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誉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不让旁人看出来。
苏锦也朝长翼道,“长翼,你领二爷去歇息吧,这一路从严州到京城,舟车劳累,应是乏了。”
苏锦温声细语。
柏远和瑞盈心中都叹了叹,可为何要让长翼给二哥引路,两人却是不知晓了。
但两人都信赖苏锦,这家中苏锦主持中馈,便都听苏锦的。当下,长翼低沉应了声,“是。”
长翼缓缓抬眸,那目光中的毫不掩饰的凛冽之气,让柏誉心底一哆嗦。
对方眸间的清幽黯沉,嘴角却勾起一抹清冽笑意,让柏誉只觉背后一凉,好似一股透心的寒气骤然从脚底窜起,让他忍不住颤了颤。
眼前叫长翼的这个暗卫……似是比当日那个,还要更让人恐惧些……
柏誉脸色铁青,支吾道,“……要去……何处?”
若不问清,他甚至猜疑,长翼会直接取他性命,弃尸荒野,这人眼中的神色太过骇人,他不得不谨慎。
苏锦应道,“东湖别苑。”
东湖别苑?柏远和瑞盈都抬眸看她,面面相觑,眼中皆是错愕。
柏誉也愣住,他虽不知东湖别苑在何处,但光听这名字,就知晓一定不在侯府中。
柏誉眉头皱了皱,先前的恐惧似是被眼下的紧张所遮掩,苏锦是不让他落脚在侯府,这如何能行!
由得利益熏心,竟连早前的恐惧都少了几分,强作温和镇定道,“弟妹,平阳侯府本是我家中,何必让我住到别苑去,不合时宜吧。”
他连这句话都说出来,是被逼得有些藏不住了。
若是不在侯府中,许多事情便不都顺理成章的接手,柏远和瑞盈也看向苏锦,确实,二哥回京,照说是应当住在府中才是,这侯府中毕竟也不缺二哥的住处……
柏誉话音刚落,苏锦却是朝他福了福身,‘诚恳’道,“二爷此番奉诏回京,面圣之后必有陛下钦赐的封赏和府宅,但入宫面圣之前,二爷是需落脚之处。二爷如今受封定阳侯,地位同平阳侯府不分伯仲,若是再委屈二哥,屈居借宿于平阳侯府内,委实不妥。侯府对面的东湖别苑是侯爷的私产,侯爷出征前叮嘱过,将东湖别苑赠予二爷留作京中落脚的府邸,如此,两边侯府正好门对门,日后便于走动,在京中也好有个照应……”
眼见柏誉脸色越来越差,应是知晓今日是必定不能留在平阳侯府中了,苏锦一口一个私产,一个赠予,是委婉提醒他,平阳侯府都是柏炎的,若非柏炎赠予,与他半分关系都没有。
柏誉脸色难看。
又听苏锦叹道,“还望二爷不嫌弃。”
苏锦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就连柏远也恍然大悟,“是了,还是三嫂周全,二哥如今是定阳侯了,当需自己的府邸,匾额上也得换成‘定阳侯府’几个大字才是!诶,二哥,三哥真偏心,他竟将东湖别苑送你了,你不知道东湖别苑多好!”
好个屁!
柏誉心头恼火,但长翼的目光瞥过,柏誉心头微凛,知晓苏锦这是给他下马威,初到京中,他本以为柏炎不在,苏锦是好捏的软柿子,却不想,这三两句话,一座府邸就将他搪塞了,长翼在,他又不好发作。
柏誉温和笑笑,“还是柏炎周全,有劳弟妹了。”
既然‘皆大欢喜’,苏锦似是脸上的歉意才去了些,遂朝长翼道,“先领二爷过府吧,府中的东西都是早前备好的,二爷先歇息,明日过府叙旧。”
听到过府叙旧四个字,犹若芒刺在喉,柏誉抬眸看了看苏锦,有些分不清真是柏炎离开前做的主,还是她拿捏的意思。
长翼一路领他去到对面东湖别苑,他此番入京便是想好在平阳侯府中暂住,连个丫鬟和侍从都没有带,眼下,跟在长翼身后,柏誉说不出的诡异。
夜里的东湖别苑并未掌灯,长翼推开门,继而从墙上不知何处又翻下几个暗卫,同样都是青面獠牙。
柏誉极度不适。
长翼沉声吩咐了声,“点灯。”
这东湖别苑中,连点灯的都是暗卫,飞檐走壁,用火星子点的灯。
灯光昏暗,映在长翼脸上,更显几分阴森肃杀。
柏誉喉间咽了咽。
长翼转眸看他,唇瓣微微勾了勾,“二爷,有事唤我。”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来啦,二更晚上见,,
第129章 生辰(二更)
柏誉是在惶恐不安中渡过的漫长一夜。
一直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就连窗外的树影斑驳都草木皆明,为数不多入寐的时候也莫名惊醒了无数多次,担心那群带着青面獠牙的暗卫会趁他熟睡,背地里对他下杀手。
柏誉就这般一直熬到了天边泛起鱼肚白才想通,如果这群暗卫真要对他下手,他醒和不醒其实并无区别。
他是自欺欺人。
柏誉卯时左右阖眸,但辰时不到,宫中便来了内侍官传召,说陛下召见定阳侯。
柏誉随内侍官入宫,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内侍官一直打量他,临下马车才道,“定阳侯同平阳侯生得真像,老奴根本认不出来。”
柏誉怔了怔,心中最忌讳的便是旁人说他同柏炎像。
但宫中的人事他都不熟,又是初次入京,断然得罪不起御前行走的内侍官,遂而温和笑了笑,敛声没有说话。
内侍官叹道,“只是两位侯爷性子全然不同,定阳侯您可真是和善多了。”
似是这句话说到了柏誉心中,柏誉嘴角勾了勾。
柏誉是初次入宫,内侍官亲自领他乘马车入了外宫门,既而又乘马车到了中宫门处下车,内侍官提点,“侯爷早前未入宫过,这宫门处亦有讲究,外宫门到内宫门是可以行马车的,但这内宫门到中宫门便需步行,侯爷请。”
陛下让他亲自去接,便是提点定阳侯的。
定阳侯虽是平阳侯的胞兄,但自幼长在严州。
陛下是怕定阳侯独自入宫不妥。
果真,柏誉跟随内侍官一道,从中宫门踱步往内宫门去,他来京中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更从未进过宫中,当下只觉金碧辉煌,琉璃砖瓦,目不暇接,那内侍官心中腹诽了一句,嘴上还是笑道,“侯爷,宫中莫多看。”
柏誉忽然会意,这自然不是他当四处打量的地方。
他长在盛家,连入宫面圣的机会都没有,自然也没有人教他。
眼下,柏誉忽觉有些脸热。
但内侍官却是没有再说话。
稍许,到了内宫门处。
侍卫贴身盘查无误后,柏誉才随内侍官入了宫中。
内侍官再提醒道,“侯爷,入了这内宫门,可需仔细谨慎了。”
柏誉应声。
内侍官心中不禁叹了叹,这定阳侯同平阳侯是同胞兄弟,但气度差得真是太多了。
又走了些许时候,内侍官将柏誉领到了一处皇宫苑落中,内侍官驻足,“侯爷请在此处稍作等候,等陛下下了早朝便会来御书房宣见侯爷。”
柏誉应好。
眼下是辰时末,柏誉一直在天寒地冻的苑中等到巳时,手都有些冻得哆嗦,却记得早前内侍官的话,不敢乱动。
等到巳时末,柏誉都觉自己快要僵透了,只听身后纷繁复杂的脚步声传来,既而瞥到龙撵一角,柏誉掀了衣摆下跪拱手,没有抬头。
容鉴目光瞥过,似是没有想起,片刻,又想起今日传召了柏炎的哥哥入宫。
容鉴伸手,龙撵放下。
柏誉高呼万岁的声音中,容鉴笑了笑,“定阳侯是吧,平身。”
“谢陛下。”柏誉起身,抬眸看向面前的容鉴时,容鉴还是冷不丁吓了一跳。
当即微颚,也下意识后退一步防范,他险些认成柏炎。
但很快,容鉴脸上的担忧之色便敛去,柏炎的眸子里透着血性,但眼前的人没有,亦或是温顺,和煦?
容鉴轻哂,“定阳侯同平阳侯果真是兄弟,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柏誉拱手应道,“弟弟像哥哥是应当的。”
容鉴嘴角勾了勾,柏誉这句话便说得极有意思,旁人说的都是他想柏炎,他是变相说柏炎像他。
容鉴最善识人辨色,当即笑了笑。
“随朕来。”容鉴踱步向御书房中去,当即有内侍官上前推门。
柏誉又恭敬拱了拱手,跟在容鉴身后。
容鉴摆了摆手,内侍官从御书房外将门带上,只留了殿上同柏誉一处。
容鉴一面翻着案几上的折子,朱笔御批,一面开门见山问道,“知晓把你接来京中,封你做定阳侯是做什么的吗?”
言及此处,抬眸看他。
柏誉初次见殿上,尚摸不清楚殿上心思,加上早前内侍官有告诫过要谨言慎行,柏誉低眉拱手,“微臣愚钝,请陛下明示。”
容鉴批完一本,放至一侧,趁着空隙抬眸看了眼他,“是想了一路都没想明白,还是想明白了也不说?”言罢,顿了顿,又翻开另一侧,继续道,“若是想了一路都没想明白,也别在京中呆了,挂个定阳侯的空名号,回你的严州去吧。”
柏誉当即下跪,“陛下恕罪。”
容鉴轻嗤,“朕当你是柏炎的二哥,多少有些柏炎的气性,朕让你在柏炎出征时候入京,是让你自己拿回平阳侯府的东西。你才是平阳侯府的嫡长子,但平白被自己的亲弟弟顶了包,柏炎身上战功赫赫,你动不了他。没些资本你拿不回来平阳侯府,朕封你做定阳侯,便是给你拿回来的资本,可听明白了?要你自己去拿,自己拿回来,趁柏炎不在京中的时候,把平阳侯府一点点拿回来,攥在自己手里。若是拿不回来,朕也帮不了你,你要么在京中做个人人看笑话的空壳子,要么就做个名副其实的定阳侯,你自己选!”
柏誉眸间讶然。
容鉴对他的反应颇有些不满,凌目瞥他一眼,“听明白了?”
柏誉叩首,“微沉明白。”
“听明白了就出去吧。”容鉴继续低头,朱笔批着手中奏折,不再说话。
出了御书房,柏誉脸色阴沉。
陛下是想用他来制衡平阳侯府,他如何不明白?
但只给了他一个定阳侯的空名头,什么都没有给他,他拿什么去制衡平阳侯府?
平阳侯府诸多暗卫,都听于苏锦,即便柏炎不在,他也连府中都轻易入不了。
他要凭何一点点拿回平阳侯府?
柏誉忽觉入京第二日就夹在陛下和柏炎的博弈之间,进退无路。
忤逆殿上,他连今日定阳侯这个名份都不会有。
但贸然同苏锦冲突,苏锦会真让平阳侯府的暗卫‘错手’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