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林尊淡漠的扫了林嘉蕙一眼,这一眼,再不是看女儿的眼神,更像是看附骨之疽。
林嘉蕙心中猛然一紧,惊慌了一瞬。
走在林敬身后的林福冲林嘉蕙一笑,半点没有焦灼的神情。
“母亲。”林尊朝老夫人拱了拱手,在椅子上坐下。
老夫人张口欲言,林尊摇头请她稍安勿躁。
不多时,林昫、七娘八娘来了期远堂。
紧接着,西府的郎君姑娘们也来了。
然后就是分出去的林三爷林四爷两家人。
等人都来齐了,林尊坐在主位上,说道:“今日将大家都叫来,只为一事。林氏蕙娘非我血脉,前年冬至祭祖,我就已经去信宗子,将她之名在族谱上划掉。我东平侯府出于道义再养她两年有余,如今她已长成,合该离去,今后生老病死、富贵落魄,皆与我西河林氏无关。”
他话音落,屋中皆静,大部分人都是一副错愕模样。
“啊——”忽然一声撕心裂肺叫喊,聂氏扑到林尊跟前,哭喊着:“夫君,宝儿是我们的女儿啊!是我们的女儿啊!你怎么忍心把她赶走!你怎么忍心!”
“父亲!父亲为何要赶我走?十多年的父女亲情难道是假的吗?”林嘉蕙抓着衣襟,心痛难当地哭喊。
众人你看我我看他,皆不言,唯有黄氏小声嘀咕了一句:“早就该走了。”
林敬瞪了她一眼。
聂氏哭求,可林尊一动不动,任由她哭闹。
看夫君郎心如铁,无论她怎么哭都不为所动,心慌又心痛,扭头看到正在吃果子的林福,一下像找到了罪魁祸首。
“是不是你?一定是你!是你要赶走我的宝儿!是你!是你!”她冲过去就欲打林福。
“聂氏!”
“母亲!”
“大嫂!”
在众人一阵阵的惊呼声中,林福一把抓住了聂氏要打她的那只手,捏紧,慢慢站起来。
林福这两年开始窜个子,已经长得比聂氏要高些许,她站起来,咧开一个大白鲨笑容,说:“对呀,就是我呀。”
“你——”聂氏心底惊颤,想到爱女要被送走,又被怒气上涌,按下了惊惶,愤怒说道:“早知道就不该把你找回来,好好一个家,被你搅和散了!”
“聂氏!”林尊怒喝一声。
聂氏一颤。
林福空着的手抬了抬,示意所有人都别说话,她对聂氏笑,“你是不是还后悔,当初我怎么就没有直接病死,是吧?”
聂氏脸色丕变,其他人也是一样。
林福说:“林家嫡系血脉皆有胎记,你身为当家主母不会不知道,那么你为什么会没有发现林嘉蕙没有胎记呢?”
聂氏惊恐:“闭嘴,闭嘴!”
林福笑:“你早就发现了,对吧!”
“你早就发现孩子抱错了,可是你怕。”林福凑近了聂氏,“混淆侯府血脉。老侯爷老夫人本就不喜你,妯娌又对府中中馈虎视眈眈,娘家帮不了你,你只能依靠丈夫的宠爱。可一旦说出你抱错了孩子,老夫人定会罚你,掌家之权也没了,甚至丈夫都会怨你怪你冷落你。所以,你怕,你不敢说。”
林福又站直了,扫过满目错愕的林嘉蕙一眼,含笑接着说:“你给这个没有关系的孩子毫无底线的宠爱,这样就能证明你们母女情深,就能掩盖你的错误。你不断不断告诉自己,林嘉蕙才是你的女儿,你最宠爱的女儿,然后成功把自己洗脑了。”
林福放开了聂氏的手,嗤笑:“可惜了,林嘉蕙是个不折不扣的白眼狼,养不熟,这不,就把你坑了。”
“不……不是的,”聂氏摇头,用力摇头,疯狂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林尊不忍看她状如疯魔的模样,叫人把她扶去休息。
聂氏被仆妇一扶住,犹如被惊醒,对林尊喊:“夫君,我不知道,你信我,我不知道……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林福——林福——你是个恶鬼,是来讨债的恶鬼,你不把我们害得家破人亡不罢休,你这个恶鬼……”
声嘶力竭的聂氏被仆妇们强制带走,厅中人噤若寒蝉,偷偷觑着林福的脸——她竟然在笑,还笑得十分愉悦。
林尊忍住叹气,对老夫人说:“母亲,咱们说说王家表哥所犯之事吧。”
老夫人手中佛珠“啪”一声掉在地上,惊愕看着儿子。
林福看着林嘉蕙:“顺便也说说,荆山长公主。”
林嘉蕙惊怒交加,环顾四周,却发觉自己再无依仗。
第86章
老夫人的娘家, 高平王氏,曾经也是煊赫一时的钟鸣鼎食之家。
只是在今上还为皇子时,老夫人的兄长, 已过身的王家太爷站错了队,一朝天子一朝臣,王家没了往日的风光,再加上出了几个扶不上墙的子孙, 之后王家就越来越不行了。
如今王家当家的是老夫人的侄子,王义, 在太府寺右藏署任右藏令。
太府寺右藏署, 掌邦国宝货之事, 凡四方所献金玉、珠贝、玩好之物皆藏之。
右藏令只是一个正八品上小官, 掌着皇帝私库各地送来的贡品的贮藏和出纳之事。
权力不大, 过手之物却足以让天下之人眼花缭乱。
“私拿贡品,账册造假,一连数年,为数不小。”林尊对老夫人说:“母亲,您该知道这是什么罪责。”
老夫人经过最初的惊慌,现下已经平静下来, 声音淡得毫无情绪:“若陛下仁慈,可保得一条命, 但丢官、流放、徒刑、抄家是免不了的。若陛下要严处……”
盗用私用皇家贡品,可以谋逆论处。届时主犯斩首,全家男丁流放, 女眷入掖庭为奴。
“母亲,您既知……”
“为何不大义灭亲?”老夫人扫了儿子一眼,扫过厅内所有人,最后扫过一脸紧张的林嘉蕙,自嘲道:“为何被个不知所谓的养女威胁是么?”
期远堂正厅里,众人神色各异。
林尊林敬满心担忧;林三爷林四爷尽是尴尬;黄氏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林昉和李敏月对视一眼,前者拍拍后者的手;林福手肘撑在圈椅扶手上,面无表情似在发呆;西府嫡出的二郎林晖三郎林时面上隐隐有嫌恶;林昕怔怔看着老夫人;其他年纪小的皆是不知所措。
老夫人苍老浑浊的声音,嘶哑地说:“那是我兄长拉着我的手让我看护的侄儿,是王家的郎主。王家不能倒!高平王氏不能倒!”
林尊和林敬忍住叹气,对视了一眼。
老太太知他们想说什么,疲惫地摆摆手:“事已至此,不必多言。”
子不言母过,两人只得把到嘴的话咽下。
“祖母。”厅中众人无言,只有林福说话:“王家的表叔盗用贡品之事,荆山长公主都知道,还能指点林嘉蕙用此事来威胁你,你以为圣人不知道吗?”
老太太一凛。
林昉沉声道:“祖母,孙儿以为,陛下准允蕙娘入东宫,是……”为了敲打我们家。
他话不用说全,懂的人自然懂。
老夫人看了林嘉蕙一眼,无力摇摇头:“这两日就送蕙娘离府吧,我在崇贤坊有个宅子,就让她住那里吧,全了这十几年的养育和脸面。”说完,她就起身离去,脚步蹒跚。
“好……”
“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林嘉蕙尖叫。
从东平侯府入东宫,和从什么崇贤坊宅子入东宫,本质上完全不一样。
从东平侯府入东宫,无论内里如何龃龉,至少面上她是代表着东平侯府,而侯府也会成为她将来在东宫的依仗。
可从崇贤坊入东宫,她就是一无所有了。
“你们不能这样!你们不能这样!”林嘉蕙哭了,这次不是造作的婊气哭,是真情实感的哭。
“我们不能怎样?”林昉冷笑一声:“我们把你当家人,你把我们当什么?你搭上荆山长公主,给自己谋‘前途’,你有想过我们吗?”
“我给自己谋划有什么错!你们口口声声把我当家人,你们真有把我当家人吗?!”林嘉蕙怒吼:“哪户人家会把自己的家人从宗谱上划掉?哪户人家会打算让自己的女儿随便嫁个寒门?”
她用力抹掉眼泪,冷笑:“我给自己谋划有什么错,我能搭上荆山长公主,那是我的本事!”
林尊亦冷笑:“你这样有‘本事’的女儿,我们西河林氏要不起。”
林嘉蕙梗着脖子,看着林福对林尊说:“我可比不上你的亲生女儿有本事。成日里跟一群男人混在一起,还去平康坊,谁知道还是不是处子之身,说不定早就……”
“啪——”
重重一耳光扇在林嘉蕙脸上,屋中的侍女仆妇早在聂氏被“扶走”时就遣了出去,大着肚子的李敏月不知何时走到了林嘉蕙跟前,甩了她一耳光,看林嘉蕙还有要满嘴喷粪的意思,反手又是一耳光。
“林娘子,说话小心一点儿,可别闪着舌头了。”李敏月心头爽快极了。
这个狗屁的养女,从自己进门开始,就时不时作妖。自己刚查出有孕,她就撺掇婆母给她院子里塞人,给她添堵。
她想打她很久了。
真以为她李敏月没有脾气?
她娘家可是世代武将!
虽然打得自己手都麻了,但是,
爽!
“你敢打我?”林嘉蕙难以置信,“你算什么狗东西,竟敢打我!”
林昉吓了一跳,赶紧过去扶住自家娘子,生怕她有半点闪失。
林嘉蕙火冒三丈,就想扑过去撕扯李敏月,林昉眼疾脚快,把她给踢开了。
“好啊……好啊……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哈哈哈哈……”林嘉蕙被踢倒,趴在地上疯狂大笑,一会儿又大哭,“说什么把我当家人……你们根本就没把我当家人,你们当我是个要饭的,你们一家子道貌岸然!”
所有人就静静地看着她如疯如魔的样子。
“林福,林福,看我这个样子你开心了?你满意了?”林嘉蕙爬起来,指着林福,“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你把我赶出去的阴谋!”
林福哼笑:“林嘉蕙,你也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了。老子懒得理你,你倒是以为自己能上天。”
“我很快就是太子良娣了,你们这样做,就不怕得罪太子吗?”林嘉蕙脖子一挺,扬着下巴,神色倨傲。
“太子?”林福理理公服衣摆,笑得愉悦:“如果你不知道,我就在这里告诉你。太子的真爱是慕容少师庶出的孙女儿慕容静,人家有才有貌,太子爱她爱得死去活来,你还能比得过京城第一美人?”
林嘉蕙哼:“那又如何。你们把我赶出去,就是得罪了太子,太子看到你们这么不愿意嫁女儿给他,他心里会怎么想。”
林尊说:“这就不需要你操心了。林忠,送林娘子回去收拾东西。”
一直亲自守在门外的侯府总管林忠推开门,叫来几个大力仆妇,把林嘉蕙“扶”走。
林嘉蕙边走边大骂,骂每一个人,恶毒诅咒每一个人,尤其是林福。