠的疼了一下。
沈木兮抿唇,甚少在他脸上看到这般哀伤的神色,可如今似乎真的勾起了他的伤心事。
她想,他终究是个血肉之躯,终究也是会疼的。
只是旁人的疼兴许会歇斯底里,但薄云岫生母早逝,早就习惯了敛尽情绪,喜怒不形于色,在宫里孤独而坚强的活下去。
“从始至终,我要的只是你。”他牵起她的手。
沈木兮没有拒绝,跟着他往前走。
在平叛之后,薄云岫才敛回了薄云郁的尸骨,重新安葬在陵园里,可他知道,薄云郁从容赴死,早就不在意这些东西了。
死后荣耀,不过是活人为了心安,而所做的举动罢了。
薄云郁的墓园不大,坐落在僻静的角落里。
这是当初薄云郁自己说的,若是他身故葬入陵园,必定不要离父皇太近,活着的时候便有些害怕,死了便离得远点,也教自己魂魄能自由点,不至于一辈子被父皇压得喘不过气来。
阿落和黍离去摆放元宝蜡烛,沈郅和薄钰则乖顺的站在一旁。
“你怎么想起,带我和郅儿一道?”沈木兮还是觉得心里憋得慌,“按理说,是该她来。”
她,当然是说魏仙儿。
这里埋着的是魏仙儿的亡夫,来祭拜的也该是魏仙儿和薄钰,而薄云郁想看到的,应该也是自己的妻儿。
“今儿放下心结,便算是过了!”他郑重其事,“我会告诉老四,以后我不会再因为他的缘故,而招致你的误会。我会告诉他,夏问曦回来了,我此生起伏便都有了着落!”
沈木兮愣了愣,“你……”
“诸事皆缘分,缘分到了就该牢牢抓住。当年没能抓住你,是我不对!”他拾起她的手,将一样东西塞进她的掌心里,“当年就想给你,却固执得觉得,应该留到成亲,谁曾想竟是没了送出去的机会。如今老天爷开眼,终是还了我一个活生生的你。不管你是沈木兮还是夏问曦,我此生都不会再放你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